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寧靜的村莊外, 一行躲在叢林裡的人馬窺探着村裡的一切。悉悉索索的樹葉聲後,前去辦事的探子回來了。
“毒下好了嗎?”
“恩。”
看着聽完後嘴角揚起滿意弧度的白何,四十出頭的寧統有些猶豫道, “那口井是這個村裡唯一的水源, 在井裡下毒, 把無辜的村民牽連進去, 會不會做得過頭了點?”
“寧伯父, 如果你覺得八大世家當家中死去的那六個兄弟微不足道的話,您可以現在就走過去通知那些村民,順便也讓天音逃走。”白何輕蔑的斜了前者一眼, “一百個村民換來全武林的祥和,換回九大門派和八大世家的聲譽, 這筆賬, 寧伯父不會算嗎?”
“看來白振偉的死對你打擊很大。”
“不, 是你們這些人老了,做事畏手畏腳。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犧牲小我成全大我,這些村民的死是爲了全武林的安危,他們應該感到榮幸。”
寧統有些吃驚白何的轉變,但念在對方救他出離魔教一事,只是轉移了話題, “我們可以找到這裡, 魔教也可以。”
“他們會找到, 但不是這裡。之所以魔教節節取勝我們一敗塗地, 是因爲我們一直處於被動, 這次我們要掌握主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他們去那個山谷找不到人回來的時候, 天音已經落在我們手中,而丹鳥山會是火海一片,和四十年前不同的是,這次放火燒山的是我們。”
“不過,這一切實行的如此順利,還要多虧你洞察先機,知道天音不在丹鳥山上。但是,還有個問題。”
“放心,我給葉小西灌的是千日醉,他至少到今天中午纔會醒來。毒是奈何不了他,但酒就未必了。就算他找過來,看到的只會是天音獸性大發後留下的血場。”
而此時的村民們正從井中汲水,有的忙活着煮飯,有的田裡歸來解渴。
一桌豐盛的飯菜擺上,樸實的老村長去屋裡請人。
“我們村在這種深山老林裡,吃的住的都比較簡陋,你還住得慣嗎?那天你殺死那些馬賊後就昏倒了,真把我們嚇了一跳。不過多虧了你,我們村才逃過馬賊的洗劫,今天是王二媽下廚做了菜,要來感謝你。”
跟着嘮叨的老村長走向屋外,天音擡眼看向院子裡大桌旁圍着一羣憨厚善良的村民,那些乾淨的笑容彷彿有着能把污水漂白的神奇力量,心裡是那樣不可思議的平靜。
他不記得怎麼會來到這裡,他也不記得何時殺過馬賊。那時的他迫切的渴望獲得認可,左右別人的性命才能證明自己的絕對權力,他是絕對的,所以他沒有錯。但是醒來面對這些寫着擔心的臉,他忘記了對和錯。
在這些人面前是如此的輕鬆,他不需要去證明什麼,即使他不懂什麼是‘麥子’,這些樸實的表情也從未變過。
這樣的安詳,是從來沒有過的。
“來,吃塊雞腿。”
“都是自家種的菜,別客氣。”
餐桌因爲這些爽朗的笑聲而熱鬧起來,你一句我一句,直到貪吃的孩子們開始口吐白沫。
闖入者們手起刀落,不留一個活口,鮮血一路流到了村口。
走至院中的白何一腳踢翻桌子,刀抵在村長的脖子上,冷哼一聲,“他們是你害死的。”
天音的反應很奇怪,儘管已經毒發,卻只是從容的盯着那村長驚恐萬狀的雙眼,眼睜睜看着從脖子裡噴出的血柱在灰色的畫面中劃出一道鮮紅的色彩。
他明白,這纔是屬於他的顏色,他還有事沒完成。
“這……”當走進這鮮血四濺的村莊,葉小西一時詞窮。
沒有搶劫的畫面,沒有鬥毆的跡象,只是純粹的殺人現場。
一個痛苦的□□聲,吸引了兩人注意,走至一處房屋後,只見意料之外的人正要扶起一個胸口涌血不止的村民。
“蕭還玉?”
“是你們啊。”瞥了眼驚訝的葉小西和一貫冷漠的劍客,蕭還玉乾脆利落的點了那奄奄一息的村民的穴道止血,然後扯過一片衣襟按住出血的胸口,“中的是致命的毒,在這種荒山野嶺的地方,看來沒救了。”
“我有冰蟾!”葉小西恍然,手忙腳亂的從自己身上搜出一個盒子,當時去逍遙洞求醫時問師父借了後,忘了還。
而在他師父坦誠四十年前的事後,他的確有點生氣,所以也不想去找師父。原以爲師父只是吊兒郎當,不算好人,但至少不是壞人,卻沒想到竟然做了這麼過分的事。然而,他也很清楚,之所以自己會生氣,並不是爲了什麼生靈塗炭這些高尚的原因,而只是因爲受害者。
“你不是跟着姥姥去另一個方向找了嗎?”葉小西問。
“兩天前,我們收到兩條消息,爲了不放過任何一條,姥姥往北尋去,我就來了這裡。不過我找過來的時候發現提供消息的一個老人猝死在家中,我覺得有人在當中干擾,所以急忙趕過來,但似乎還是晚了一步。”蕭還玉看向屍橫遍野的村莊。
儘管給那倖存者解了毒,也只是暫時保住了性命。
“不是他殺的。”葉小西篤定道,“傷口不一樣。”
“的確和教主離開那夜在水榭殺的人的傷口不一樣,但這個村名一直昏迷不醒,無法從中得知任何事情。”
遠遠的,似乎有什麼尖銳的樂器聲飄來,像笛子,又像是口哨。
“丹鳥山遇襲了。”蕭還玉變色,“教主不在山上,姥姥和我出來尋找,一切都是秘密行事,姥姥甚至還安排了替身,他們究竟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如此情況,遊蕩在外傷勢未愈的天音的安危更沒有保障,而這個倖存的村名,是知道天音下落以及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事的唯一線索。
“去逍遙洞,華生有辦法。”葉小西提議。
“我要回丹鳥山,交給你了。”蕭還玉叮囑道。
葉小西點頭應聲,明明曾經和這個人有過過節,卻總是在某些時候奇怪的成了可以互相扶持的朋友。
他回頭去看一直默不作聲的劍客,從林碧雲的表情上捕捉不到任何不悅或者是高興。可只要他葉小西回頭,總能看見這個寡言少語的劍客堅定不移的身影。
“走吧,我們要抓緊時間去找華生。”
穎和山莊。
燭火搖曳的牢房密室中,一桶鹽水從被囚者的頭頂澆灌而下,雪白的胳膊上是一條條鞭子抽打留下的血痕,遭受酷刑的人卻只是輕蔑的看着揮動繩鞭的施虐者,表情與其說是從容不如說是享受。
比起小時候受到的懲罰,這點痛對他來說就像是隔靴搔癢。反倒是施虐者的手累酸了。
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白何喝斥一聲‘沒用的東西’,推開了施虐者,取過一邊木桌上擺放着的匕首。
“你怎麼對待爺爺的,今天就讓你自己嚐嚐!”
義憤填膺的他對準了被囚者的四肢,卻遲遲沒有落下。
“怎麼,害怕了?”猶如鬼魅般的陰翳嗓音從眼前的階下囚口中緩緩吐出,“沒虐待過人?不懂往哪裡砍下去?要不要我教你?聽說大腿的肉比較嫩,吃起來口感好,我當時問你爺爺的時候,他不肯告訴我,現在不如你讓我嚐嚐~”
天音微微擡着下巴,嫣紅的袍子沾了泥,狼狽的處境掩蓋不住他散發出那種妖冶。
雪白的肌膚,嫣紅的血液,妖冶的氣質,在逐漸到來的茫茫黑夜裡,宛如剛從地獄裡逃出來的靈魂,帶着天地難容的罪惡來到世間懲罰背叛者。
“這樣死,太便宜你了。你將受到全武林的公審,然後會被千刀萬剮凌遲而死!”
連夜兼程趕到了逍遙洞附近的這個城鎮,葉小西猛地拉住疾駛的馬車,他跳下車,快步走向了街道中的一個小小的身影。
“華生?”葉小西喜出望外,“在這裡看到你太好了,幫忙救個人。”
“是你啊。”奇怪回頭的男孩上下看了眼攔住自己的人,處亂不驚的嘆了聲,頓了頓道,“沒問題,但你別告訴老爹。”
焦急得在客棧房裡注視着華生搭脈扎針開藥方,葉小西迫不及待的問,“他什麼時候能醒?”
“他差點就死了,起碼三天。做你朋友真倒黴,老是受這麼重的傷。”少年老成的華生熟練的寫完方子,然後走到沉默的劍客面前,“給我看看你的手吧……恩,恢復得不錯。我走了,買點生活用品花了這麼多時間,老爹又要廢話了。”
華生不急不躁的離開了客棧,不一會兒,他又慢吞吞的走了回來。
“上次你那個朋友是魔教教主,我沒記錯吧。”
“恩……”葉小西一臉疑惑。
“那就對了,剛纔客棧裡的人在說,武林似乎要重開什麼英雄會公審魔教教主。”
“碧雲,這召開英雄會的穎和山莊是什麼地方?很厲害嗎?”
“是寧統的女婿陳智的山莊。”
“寧統,是那個江南八大世家之首的寧家的當家?這麼說,這次英雄會是八大世家提議的?爲什麼他們會抓到人?那不久前武林又對魔教發起的圍攻,也是他們發起的?他們到底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正騎着馬向江南方向奔去的兩人說着,突然各自眼神一凜,紛紛跳馬而下,與此同時,數千根細如針的暗器從四面八方直射來,傳透過兩匹奔馳的駿馬,血濺當場。
逃過這劫的兩人剛站定姿勢,一根有着洪水般兇猛氣勢的赤色柺杖劈開空氣橫衝過來,純白的劍出鞘,堪堪抵住這根柺杖,然而猶如千斤重的柺杖逼得劍客後退三步。
葉小西反手取過劍鞘,乾淨利落的一招挑起那根柺杖,卸掉柺杖上的力,甩回了主人的手中。
林中傳來一聲憤怒的冷哼,繼而那股殺氣消失了。
“碧雲,你沒事吧。”
林碧雲搖搖頭。
兩人都認得那根赤色柺杖的主人,葉小西明白那個把天音當神一樣的苗陽對自己的討厭。看向殺氣遠去的方向,和他們是同一方向。
在山莊外暗中觀察了半天,葉小西發現在如此嚴密的守衛措施下,想要悄無聲息不驚動任何人是不可能的。於是兩人打暈了兩個武當派弟子,喬裝混進了與會的隊伍裡。
“聽說這次能勝利的殲滅魔教攻下丹鳥山,全靠盟主的英明決策,盟主還把那個魔頭活捉了。”
“本來掌門和峨眉淨空師太聯名提議,寧、林兩家力薦的時候,其他派的人還有爭議。”
“話說回來,武林盟主這個位置已經空缺好久了,這次重新提出來,恐怕沒那麼容易。”
“而且盟主的背景……”
“所以纔要重開英雄會,公審魔頭,讓那些不同意的人無話可說。”
“不過,盟主真是料事如神,居然能猜到丹鳥山防守最弱的時機,讓我們的大軍勢如破竹一舉攻下,看着那些魔教的人望風而逃,真是大快人心。”
聽着這些武當派的弟子東一句西一句的閒扯,葉、林二人放緩了腳步,無聲無息的拐進了一處院子。
還未消停,身後就傳來一個討厭的聲音。
“喂,你們兩個,站那裡幹什麼?就說你們呢,武當派的弟子應該去後門把守,在這裡磨蹭什麼?我跟你們說話呢,轉過身來。”
顯然,兩人已經聽出了這是林碧厚那個僞君子囂張的聲音,如果轉身,不僅會被認出來,林碧厚一定會借題發揮。
葉小西和林碧雲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實在不行,那隻能強行突破了。
“什麼態度,本少爺叫你們轉過身來!鬼鬼祟祟的,你們真是武當弟子嗎?”林碧厚的聲音越來越不耐煩。
千鈞一髮之際,似乎身後又來了一人。
“我讓你們去請你們的掌門過來,怎麼還站在這裡?”
竟是諸葛聰的聲音。只見他從容不迫的走到背對着的兩人旁邊,語氣不悅的斥道,“算了算了,你們直接帶我過去吧!”
旋即,他對着被曬在一邊的林碧厚禮貌的點點頭,便催促兩人一起走。
在走出一段距離後,諸葛聰突然低聲道了一句‘這裡’,遂帶着兩人拐去了他在莊裡的房間。
“怎麼這麼快回來了,你不是要去…”房中的杜秋娘一邊把熟睡的寶寶安置在牀上,一邊說着,回頭,她一愣,“小西?林大哥?你們怎麼穿着武當派的……”
她恍然,趕緊過去把門關上,一臉緊張的看向自己的夫君。
“謝謝你剛纔替我們解圍。”葉小西說。
“待會兒我送你們出去。”諸葛聰回答,在前者拒絕前,打斷道,“你們別想救天音,他必須爲他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