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囚徒道義IV

唐穎遇襲的影片一公開,頓時引起轟動。

消息最初出現在香港一個匿名討論區上。標題是“我收到這樣的影片”,而內容只有一條連結,連往一個免費網絡空間,影片就放在那空間的服務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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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迴應,都是“這是什麼電影宣傳”,“那是唐穎吧”、“好奇怪嗯心的影片”,但當有人提出“今天預定唐穎當嘉賓的某個電臺節目臨時抽起了”,就漸漸有人察覺片段的真實性,雖然有懷疑論者仍堅持這是電影公司或電視臺的宣傳手法,但亦有人反駁:“唐穎的演技一向爆爛,她在《秋日戀歌)的演出連三歲小鬼都不如,如果她有這種精湛演技,去年就該拿下新人獎啦!”

這說法獲得不少支持,影片中女生瘋狂逃命、拼死甩開追捕者的樣子明顯不是僞裝,亦有人提出上週末見過唐穎穿相同的外套和帽子出席活動,於是各人從討論“片中人是否唐穎”,變成討論“唐穎是否遇害”,留言者更有不少是憂心忡忡的歌迷。而令一衆線民確信影片爲真實犯罪的關鍵,卻是因爲討論區管理員刪文——管理員以影片可能引起不安爲理由,刪走整串留言。管理員刪文並不代表影片是真實,但這大大減低了電影宣傳的可能性,線民就憑此咬定事情並不簡單。縱使影片連結已刪,但有不少人備份,陸續貼出連結甚至把片段拷貝到其他空間。

駱小明在早上十一點收到通知,指有十四份報案報告,全都來自看到網絡影片的市民。駱小明昨天沒有向媒體公佈任何訊息,畢竟兇徒運走的可能不是“死去的唐穎”而是“受重傷的唐穎”,受害者生死未卜,縱使生還機會渺茫但仍有一線希望,太早公開事件只會危及被害人;可是如今影片曝光,警方就要有一個明確公開的說法,平息公衆疑慮。

“警方證實有一名十七歲的女性失蹤,並且因爲一段來歷不明的影片,警方相信該名女子在佐敦道天橋被四名兇徒襲擊。目前該女子下落不明,警方高度重視本案,重案組已經着手調查。基於案件仍在調查中,警方無法公開更多資料,但希望於本月二十一號晚上至二十二號凌晨期間,步行或駕車經過佐敦道及連翔道一帶的市民能提供情報,如果當晚任何人看到異常情況,請儘快與警方聯絡。另外,警方急欲會唔拍攝該影片的人士,我們會保證他的人身安全,請他或認識他的人與警方聯絡。”

駱小明在記者會中如此說道。

“請問被害者是女歌手唐穎嗎?”一位元記者問。

“警方仍在調查中。”

“據聞警方昨日已經封鎖現場蒐證,是不是昨天已知道案件? ”

“我們有接到報告,但不能透露詳情。”

“你們鎖定兇徒沒有?”

“無可奉告。”

面對媒體的提問,駱小明都儘量迴避,尤其是跟受害者身分、影片細節、警方調查進度等等相關的問題,他都以“無可奉告”網應。

“駱警官,我想問事件跟洪義聯和興忠禾兩大黑幫結怨有沒有關係?”

一名雙眼眯成一線、樣貌有點像狐狸的記者舉手問道。

“我們不排除兇徒有黑社會背景。”駱小明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擋開了問題。

“我的意思是,唐穎被殺,會不會跟楊文海是興忠禾老大任德樂的私生子有關?”

媽的——駱小明心裡罵道,紙果然包不住火,他最不想媒體知道的情報,似乎已被某些嗅覺靈敏的野狗咬住了。

“這方面我無可奉告。”駱小明保持着撲克臉,沒多說半句廢話,然而,其他記者都因爲這個問題而譁然,在會後追問那位提問的同行。

“難搞。”駱小明回到重案組辦公室,鬆開領帶。“那羣鯊魚聞到一滴血,就洶涌而上。我怕調查會遇上不少阻礙。”

“隊長,我已經覈對過唐穎手機的紀錄。”阿吉向上司報告:“最後一通電話就是從公司打進的,沒有其他。”

“沒有?”駱小明感到有點意外。

“沒有。”阿吉說:“所以唐穎沒有刪除紀錄。或者她有兩支手機,這一支是公事用的吧。”

這亦有可能——駱小明想。不過如此一來,另一支手機搞不好在唐穎的衣袋,連同屍體——假設唐穎已遇害——被兇徒處置了。

“另外我調查了今早在網絡上發放影片的源頭。”阿吉拿着記事本,說:“我聯絡過那個討論區和放影片的空間公司,取得發文者和上載者的IP,不過兩個地點都不是本港,前者是瑞士的巴塞爾大學,後者是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

“瑞士和墨西哥?”比起唐穎沒有刪電話紀錄,這更令駱小明意外。

“應該是用駭客技術,繞道遮罩真正的IP。要查下去也可以,但很花時間,而且很難確定對方繞過多少地方,如果他圍繞地球跑了五六個點,恐怕要查好幾個星期。”

“唔……暫時先擱下這條線吧。”記者的人脈很廣,駱小明猜拍攝者可能碰巧認識某位元駭客,在對方慫恿下用這個曲折的方法公開消息。

如果那人不是因爲怕惹上黑道,他大概巴不得把影片賣給電視臺賺一筆獨家消息的報酬——駱小明心想。

“另外瑪莉調查過唐穎的家庭狀況。”阿吉把手上的記事本翻過幾頁,說:“唐穎的父母沒有結婚,母親鄧佩佩在十年前去世,父親唐希志五年前也已經死去,以前住在深水埗。所以唐穎對經紀人說她沒有家人倒是事實。”

“她父母生前是幹什麼的?”駱小明順口問道。他其實正在想,唐穎父母雙亡,警方就不用幹向家人傳達“生死未卜”的苦差。

“在油麻地一間酒吧當酒保和侍應。”阿吉把視線從記事本移開,說:“瑪莉向唐穎老家一位鄰居打聽過,據說唐穎的父母很年輕,在酒吧打工,不是‘正當人家’。”

駱小明心想,那鄰居很可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看到那種黃昏上班清晨回家的人,自然心存偏見吧。

“那我去唐穎寓所附近,調查一下她當晚的行蹤?”阿吉問。

“不,讓瑪莉代你去,你隨我來,有更重要的工作。”駱小明道。

“更重要的……?”

,“請樂爺回來協助調查。”

“可是,隊長,我們沒有任何證據……”阿吉面有難色。

“我知道。”駱小明打斷阿吉的話:“沒有證據指事件跟任德樂有關,但我想看看他的反應。”

阿吉知道,唐穎遇害,跟任德樂相關的連結,統統只是猜測而已。雖然警方有榷調查任何可能涉案的人物,但如果對方是個黑道頭目,這傚法就未免太魯莽。若然對方是主謀,在找到證據前驚動對方,只會令犯人有所防備,例如令兇徒潛逃海外:若對方並未涉案,就可能引致黑道向警方報復,以示“禮尚往來”。過往,就曾發生過黑道頭目被帶回警署調查,結果分區警署門外聚集了上百個古惑仔“曬馬”。

事實上,本來駱小明也沒打算驚動任德樂。昨天兇手應該不知道警方收到告密光盤,就算知道,對方也不曉得影片拍到什麼。如此一來,主動權就在駱小明這邊。可是,如今影片已經曝光,他就決定兵行險若,快刀斬亂麻地抓最大的回警署,看看能否先打亂對方陣腳。

因爲這是“協助調查”而不是“拘捕”,所以駱小明有點擔心事情不會順利。萬一樂爺耍狠,雙方擦槍走火,難免節外生枝。

不過現實出乎他的意料。

當駱小明和阿吉闖進“敵方大本營”——做爲興忠禾的合法門面“興樂財務公司”——之際,雖然那些一臉橫肉、殺氣騰騰的“公司職員”毫不友善,“董事長”任德樂倒很樂意見他們,甚至願意跟他們回警署。

“這兒人多嘴雜,到你們的辦公室談就最好。”樂爺說。

這是駱小明首次跟任德樂見面,之前他只看過照片和資料,以爲對方是個陰沉的黑道老大,怎料對方就像一位平凡的老伯。唯一跟一般人不同的是,駱小明察覺到樂爺的眼神仍帶着幾分銳利,即使臉帶笑容,這老人的雙眼卻沒流露半點笑意。

樂爺和一位穿黑色西裝的親信上了駱小明的車,回到尖沙咀警署。警署衆人看到興忠禾的老大駕臨,無不投下注目禮。

“任先生,請進。”駱小明打開警署三樓一間接見室的房門。

“阿華,你在這兒等我。”樂爺向黑西裝男說道。

“可是老大——”

“叫我‘老闆’。”樂爺臉色一沉,但隨即變回平常的表情,說:“我一個人跟兩位警官聊聊就好,這兒是警署,難道你怕他們關上門後會對我不利嗎?”

駱小明覺得這老人毫不簡單,短短几句話,就反客爲主,暗示警方別想耍什麼小把戲。換成缺乏經驗的警員,一定會被他牽着鼻子走。在房間內,駱小明和阿吉坐在桌子的一邊,任德樂坐在另一邊。

“任先生,我們請你來是爲了佐敦道……”駱小明說。

“不就是唐穎被殺的事嗎?”樂爺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道。

“你知道唐穎已被殺?”駱小明試探對方道。

“我的部下今早給我看了影片。摔成那樣子,很明顯死了吧。”樂爺沒有說出對自己不利的話。

“你爲什麼肯定那是唐穎?影片里人有相似也不出奇。”駱小明問。

“我本來不肯定,但既然你們來找我,那就一定是了—”樂爺咳了一聲,說:“因爲犬兒被毆打,所以你們懷疑我找人對付那女人。”

“楊文海真的是你的兒子?”

“警官先生,你別跟我兜圈子了。”樂爺不懷好意地笑道:“警方一定已查到文海跟我的關係。雖然是那女人勾引犬兒在先,然後又突然變臉,再向左漢強那廝打小報告,害文海被打,但我可以清楚告訴你,我沒有派人對付那女人。你想問的就是這回事吧。”

駱小明沒想到警萬的猜洳已被這老人看穿。

“你說的”對付,“是指‘威嚇’還是”謀殺“?”駱小明說到“謀殺”時,特意提高聲“總之我沒有派人對唐穎做”任何事情“,她跟我毫無瓜葛。”樂爺神色絲毫沒變。

“剛纔你說唐穎先勾引楊文海?誰說的?”駱小明問。

“文海說的。警官先生你或許不相信,但我認爲我的兒子不會爲這種小事說謊。”

“但他當時喝醉了啊?”阿吉插嘴說。

“唔……好吧,或許那女人沒有”勾引“犬兒,但至少我相信坊間流傳的說法不完全是事實。可能文海急進了丁點——男人有時得對女人來硬一點,女人才會受用。”

駱小明和阿吉慶幸瑪莉不在場,否則主張男女平等的她一定發飄,大罵這個黑道老大是沙豬。

“你說你沒有派人向唐穎報復,但楊文海被伏擊,你就沒半點憤怒嗎?”駱小明問。

“如果我說不氣你也不相信吧,警官先生。”樂爺保持着平淡的語氣,說:“兒子被打,哪有父親不心痛?不過憑著一時衝動,盲拼瞎幹,只會壞大事。”

“壞什麼大事?”

“警官先生,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是重案組督察,對這區的勢力平衡不會不清楚,咱們社團只是受壓的一方,小弟們都紛紛轉陣營,或是‘洗底’當回奉公守法的良民。頂多兩年後‘興忠禾’這名字就會從江湖上消失。我也對這些沒完沒了的江湖事厭倦了,自己以前作孽太多,要報在我身上,我沒有怨言。我猜我會在赤柱或石壁ⓧ度過餘生,可是,我不想手下們被我拖累,更不想文海這笨兒子走上我的老路。”樂爺頓了一頓,說:“娛樂圈品流複雜,但至少是正行。我如果傷害唐穎一根手指頭,傳開了,只會影響文海的前途吧?”

ⓧ指赤柱監獄和石壁監獄,前者位於港島南部,後者位於大嶼山南部,皆是香港的高度設防監獄。

駱小明對這說法烕到詫異,他沒想過樂爺口中的“大事”,指的竟然是楊文海的演藝事業。

“任先生,你在我面前坦承自己是江湖中人,不怕我以此起訴你嗎?”在香港,宣稱自己是黑社會分子已干犯刑事罪行。

“嘿,你目前要辦的是唐穎的案子吧!抓我對你有什麼好處?”樂爺露齒而笑,說:“更何況,姓蔣的傢伙已在你們毒品調查科手上,對付我,輪不到你們分區動手。”

駱小明想起關振鐸的情報——總部毒品調查科有起訴任德樂的證據。“姓蔣的傢伙”大概是某個證人,駱小明雖然不清楚細節,但也猜到八八九九。看樣子,樂爺已有入獄的心理準備。

從任德樂的態度,駱小明找不到破綻—要麼他是個老奸巨猾,要麼他剛纔說的全是實話。

“任先生,我再問你一次。”駱小明直視著任德樂雙眼,問:“你有沒有派人襲擊唐穎?如果你的手下錯手殺人,早點自首,檢察官改挫誤殺的機會較大,謀殺和誤殺,我不說你也知道刑期天差地遠吧?”

“我沒有指使任何手下傷害唐穎一根頭髮。”任德樂收起笑容,認真地說:“正如我剛纔所說,我不會做出任何危害兒子的事業的蠢事。”

“那麼,任先生,你認爲你的手下會小會瞞着你,爲了替你的兒子出一口氣,於是對付唐穎?”

樂爺沉默下來,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駱小明留意到他的眉頭蹙了一下。駱小明知道,就算樂爺不是主謀,看過影片都會跟他有相同的結論—兇徒是黑道,那是典型的黑幫尋仇的手法。良久,樂爺緩緩地回答道:“我信任他們。他們多年來都聽我的指示,從來沒有擅自作主。”

“或者有人知道老大即將入冊ⓧ,想爲你幹一點事呢?”

“不會,我的手下之中沒有這種幫倒忙的蠢貨……唐穎是組織外的人,正所謂’禍不及妻兒’,興字頭旗下沒有這種違背江湖道義的孬種……”

雖然樂爺口硬,但駱小明和阿吉也看出他有點動搖,人心隔肚皮,即使是自己的左右手,也無法確保對方依足命令列事。

駱小明知道今天無法從樂爺口中套取名字,於是先讓對方回去,並表示之後會再請他協助調查。阿吉說過樂爺是個老派黑道人物,不屑出賣他人,更遑論要他供出可疑的手下的名字;只是,駱小明希望這次會面,能傳達一個清晰的訊息——如果兇徒是興忠禾的成員,錯手殺死唐穎,向警方自首是最妥善的做法,一來可以向洪義聯表示唐穎被殺只是意外,免卻兩派紛爭持續,二來犯人在法庭上可以要求減刑,與其擔憂被左漢強的手下報復,惶惶不可終日,不如讓罪行曝光。

不過,駱小明沒有天真到把全盤希望寄託在這個年邁的黑道大哥身上。他向情報組發出一道指示,收集任何興忠禾成員在案發當天的情報,以及調查有沒有成員在案發後失蹤潛逃等等。不少組織周邊的小弟願意向情報組出賣消息,當然接觸他們存在着反向泄漏警方動態的風險,但這是最直接掌握情報的方法。兇徒至少有四人,如果是興忠禾的成員行兇,這種多人蔘與的行動很難不走漏風聲,事後更可能有人吹噓過程、或是因爲心虛向同伴說出經過,再輾轉傳到某些線民的耳中。

然而,四天過去,沒有任何線報。黑道方面就只有洪義聯的某些小弟不滿興忠禾對組織外的關係者下殺手,似要報一箭之仇,但這些只是個別的情報,中級以上的頭目都沒有動作。而在兇案現場更沒有找到任何目擊者,甚至沒有報告說明唐穎是乘坐什麼交通工具從觀塘前往佐敦。每天凌晨,在事發現場旁邊的馬路每隔半小時就有一班通宵巴士經過,但所有司機都說當晚沒看到任何異樣,包括追逐、襲擊、移屍、沖洗地面等等。駱小明猜想,如果司機們說的是實話,犯人就在事前掌握了巴士班次、警員巡邏路線等細節,務求襲擊能在短時間之內完成。

ⓧ香港俗語,即入獄。

娛樂圈因爲唐穎遇害而沸沸揚揚,流言四起,有同情的聲音,有譴責行兇者的聲音,也有暗示唐穎自招惡果的聲音,記者都想採訪星夜娛樂的老闆左漢強,但星夜的公關人員說左老闆在外地處理要務,過幾天才會回來。

“隊長,青山灣發現女屍。”警方公佈事件後第五天的中午,阿吉收到電話,連忙向駱小明報告。

“是唐穎?”駱小明緊張起來。

“不知道,聽說屍體是水警撈起的,已經浸泡了好幾天,面目全非了。不過應該是十五歲至二十五歲的長髮女性。”

“服飾呢?”

“是裸屍。”阿吉說:“要我去確認一下嗎?”

“唔……不,我親自去。”駱小明抓起掛在椅背的西裝外套。

駱小明和阿吉趕到位於紅磡的九龍公衆殮房時,屍體仍未送到。在等待期間,兩人的心情都有點忐忑,一方面希望屍體就是唐穎,能在她身上找到更多的線索,另一方面卻希望唐穎仍然生存,畢竟除了兇手外,沒有人會因爲有人死亡而感到高興。

“屍體到了。”殮房的人員通知他們。駱小明和阿吉往停屍間走去。

一如阿吉所說,屍體的狀況相當不妙。不但因爲浸在水中數天,令臉容浮腫,身體多處更有不同的損傷,不知道是被魚類噬咬,還是給船隻的螺旋槳擊中。幸好,有兩隻手指頭的狀況較好,勉強可以憑指紋驗證身分。

在駱小明查看屍體時,法醫到場。他對警方比他還早出現有點訝異,但當他知道駱小明是唐穎一案的負責人時,就明白對方的苦衷。

“詳細的解剖較花時間,我先作初步檢查吧。”法醫說。

根據法醫說,死者並非溺死,身上有多處骨折,頭骨有數處明顯傷痕,乃死者生前所造成。雖然不能確定屍體是否是唐穎,但算是跟唐穎的情況吻合。

“我先把指紋給你,讓你查覈死者身分。”法醫抓着屍體的右手,小心翼翼地花上二十分鐘弄乾指頭皮膚,再拿起墨水印臺替屍體套取指紋,法醫只負責調查死因及屍體狀況,覈對身分,還是得靠警方的鑑證科。

駱小明向法醫道謝後,收好印有指紋的文件,離開停屍間。

“隊長,你認爲這是唐穎嗎?”阿吉問。駱小明正要回答,卻因爲在殮房玄關看到熟識的人影而打住。

“師傅?”

關振鐸站在殮房的接待處,正在跟工作人員談話。

“哦,小明,你也來辦案嗎?”關振鐸說。

“對,青山灣發現浮屍,我們來認認是不是唐穎。”

“結果呢?”

“不知道,因爲浸水太久,樣子認不出來。”駱小明邊說邊拍拍公事包:邊拿到指紋,交給鑑證科就一清二楚。師傅你爲何而來?”

“跟你一樣,就是那具浮屍囉。”

”不過已從法醫那

“咦?”

“灣仔那樁賣淫集團案,污點證人供出有三名妓女被虐打致死,但其中一具屍體下落不明。聽到青山灣發現屍體,我就先來跟進一下。”比起正式的警員,關振鐸這位顧問的動作更快。

“那麼說,我們都希望屍體是自己的案子的,唉。”駱小明嘆一口氣。

“面對他人的不幸,是咱們刑警的工作嘛。”關振鐸苦笑一下。“我不阻誤你們了,我也要去停屍間跟法醫聊聊。”

駱小明跟師傅道別,但他剛走了數步,卻被關振鐸叫住。

“哎,忘了說,我這星期有空了,小明你可以隨時到我家找我,只要傍晚後我就在家。”關振鐸說。

在駕車回尖沙咀警署途中,阿吉問:“隊長,那位戴球帽的前輩是誰?”

“我之前在總部情報科的上司,前警司關振鐸。”

“‘天眼’關振鐸?”阿吉詫異地嚷道。“那位過目不忘、光從步姿就能認出犯人的‘超級神探’?”

駱小明會心微笑,師傅這些綽號似乎在警界流傳很廣,在駱小明眼中,師傅的確厲害,但像“天眼”這類別稱,未免太神化了。

回到警署,駱小明就把指紋文件傳給鑑證科。報告在下午五點多傳回,結論令重案組衆人黯然,但又爲案情有多一分進展而欣慰。

鑑證科回報,浮屍的指紋跟唐穎的紀錄相符。

找到唐穎屍體的新聞一傳出,全港各界轟動。唐穎被謀殺一案受盡關注,但重案組一籌莫展,重案組各人猜想,總部應該很快會插手,尤其事件涉及黑幫仇殺,O記接手也是很合理;可是,任何警員都不希望正在調查的案子移交他人手上,畢竟這就像自己的價值被否定,之前的努力統統白費。

翌日重案組士氣相當低落,加上線索連番落空,駱小明亦感到相當乏力,雖然他在警界多年,熟知調查方法,但這是他首次主導調杏一,壓力自然不少。他覺得自己愈心急,思緒就愈混亂。在苦無對策之際,他看到案頭上他跟關振鐸的合照——他決定今天讓腦袋休息一下。

“喂,師傅?我在彌敦道,正往你家……”下班後,駱小明駕車往旺角駛去,在車上打電話給師傅。

“哎,真不巧,我今天要晚點回來……你在我家等我吧!你師母在家,不過她七點到朋友家搓麻雀,我先打電話叫她等一等。”電話中師傅如此說道。

駱小明停好車後,想到很久沒見師母,就特意到餅店買了半打精緻的水果塔當伴手禮,又想起師母偏好栗子蛋糕ⓧ,再追加一塊。師母見到駱小明很是高興,自從駱小明調職前到關家吃過一頓飯後,二人已有一個多月沒碰面,她收到禮物更是一臉雀躍,說可以給“雀友”們當飯後甜點。駱小明知道,師母並不嘴饞,她的反應只是出於她可以向其他老太太們炫耀有個關心自己兩夫婦、像兒子般的晚輩。關振鐸夫婦膝下猶虛,待駱小明如親生子,駱小明亦早將他倆當作乾爹娘了。

師母離開寓所後,駱小明獨自在關家等候師傅,雖然關振鐸是退休警司,但因爲他慳吝的個性,他跟老妻只住在約五百平方英尺ⓧ的小房子內。駱小明好幾次問師傅爲什麼不搬到較大的寓所,關振鐸卻回答道:“房子小,打理也較容易嘛,省工夫省時間,電費也少花一點。”駱小明也滿佩服師母,堂堂退休警司夫人,甘願過這種平淡簡樸的生活。不過若師母是個好高騖遠的女人,師傅當年就不會娶她吧——駱小明心想。

ⓧ即是蓉布朗(Mont Blanc )。

ⓧ約十四坪。

駱小明坐在客廳沙發上,腦袋卻被唐穎的案子細節填滿,他愈坐就愈心浮氣躁,覺得自己乾等著浪費時間。他站起來,在客廳踱步,繞了幾個圈子,再走進關振鐸的書房。關家只有兩房一廳,除了師傅師母的臥室外,就只有一間小小的書房。房間裡有一張桌子、兩張扶手椅、幾個書架和一臺電腦,平日關振鐸就在這兒閱讀警方各部門送來的檔,整理線索,再推敲出結論。

駱小明無意識地掃過書架上大大小小的資料夾,再坐在師傅的椅子上。房間的牆上掛滿裝裱在相框的照片,當中有不少已經褪色,也有數幅是黑白照。在窗戶旁邊的一幅照片最古老,相中的關振鐸只有二十多歲,駱小明知道那是一九七○年師傅到英國受訓時所拍攝的。傳聞關振鐸在六七暴動時有出色的表現,獲得洋人上司嘉許,開展他的“神探”傳奇:不過駱小明從沒聽過師傅講述那件事,他好幾次主動問及,師傅都避而不談。他猜想,師傅可能不想吹噓,畢竟在那場暴動中,不少警員殉職,也有不少平民受連累,親身經歷過的人,大概都不欲回想。

關振鐸的案頭堆滿雜物,一片凌亂,檔,筆記等等胡亂地佈滿整個桌面,雖然客廳打理得井井有條,但關振鐸的桌子十年如一日亂成一團,駱小明聽過師母說,師傅禁  而師母也怕影響他辦案,所以多年來任由這個“亂葬崗”保持原貌。

案頭上的雜物遠超過一般人的想像,除了檔和筆記之外,還有墨水筆、藥瓶、照片、幻燈片、檯燈、放大鏡、顯微鏡、化學試劑、開鎖道具、指紋檢查粉末、針孔鏡頭,僞裝成原子筆的答錄機、複製鑰匙的泥膠板……駱小明總覺得,比起員警顧問,擁有這些裝備的師傅更像私家偵探或間諜,不過因爲他熟知師傅那種“非常”的調查手段,所以對這些物件倒是見怪不怪。

駱小明坐在師傅的椅子上,蹺起雙腿,模仿師傅平日思考的樣子。他抓起一個五公分高的玻璃瓶,隨手把玩,就像師傅平日的模樣。瓶中有一顆子彈頭,是關振鐸辦案的紀念品——其實彈頭是違禁品,不能以這種方法保管,但對一向不會循規蹈矩的關振鐸來說,這只是小事中的小事。

駱小明輕輕搖動着玻璃瓶,子彈跟瓶身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再漫無目的地流覽著桌上雜亂的檔。偶然間,一個寫在土黃色資料夾上的名字蹦進他的眼簾,讓他霍地回過神來。

——任德樂。

關振鐸的案頭上,放了樂爺的個人檔案。

雖然擅自翻動師傅的檔大概會招來責備,但駱小明沒有多想,打開檔,細看裡面的每一頁。然而,翻不到半分鐘,他就失望地合上資料夾,因爲那只是樂爺的個人檔案副本,他的皮包裡就有一份一模一樣的,內容分毫不差。

他撥開樂爺的檔案,正要挨在椅背上,六個紅色的文字抓住他的注意。

樂爺的檔案下方有一個蓋著“機密:內部文件”印章的公文袋。

他伸手拈起公文袋,發現袋口沒有密對。他受不住好奇心驅使,打開公文袋,抽出裡面的紙張。

駱小明本來以爲那是樂爺的個人機密資料,可是一看之下,那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那是某個證人保護計畫檔案的相關檔,是警方保護證人組與入境事務處的信件副本。駱小明察覺內容敏感,正要把信件放回公文袋內,剎那間他看到某個關鍵字。

“蔣福”。

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很陌生,但“蔣”這個姓氏,讓他想起任德樂的話。—“姓蔣的傢伙已在你們毒口明調查科手上,對付我,輪不到你動手。”

這檔跟樂爺的個人檔案放在一起,不會是碰巧——駱小明暗想。他重新掏出檔,快速地板閱內容。那些信件中,說明了叫蔣福的人會參加證人保護計盡,需要入境處提供新身分,並已獲警務處長及行政長官批准。其中一頁似是入境處某回信的附件,上面列出五個名字,並在名字後寫上另一箇中英文兼備的名字。五個名字中,四個姓蔣,一個姓林,駱小明猜想,這是連同證人家人一起更換身分的保護計畫。

“蔣福改成江瑜、林紫改成趙君怡,蔣國軒、蔣麗明、蔣麗妮分別改成江志強,江小宜和江小玲……”駱小明默唸著文件中的名字。

“昧嚓。”大門傳來扭動鑰匙的聲音,駱小明連忙把檔塞回公文袋,免被師傅責怪。

“小明,讓你久等啦。”關振鐸一打開大門就說。

“不、不要緊。”駱小明從書房匆匆走出來。

“嗯……”關振鐸瞥了徒弟一眼,把帽子和柺杖掛在玄關牆上的鉤子,邊脫鞋邊說:“你看過我桌上的檔也不打緊,別說出去就是了。”

駱小明一怔,沒料到自己露了餡。

“你未吃飯吧?咱們去哪兒吃飯?街口明記有特價燒鵝套餐。還是叫外送?雖然我不大喜歡吃“西洋燒餅” ,但我有披薩的折價券,這個禮拜到期,不用就太浪費了。”師傅輕鬆地說。

“師傅,你也在調查樂爺?”駱小明答非所問。

“我就說過嘛,總部毒品調查科那邊要對付他,任德樂十多二十年來在黑道涉及大量毒品交易,毒品調査科一直沒證據,結果去年竟然找到證人願意頂證他,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個蔣福?”駱小明想起那份“機密文件”裡的名字。

關振鐸挑起一邊眉毛,說:“對。他是越南華人,跟東南亞的毒販有點瓜葛,現在是污點證人。如果被越南那邊的毒販知道他變節,他應該活不過數天,所以他會和家人在香港以新身分生活。其餘的細節,我就不能說了——事實上,告訴你這些我已經違規了啦。”

“對付任德樂要如此大費周章嗎?就算放著任德樂不管,興忠禾都會被洪義聯吞併吧?”駱小明頓了一頓,說:“還是說,這個證人還掌握了洪義聯……左漢強的販毒罪證?”

“沒有,蔣福的證言在香港就只能定樂爺的罪而已,其餘能對付的老黑道都已經去世了。”關振鐸攤攤手。

駱小明很想批判說毒品調查科拘捕樂爺,只不過是門面工夫,讓市民覺得警方有辦事,實際上,油尖區的毒品問題纔沒有任何改善。可是,他不敢在師傅面前放這種狠話,總部毒品調查科的頭兒是關振鐸的舊友,據說兩人在七○年代時在九龍區刑事偵緝部共事過。

“師傅,殺死唐穎的兇手是樂爺的手下嗎?”駱小明不再孰著在污點證人的事情上,改口問道。

“你已經盤問過樂爺吧?你認爲呢?”關振鐸坐在沙發上,從容地反問。

“我……覺得他不是主謀。但我不肯定他有沒有愚蠢的手下,獨斷獨行爲老大出氣,然後意外令唐穎墜橋身亡。”

二般而言這個想法很合理。“關振鐸笑道, ”不過,根據你目前已知的事實,你仍這樣想就證明你功課做得不夠。”

“我有什麼看走眼了?”

“你知道興忠禾是從洪義聯分裂出來的吧?”

“嗯。”

“而興忠禾近年勢力不斷被洪義聯蠶食,不少小弟轉投左老闆門下,對不對?”

“對。”

“樂爺在兒子被打後,下了命令禁止手下對付洪義聯的人,你知道嗎?”

“我從情報組那邊聽過了。”

”綜合上述五點,你認爲興忠禾裡仍有那種不聽老大命令,自把自爲的傢伙嗎?首先,年

輕的激進派傢伙根本不會跟隨樂爺出走,只會跟隨“臭味相投”的左漢強;而會做出殺人這種勾當的,能幹‘小弟’一是早被洪義聯挖走,留下的,就一定會忠實執行老大任德樂的每道指示。就算樂爺真的有這種失控的手下,那傢伙要殺的,該是左漢強,而不是無關痛癢的唐穎。追殺唐穎,只會爲組織和老大添麻煩,得不償失。”

“唐穎的死可能是意外啊?那些打手不一定想殺人吧?”

“不殺人的話,拿西瓜刀幹啥?切西瓜嗎?”駱小明想起影片中那些揮動武器的兇徒。

“從影片看來,那是一開始就打算取人性命的部署啊。”關振鐸淡然地說。

“那麼,師傅你認爲犯人不是興忠禾的人?”

“小明,我今天很累啦,你這案子沒有什麼好推理的,只要抓到有用的線報,讓證人作證,再拘捕犯人就是了,黑道的案子,主謀都能置身事外,幾乎沒有物證可用,唯有找到證人指證才能解決。耐心一點吧。”

“可是,師傅……”

“你現在是重案組幫辦ⓧ,有些事情你要獨自解決,別老是倚賴我這個老傢伙啦。”關振鐸笑道;“你要相信自己,上級提拔你就是信任你的才能,如果連你自己都懷疑自己,又怎可以帶領手下呢?”

駱小明欲書又止,師傅說到這地步,他就不好意思再追問。

這一夜駱小明沒有什麼收穫,關振鐸似乎對唐穎的案子興趣缺缺,之後完全沒有提過相關的事,加上兩人到了街口的燒味餐廳用餐,關振鐸就更像是特意迴避討論案情。駱小明猜想,毒品調查科着手處理任德樂,萬一師傅說溜了嘴,把某些情報—像那個姓蔣的證人所在之處——外泄,就會危及檢控程式。

因爲家中有懷孕的妻子,駱小明沒有待太晚,十點半左右就離開——以前他跟師傅會聊至一、兩點。臨走前,關振鐸拍拍他的肩膀,說:“小明,放鬆一點吧,下班後就別老想着案件,聽聽音樂、看看電視,這樣工作纔會順利嘛。”

雖然師傅如此忠告,回家路上,駱小明腦海內仍然充斥着唐穎,任德樂、楊文海等名字。

“咦,你還未睡?”駱小明回到家已是十一點多,發現妻子美美倚在牀上。雖然電視正亮着,但她正在看八卦雜誌。

“等你嘛。”美美向丈夫撒嬌道。

“孕婦熬夜不好。”駱小明邊說邊給妻子一個親吻。

“才十一點多,算什麼熬夜。”美美作勢抱怨道。自從她懷孕後,駱小明就開始緊張她的起居飲食,生活作息。

ⓧ幫辦:香港俗語,即督察。

“要喝熟牛奶嗎?我去衝給你。”

“喝過了。”美美溫婉地說:“你忙了一整天就好好休息吧,我已給你放好洗澡水。”

駱小明脫下外套,瞥了妻子手邊的八卦雜誌一眼。那是最新一期的^八週刊),對面人物是楊文海,還附上唐穎的舊照。

“這種沒營養的雜誌就別看吧,搞不好會影響胎兒發育。”駱小明說。

“朋友們都在聊這些話題,不看就脫節了。”美美噘噘嘴,反駁道,“說起來,這個女孩子真可憐,眼看要到外國發展,居然飛來橫禍被害死了。”

“這個唐……你說她要到外國發展?”本來駱小明想罵唐穎遇害是咎由自取,卻突然發現他不知道另一項情報。

“對啊,有朋友的朋友的親戚是娛記,據說有間大型的日本公司相中唐穎,打算高薪挖角,捧她做亞洲區的偶像明星。”

“唐穎不是跟星夜有合約嗎?可以跳槽?”

“喔?這我就不知道了……”美美側着頭道。

駱小明浸泡在浴缸中,想着妻子的話。雖然是無關痛癢的傳聞,但不知何解,他就是很在意唐穎有機會跳槽這一點。

離開浴室,回到臥房時,駱小明發覺妻子已經入睡。他小心翼翼地替妻子拿掉手中的雜誌,再伸手取過電視遙控,打算按下關機鈕—然而在這一刻,電視畫面讓他心頭一震,他渾然忘掉在旁剛睡着的妻子,把電視音量調高。

“……我對唐穎遇害感到非常痛惜和憤慨,我們失去一位如此有潛質的歌手,不單是星夜的損失,更是全香港樂迷的損失……”

在電視畫面裡,被十數支麥克風團團圍住、西裝筆挺、面容嚴肅的男人,正是左漢強。駱小明瞧了一下畫面角落,這是娛樂新聞節目,下方的文字寫着“星夜左老闆返港,首爲唐穎事件開腔”,駱小明猜,這是一兩個鐘頭前的事。

“星夜娛樂公司譴責兇徒的暴行,這種罪行令人髮指,我們要求警方全力追查犯人。對於有傳聞指唐穎之前跟楊文海先生髮生過一些不愉快事件,我本人並不知情,但唐穎是一位很善良淳樸的女孩子,我相信責任不在她身上。”

左漢強侃侃而談,一派企業家的模樣。

“請問您知道楊文海兩個星期前被毆打嗎?”一個記者問道。

“我聽記者朋友說過。對於近期連續發生這類暴力事件,我們星夜跟全港市民的想法一樣,就是希望儘快將兇徒繩之以法。”

媽的,把事情說得跟自己毫無關係一樣——駱小明心裡罵道。

“唐穎的大碟會如期推出嗎?”

“這片大碟是唐穎的心血,既然兇徒要阻止樂迷們欣賞唐穎的歌聲,我們就不能讓他們得逞,唱片會如期在本星期上架。”左漢強肅穆地說:“不過原來配合發片的小型演唱會將會取消,我們正籌備一個悼念唐穎的燭光晚會,邀請各位歌手出席演唱,預定下個月月中舉行……”

忽然間,駱小明耳邊響起師傅的忠告。

——“下班後就別老想着案件,聽聽音樂、看看電視,這樣工作纔會順利嘛。”那不是“忠告”,是“提示”。駱小明驚覺自己一直往錯誤的方向調查了。

——“釣大魚要有耐性,現在看不到上鉤的可能,就只好靜心等待,留意水面的變化,抓緊一瞬即逝的餒會……”

駱小明凝視著電視畫面,但他已經沒再留意左漢強在說什麼。

因爲他的心神,全放在如何把握這個一瞬即逝的機會之上。

這個控告左漢強“串謀及唆使謀殺”的機會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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