自古江南被奉爲魚米之鄉,各派勢力盤踞於此,上有八大世家,下有九幫十八會。
青龍會和白虎幫自成立以來便互看不順眼,猶如前世有仇,有青龍會的地方,不會看見白虎幫。原本可以算作相安無事,卻因爲青龍會的大小姐和白虎幫的少爺私奔一事,引發了兩派之間的大戰。
一方是兒子拐騙良家少女,一方是女兒勾引良家少男。一時間,只要兩派手下相遇,便猶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往往殃及無辜百姓。
同時,雙方都派出了大批人馬尋找自家兒女的下落,有傳言,雙方之所以如此緊張並非只是因爲不同意這門親事,而是各自的兒女私奔之時爲了脅迫父母就範,雙雙偷走了家中的一樣寶貝作護身符。最終,這件事在官府介入後,不了了之。
二十年後。
鳥鳴山更幽的林間,葉小西嘴裡哼着不知名的山歌,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在蜿蜒曲折的山徑上。
頭頂飛過一行鳥羣,他停下了腳步,取過甩在肩上的布袋,在一棵百年古樹前蹲下,看了看左邊顏色鮮豔的一堆蘑菇,抿脣一笑,採下了右邊不起眼的幾朵蘑菇,裝進袋中。
突然,不遠處響起一陣展翅聲,讓沉睡中的小鳥都驚醒的殺氣,從人影綽綽的樹林間蔓延過來。
他把裝好了蘑菇的布袋往肩上一甩,好奇的走近三步。
只見古木參天環繞着的空地上,正在進行激烈的戰鬥。
一襲雪色羅衫的青年使得一手快劍,劍長三尺,劍身薄如翼;意到劍出,矯如羣帝驂龍翔,來如江海凝清光;以一挑十,和一羣青衣人打得不可開交。
一手好劍,快如流星;一張俊顏,冷豔如蛇。
混亂的劍氣四散,劈風斷枝,樹梢的鳥巢震落,青年一劍刺傷逼近的人,橫劍在右,只以狹窄的劍身便穩穩托出墜落的鳥巢。
一行青衣人死的死,傷的傷,權衡利弊之下,撤退了。
輕易擊退敵人的林碧雲小心取過幼鳥唧唧亂叫的鳥巢,剎那,快劍脫手而出,險險擦過偷窺之人的耳際,沒入樹幹三分。
葉小西轉頭近距離的打量了一眼這把劍身純白的利劍,拔下來,掂了掂分量,讚賞的點點頭,隨即便若無其事的走到空地中,把劍拋給它的主人,對着地上的三具青衣人的屍體皺眉撇嘴。
林碧雲接過自己的劍,驚異的看着這個旁若無人的闖入者,千鈞一髮之際居然只是稍微歪了一下頭,就讓自己命中眉心擲出的那一劍射偏了。
突然看着這個人開始把屍體拖到一起,他不由問道,“你幹什麼?”
聲音如人一樣冰冷。
“如果不把屍體處理掉,晚上會有野狼來吃的。”葉小西好脾氣的回答,轉過身去搬另一具屍體,全然沒有防備的露出後背的空門。
基於剛纔那一招無形的交手,林碧雲沒敢輕舉妄動。繼而見這個人當真挖起墳來,他疑惑萬分。
“你根本不認識他們,連他們是好人壞人都不知道。”
“那你認識那窩幼鳥嗎?”
“……”
“好壞都是人,生命是拿來尊重的。”葉小西找來一根扁扁的木頭埋頭挖着坑,滔滔不絕道,“他們生前你已經夠不尊重的了,難道死了你還要讓他們暴屍荒野?他們到底和你是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
沒有聽見回答,葉小西繼續忙着手頭的活,要挖深一點,不然聞到血腥味,屍體還是會被野狗刨出來。
林碧雲看着這個奇怪的人,轉身欲把唧唧叫不停的幼鳥們送回樹梢。
“等一下,有一隻受傷了!”
聞言,林碧雲低頭去看,果真那隻最吵的幼鳥的翅膀上有血。這時,他又聽到坑裡傳來一個聲音。
“幫個忙,拉我一下。”
擡眼看去,只見一個腦袋在坑裡一跳一跳。
葉小西從坑裡仰着臉伸手求助,坑挖得太深,他爬不出來了。林碧雲熟視無睹的轉過身,擡腳,把坑旁的三具屍體踢了下去。
葉小西慶幸自己身手靈活,纔沒有被壓死。接着他雙手合十唸了幾聲阿彌陀佛,便藉着屍體搭起的高度,四肢並用的爬上了地面。然後把坑填好,踩踩平,拿樹葉掃去地上的血跡,有種毀屍滅跡的錯覺。再回頭的時候,就見面無表情的劍客正給受傷的幼鳥上藥。
他就知道,在打鬥中還顧及無辜的鳥巢,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現在那麼流行裝酷嗎?
拍去手上衣服上的泥土,葉小西拿起自己裝了晚飯的布袋,準備走人。
叮一聲,純白的快劍瞬間橫在他眼前。
“我答應過師父,不打架的。”
“你住在這山裡?”
“我爲什麼要回答一個殺人兇手?”
“因爲你不回答就會被殺。”
“好吧,我是住這裡。”
“你今年二十?”
“如果我爹孃沒騙我的話,我前天剛滿十八。”
“你是不是姓白?”
“我姓葉,叫小西。”
“沒問你名字!”
“……”
“帶我去見你爹孃!不然殺了你!”
“好好好。那讓我把那隻幼鳥帶上,它受了傷是搶不到食物的,會餓死。”
得到默認,葉小西小心翼翼的把擱在自己脖子上的劍用食指推開,捧起那隻幼鳥。
“別耍花樣!”
背後冷颼颼的扔過來一句,那把純白的快劍一直沒入鞘。葉小西聳聳肩,走到前面帶路。
“到了。”
在一叢灌木前,葉小西停下了腳步。他的身前,是兩座無名無姓的墳。
“十二歲那年,我娘得病去世,我爹怕我娘黃泉路上一個人孤單,所以就陪她去了。”
說着,葉小西放下肩上的布袋和幼鳥,既然來了就做個孝子除除草。
整理完後,他回頭,看見某個人還處於震驚中沒回過神,伸手到對方眼前晃了晃,“你認識我爹孃?”
對突然拉近的距離,林碧雲驚異自己居然沒有發覺,警惕得退了半步,掏出一塊剔透的玉環,不答反問,“你認識這東西嗎?”
“認識啊。”葉小西理所當然的回答,“我爹給我孃的定情信物,我娘生前總是拿着這玉環在我面前炫耀她多幸福。怎麼會在你手裡?我明明記得抵押給山下的當鋪了啊。”
林碧雲倏地收劍回鞘,劍身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純白弧線。
“碧雲不知是少主,剛纔多有得罪,請少主責罰!”
聞言,葉小西託着腮,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問,“你是青龍會的還是白虎幫的?”
“碧雲是白虎幫區區一個幫衆,承蒙白幫主看得起,委以重任,來尋找失蹤已久的大少爺。不料大少爺已然亡故,碧雲還差點誤傷少主,請少主責罰。”
冷豔的劍客一連兩句自求責罰,讓葉小西凝眉深思了一下。原以爲他在考慮要怎麼整這個對自己無禮的人,卻聽他認真的開口。
“你還是剛纔那樣說話比較好。”
說完,他便拿起自己的東西轉身走向住處,揮着手對身後呆在原地的劍客招呼。
“喜不喜歡吃蘑菇湯?不過不愛吃也沒辦法,只有蘑菇湯吃。”
跟着來到葉小西的住處,林碧雲打量着這簡陋的草屋,看見房主人把髒兮兮的鍋子到這時需要纔拿來洗了用,暗自皺眉。
竈裡生了火,放上水,葉小西一邊切蘑菇,一邊問道,“你說你叫什麼?”
“林碧雲,雙木林,碧水藍天的碧,浮雲的雲。”林碧雲瞥了眼屋角的蛛網,往屋中央的空地挪了挪。
“月隨碧山轉,水合青天流。杳如星河上,但覺雲林幽。挺適合你的。”
林碧雲沒去聽這些有的沒的,環顧四周只有一張牀,“你一個人住?”
“你不是剛見過我爹孃的墳了嗎?還是你認爲我這個樣子,能養得起老婆?”
“你不是說你有個師父嗎?”林碧雲說話向來簡單清楚,不會去應付別人無聊的調侃,也不懂拐彎抹角,直接問自己想知道的。
“是啊,我是有個師父,但誰規定徒弟要跟師父住一塊的。”葉小西把蘑菇下了鍋,攪拌了幾下,便走到桌前倒杯涼白開喝。
“少主,請跟碧雲回去,幫主十分掛念你。”
“他連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掛念什麼。”
“請少主跟碧雲回去。”
“我說話你有沒有聽見啊?”
“請少主跟碧雲回去。”
冷豔的劍客固執得重複同一句,繃着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
明明是請求的話,語氣裡完全感受不到誠意,簡直就像只是在完成一件任務。
葉小西托起下巴,擡頭認真的看着面無表情的劍客,說道,“那你笑一個我就回去。”
下一刻,純白的劍立刻出鞘,離他的眉心只有一指之差。
“如果少主不願意,碧雲自有辦法。”
無視這千鈞一髮的威脅,葉小西若無其事的起身,避過危險的利刃,走到竈前,把滾熟的蘑菇湯盛起,一人一碗,端到桌上。見對方沒有坐下的趨勢,他取過長短不一的筷子敲了敲桌面,道,“你剛纔不是讓我責罰你嗎?那就吃了它,會讓你拉上三天!”
林碧雲二話不說,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葉小西傻了眼,這是剛盛起來的,不怕燙嗎?
喝完,林碧雲一抹嘴,冷冷道,“少主執意不肯跟碧雲回去的話,碧雲只有用自己的方法帶你回去!”
“行了,我跟你走,不過你得先改了少主這個稱呼,我不喜歡。”葉小西吹了吹冒着熱氣的蘑菇湯,補充道,“對了,跟我說話自稱‘我’就可以了。夜裡山路不好走,明早再走吧!”
早上醒來的時候,葉小西發現林碧雲在院中站了一夜,腳步都沒挪動過,欽佩不已。
在晨風中醒了醒腦袋,他便去簡單收拾了一些衣物,把昨晚吃剩的蘑菇也給裝進了那隻布袋。
走出屋子之時,就見林碧雲手中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撲騰了一下翅膀,飛上了藍天,傷口居然奇蹟般的在一夜之間痊癒了。
正當葉小西覺得那傷藥真詭異,忽見飛上天的鳥急速墜落。眼見就要摔死,一個人影躍起接住了它。
冷豔的劍客凝視了一會兒手中撲騰着翅膀再也飛不起來的鳥,一甩手,那鳥毫無反抗之力的撞上樹幹,瞬間斃命。
葉小西走到靜靜躺在地上的小動物面前,無奈道,“何必呢?”
“折翅之鳥已非鳥,早晚一死。”說完,劍客毫無留戀的離開。
葉小西嘆着氣蹲下身,靠攏周圍的樹葉和泥土蓋上這具小屍體,起身跟上了前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