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汽車中追逐電自行車的,是港島區C!D的成員。他們知道夏嘉瀚兒子被綁架,奉命在場戎備,等候指示。當全身溼透、只穿一條游泳褲的夏嘉瀚衝出泳池,舉動怪異,立即引起車中的探員注意,他們雖然不知道夏嘉瀚的樣子,但因爲事主是英國人,所以他們料想這老外便是肉票的父親。與此同時,犯人騎電自行車椒過,搶去贖金,這些港島區的C!D探員立即明白這是交付贖金的過程。他們知道,只要抓住這犯人,便能得到重要的情報,心切之下孤注一擲,不管警方介入的事實曝光,直接追逐犯人。
ⓧ即摩托車。
但他們沒有成功逮住對方。
電自行車靈活性高,犯人駛進卑路乍街後,利用車間的空隙,絕塵而去,雖然警方的車子很快追上,在附近的山市街找到賊車,但犯人已逃去無蹤,只留下電自行車、外套、安全帽和帆布袋。採員們查問路人有沒有看到嫌犯,可是回答都是不清楚,只有一名休班警員說看到有一個男人匆匆坐上一輛出租車,而他沒留意車牌號碼,也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犯人。調查後,確認犯人的電自行車是一輛失車。
當夏嘉瀚錯愕地看着金條掉落、犯人狼狽地逃跑時,他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他沒有上前撿回屬於他的財產,只呆立當場,眼睜睜看着犯人的背影,就像看到兒子逐漸離他遠去。
“快撿回金條,換衣服回家,綁匪有可能會再來電。我去調動警員追捕犯人。”
夏嘉瀚回頭,發覺關振鐸站在他身旁,小聲說道,關振鐸已穿回衣服,話畢便走開,向着對街一輛車子走過去。夏嘉瀚無奈地上前掄起金條和首飾布包,這時候一些注視著汽車追逐的路人才發現哪才掉落的是黃金,更感到無比驚訝。
夏嘉瀚捧著金條,說服了詫異的泳池入口管理員讓他進去更衣室穿上衣服—他身上沒有錢包,無法再付入場費——再從那個對情況一無所知的更衣室職員手上,拿回自己的隨身物品,那個黑色的發信援仍擱在金錢和鑰匙圈旁邊,看到這個沒能用上的儀器,夏嘉瀚將金條丟在長椅上,痛苦地往牆上槌了一拳,他無視自己身上的水滴,穿回衣服,將金條放回膠袋中的公文袋,在旁人好奇的目光之下離開更衣室。
他回到車上,委靡不振地發動引擊,開車回南氏大廈的寓所,這個情況令他感到相當不現實—,本來孩子被綁架,已是一件他這輩子沒想過的事情,而剛纔一個多小時的遭遇,以及交易失敗的經過,都令他有一種這是夢境的錯覺。一路上,他想着雅樊的樣子,想着兒子嬰孩時的摸樣,想着他第一次叫爸爸的笑顏,想着他第一次上學時哭鬧的表情,想着他牽着自己的手,跟着走過馬路的時刻。當夏嘉瀚被妻子告知兒子遭綁架時,他還沒有意會到,他今天早上跟兒子互道的一句“早安”,可能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一段對話。
你學習上有遇到困難嗎?學校裡有沒有交到好朋友?繪畫班老師有教你什麼嗎?想不想爸爸和媽媽帶你去遊樂場——夏嘉瀚深感懊悔,爲什麼平時沒有說上這些話。來港後,他和妻子都將照顧孩子的責任交給保姆,終日埋首工作,這些話全由Liz代說。他想,兒子其實想從父母口中聽到這些問題,只是他害怕會被責罵,離開英國前的一年,每次孩子對他和妻子有要求,他和妻子只會答“現在家裡欠了人家很多錢,爸爸媽媽要努力工作還債,還清後再說”。—可是債務不是去年已還清了嗎?爲什麼自己沒有多注意兒子一下?
夏嘉瀚幾乎有衝動,讓車子朝路邊的燈柱撞過去,懲罰自己。
五點十分,夏嘉瀚回到寓所。夏淑蘭一看見丈夫,立即從沙發跳起,可是當她看到家門前只有他單獨一人,眼神便從渴望變成絕望。
“雅樊呢……”
夏嘉瀚搖搖頭。“交易失敗了,對方沒拿到贖金。”
“爲什麼這樣?爲什麼!”夏淑蘭抓住丈夫雙臂,大聲哭喊著。本來坐在一旁的魏思邦連忙J/走近,看看要不要幫忙。
“犯人本來已把贖金拿到手,但他不小心讓贖金從電自行車上掉下……”雖然不是他的過錯,夏嘉瀚滿臉悔疚,不敢瞧妻子雙眼。
“雅樊!雅樊啊……”夏淑蘭雙腿一軟,跌坐地上,夏嘉瀚和魏思邦趕緊扶起她,讓她躺在沙發上。
三人在客廳中無奈地等待着。魏思邦雖然對廉署職員沒有好感,但這刻,他也覺得面前的兩人實在可憐。夏淑蘭再次啜泣,就像目睹孩子死去的母親那樣傷心—魏思邦想,從夏嘉瀚所說的情況,孩子恐怕凶多吉少,綁匪爲免被抓住,乾脆一拍兩散,殺死肉票,棄屍郊野。
十五分鐘後,門鈴響起。關振鐸,老徐和阿麥回到夏家,從他們難看的臉色便知道,調查遇上麻煩。
“沒抓到駕電自行車的犯人。”關振鐸說:“港島C!D在山市街找到車子,但人已逃跑,鑑證科已取證,希望找到線索。”
關振鐸的這句話,把夏嘉瀚夫婦僅有的希望之火撲熄。
“那個板車的港島C!D太沖動,如果他不動聲色跟蹤,情況可能比較樂觀,不過現在我們把責任問題放一旁,先爲目前的形勢作部署。”關振鐸保持着一貫平穩的聲調,說:“犯人可能已發現夏先生您報警,但也有可能只是懷疑,我已通知媒體,將泳池旁的事件說成,劫案”,指有便衣警員碰巧看到電自行車搶匪強搶一名外國人的手提包,上前追逐,但被歹徒逃走,而遇劫的外國人自行離去,六點的電視和電臺新聞會如此報導,並且說警方正在尋找遇劫的外國人,希望這樣能令綁匪以爲一切只是巧合。”
夏嘉瀚微微點頭。這時候,他已經沒有任何想法。
“順利的話,綁匪會再次打電話來,我們現在只好繼續等待。”
關振鐸向夏嘉瀚詢問交付贖款期間的一切細節,夏嘉瀚一一告知,不過他每說出一句,便不由得思考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令交易失敗。
“泳池職員有可能記得犯人的樣子吧?”阿麥說:“只寄存一雙拖鞋和白紙的人,應該會惹來職員注意?”
“如果私人物品太多,一個籠子裝不下,便會多用一個籠子。”老徐插嘴說,“犯人只要用這招,更衣室職員便不會在意了。”
時間彷佛回到幾個鐘頭前,五人在客廳裡等候犯人來電的時刻。只是,此刻的氣氛比之前更凝重,一股無形的挫折感,充斥在空氣中。爲了確認新聞報導如關振鐸所指示,夏嘉瀚打開了電視,魏思邦和老徐也打開了收音機,留意消息。
客廳的時鐘冷漠地擺動雙臂,讓時間一分一秒溜走。電話一直沒有響起,衆人之間的沉默愈來愈教人難受。放金條和首飾的公文袋擱在餐桌上,夏嘉瀚恨不得這些財物消失,換回再見兒子的機會。
“昧。”
大門突然傳來聲音。
聲音抓住在場所有人的注意,當大門打開時,發出驚呼的是夏淑蘭。
“咦,今天有客人嗎?”
說話的是剛用鑰匙開門的Liz。警員們從客廳的照片中,知道這個四十來歲的婦人便是保姆粱麗萍,但令夏淑蘭發出驚叫、令夏嘉瀚呆住的,是她身後的人。一頭紅髮、穿着校服的夏雅樊背著書包,探頭察看客廳中的員警們。
“雅樊!”夏淑蘭連跑帶爬,衝向兒子,一把抱住。夏嘉瀚也一樣,立即走到雅樊跟前,跪在地上,緊緊抱住孩子和妻子。
“發生什麼事?”Liz一臉驚訝,問道。
“我是關振鐸督察。”關振鐸向Liz出示證件,“你是如何找到雅樊的?”
“什麼?”
“Liz ,綁匪有沒有對你們幹什麼?”夏嘉瀚一邊撫著不知所措的兒子,一邊問。
“綁匪?”
“你跟雅樊被綁架了啊!”夏嘉瀚嚷道。
“什麼啊?今天我一直跟雅樊在一起,沒遇上任何事啊。”Liz的話令衆人瞪住她。
“你們沒有被綁架?”阿麥插嘴問道。
“我今天接雅樊下課後,便帶他吃午餐,然後直接跟他一起參加繪畫班的寫生活動啊。”
“寫生?”夏嘉瀚反問。
“就是啊,我上星期不是已告訴夏太太了嗎?畫班有特別活動,取消下星期一的課,改成今天喔。”
“有這麼一回事?”夏淑蘭一臉驚訝。
“那天我跟你說時,你好像很累,所以不記得了嗎?但你有籤繪畫班的通知,因爲到郊外寫生要得到家長同意,向領隊出示同意書……”
liz伸手往夏雅樊的書包側袋掏出幾張紙,將其中一張遞給夏淑蘭,夏淑蘭一看,發覺是繪畫班的家長通知,最下方有自己的簽名。
“我哪時籤的啊……我毫無印象……”
“上星期我連同學校的其他檔一塊兒給你籤,所以你忘記了?”Liz說。
“可、可是,你也知道我未必記得,我說過日程有什麼變動,一定要留字條告訴我啊!”夏淑蘭一時慌亂,怪責Liz起來。其實孩子平安歸來,她根本不想追究任何事。
“我有啊!我就是知道你事忙,所以今早留了字條告訴你令天我會帶雅樊參加畫班寫生,六點纔回來……”’Liz邊說邊往那個放廉政公署紀念獎牌的架子前,在架上摸了摸,再蹲下,在架子和一盆大型盆栽之間,抽出一張字條。
“原來掉到地上了。”她將字條交給夏淑蘭,衆人超前一看,看到上面用英文寫着“今天下午畫班有寫生活動,午飯我會跟雅樊在外解決,黃昏回來”。
“Liz,你今天一整天都伴着雅樊嗎?”夏嘉瀚問。
“是啊,我十一點半接過雅樊後,跟他去吃了雲吞麪,之後便到集合地點,跟畫班的同學和家長們一起乘專車到西貢,孩子們畫畫,我們就跟其他家長和保姆閒聊,難得到郊外吸吸新鮮空氣啊……”
“真的?”仍抱着兒子的夏淑蘭問。
“你可以問問雅樊,或者打電話問問畫班的導師。”’Liz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聲稱綁架了雅樊,勒索夏先生十萬元。”關振鐸說。
“不是吧!”’Liz張開嘴巴,轉向夏嘉瀚,問道:“夏先生,你有沒有付錢?不,我記得夏太太提過,你們銀行里根本沒有十萬元……”
阿麥突然露出一副有所發現的表情,衝往餐桌,打開那個放金絛的公文袋,他猜想犯人會不會已偷龍轉風拿到贖金,但他打開袋子,將裡面的東西傾倒出來,十五條金絛一條沒有少,項鍊和耳環等等也仍在。他撿起一條金條,敲了敲,覺得應該不是贗品。
“天啊!這麼多黃金!”’Liz見狀喊道。“原來你們說真的?”
“難道會是戲弄你嗎?”老徐嘲諷道。
“所以說,犯人不是綁匪,而是騙子?”夏嘉瀚喃喃地說。
“但他怎麼猜到夏太太會忘掉孩子參加畫班的寫生?”老徐說。
“樑女士。”關振鐸向Liz問道“”你知不知道,雅樊學校裡有沒有同學跟他一樣長一頭啡紅色的頭髮?”
關振鐸的問題,令衆人詫異地看着他。
“好像……有三四個。”’Liz答道。
“老徐,你聯絡英童學校,向校方索取學生名單。”
“阿頭,你是說……”
“綁匪可能綁錯人了。”
夏嘉瀚目瞪口呆。雖然兒子無恙歸來他很高興,但聽到關振鐸如此說,他再次擔憂起來。犯人不是騙子,只是因爲一連串的巧合,自己的孩子才倖免於難。此時此刻,可能有另一個無辜的孩子,正在代自己的兒子受苦。
“歸納夏先生跟犯人的多次通話,如果對方抓錯人,有以下幾點可以確認——一、那孩子跟雅樊一樣,有紅色的頭髮:二,他的父親也在廉署工作,不過我們不能排除那孩子在驚恐之下,答錯了問題,或是犯人誤以爲對方說的是”CAC“,其實是縮寫爲”ICA“或”ICC“之類的公司;三、受害者家中有成員叫Liz或Elizabeth。”
關振鐸令夏嘉瀚回想起跟犯人的對話,因爲憂心仲仲,夏嘉瀚在電話中聽到小孩喊Liz的聱音,便認定是雅樊,他這時纔想,透過電話短短的一句話,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自己的兒子。
“夏先生,我想麻煩您們四位跟我們到警署協助調查。”關振鐸說:“萬一上述的是事實,您們便是案件的關鍵人物,我們需要您們每位元的詳細證供,知道您們生活上的細節,看看有沒有可疑人物曾跟您們接觸。”
“可是,如果綁匪不知道自己抓錯人,他們可能再打電話聯絡夏先生吧?”阿麥說。
“提出以金條作交易、利用泳池破壞我們使用發信機的機會,留下校服在寓所外面,這種思慮周全的犯人,一定有同夥正在監視。”關振鐸搖搖頭,說:“保姆和雅樊大搖大擺地回家,他們便會知道出問題,不會再打電話來了。我們在警署能夠知道最新消息,要調動人員也較有效率。別忘記,有一個孩子命在旦夕。”
“淑蘭,我們就去一趟吧。”夏嘉瀚對妻子和孩子說:“如果有一個孩子代替雅樊吃苦,我會盡全力拯救他。”
夏淑蘭點點頭。經過今天,他們才發覺,欠債不過是小事。債務總有一天能還完,但無論你有多少錢,都無法令破碎的家庭重組,無法讓失去的孩子回到懷抱中。
“我也要去嗎?”Liz問道。
“當然,說不定歹徒曾在畫班附近出現,甚至是你曾見過的人。”關振鐸瞧了Liz一眼,再向夏嘉瀚說:“夏先生,我想您先把金條和首飾收好,之後才處理吧。明天星期六,銀行只工作半天,今天您遇上這番折騰,把黃金換回鈔票再存到銀行這些工作,留待星期一再做吧。”
夏嘉瀚聽從關振鐸的意見,拾起餐桌上的金條,往書房走過去,關振鐸跟隨他走進書房。
“雅樊能回來,就算失去這些金條首飾,也沒有關係了。”夏嘉瀚一邊轉動保險箱的轉輪,一邊說。
“香港有句俗話,叫,錢財身外物‘’雖然香港人普遍愛財,但在這點上,輕重例分得清楚。”
“嗯嗯。”輸入密碼後,夏嘉瀚插進鑰匙,打開保險箱的雙重鎖。他把金條放進保險箱,本來想把項鍊放回那個紫色盒子,但想了想,還是直接將小布包丟進保險箱。錢財身外物,珠寶首飾的價值,遠比不上一家團聚重要。
關好保險箱後,夏嘉瀚和關振鐸回到客廳。夏嘉瀚夫婦換衣服時,關振鐸走出陽臺,阿麥猜想這時候不用顧慮正在監視的犯人,組長可能想看看附近的環境,瞧瞧有沒有任何線索。
夏嘉瀚一家四口跟隨關振鐸他們離開寓所。關振鐸召來一輛車子,接送夏家四人——他知道這時候,夏嘉瀚和妻子只想緊握孩子的手,加上之前的奔波,要夏嘉瀚再開車未免太辛苦。
兩輛車子駛往位於旺角的九龍醫察總部ⓧ。關振鐸吩咐部下們替他們進行筆錄,查問每一項細節,以及各人的交友關係、在寓所附近任何異常之處。
“阿頭,你要去哪裡?”老徐問。在筆錄期間,關振鐸穿上外套,往刑偵部門外走去。
“我去打點一些瑣事,這兒你暫時負責。”話畢便離開房間。
“老徐,你覺不覺得今天阿頭有點不對勁?”阿麥問。
“是嗎?或許昨晚睡不好吧?”老徐聳聳肩。
關振鐸離開辦公室後,往停車場直走過去。他拿了阿麥的車匙——嚴格來說,是“刑偵都”的車匙——趕緊離開警署。
這個機會一瞬即逝,必須把握——關振鐸暗想。
他關上車上的無線電,踏盡油門,不一會,車子來到不久前到過的地方,公主道南氏大廈。他沒把車駛進大廈,只將它停在大廈附近的一個車位。
“哦,先生,又是您啊。”管理員對關振鐸說。
“金警司令天有一堆事情要我代辦,沒辦法啦。”關振鐸以輕鬆的口吻答道。他每次出入,都以找住在九樓的Campbell當藉口。
關振鐸搭電梯到九樓,再走兩層樓梯到七樓的樓梯間。
“真不想幹這種事情啊……”關振鐸打開梯間的窗戶,探頭往下瞧了瞧,便踏上窗框,望向右方。窗戶兩、三公尺之外,便是夏家的陽臺。
關振鐸確認下方無人注意,伸左手抓住外牆一個突起處,再踏在窗子外一道淺淺的石臺邊緣。他的右手仍抓住窗框,但身體已在大廈外牆外。
應該帶一根繩子來——關振鐸想。不過他實在不想浪費時間,於是放開窗框,將右手移到左手抓住的突起處,左手再一把抓住陽臺的欄杆。關振鐸的手勁很好,雖然這刻看似驚險,但他其實很有信心。
左手抓住欄杆後,關振鐸奮力一拉,整個人半懸在欄杆外,只是不到一秒,他已翻身跨過棚杆,落在陽臺上。
他確認室內沒有人之後,按下陽臺的門的門把,順利將它拉開,走進客廳。他離開夏宅前,裝作關好陽臺的門戶,可是那只是假動作,他根本沒有拉上鬥閂。他知道不能浪費時間,於是立即掏出手電筒照明,走進書房,打開木櫃的櫃門,看到那個灰藍色的保險箱。
ⓧ九龍總區於一九八二年分成東西南匠,之前總部險在旺角,即今旺角警暑。
關振鐸很久之前已見過這種保險櫃。因爲是政府宿舍,連傢俱也是政府提供,所以關振鐸對這款保險櫃毫不陌生。這款英國制的保險箱有雙重鎖,輸入正確密碼能解開其中一道,鑰匙能解開另一道,密碼鎖可以讓使用者隨時更改,只要在打開櫃門後,按住櫃門後的槓桿,便能重新設定密碼組合。謹慎的用家,都會每隔一段時間改一改密碼。
“左、八十二;右、三十五;左,六十一……”關振鐸戴上手套,轉動密碼轉輪。夏嘉瀚在他面前開了兩次鎖,他清楚記得密碼組合。
哢的一聲,其中一道鎖已打開。
而鑰匙方面,關振鐸只能碰一下運氣。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小片金屬和一個鉗子。那片金屬扁平,兩邊有不同長短的尖齒,就像一支鑰匙。
而這片金屬,的確是複製自夏嘉瀚的保險箱鑰匙。
就在夏嘉瀚在泳池慌張地找尋硬幣時,關振鐸進行了一個詭計。
他趁著更衣室職員上廁所,偷偷竄進保管泳容物品的房間。因爲他看着夏嘉瀚更衣,一眼便認出寄存著夏嘉瀚衣物的籠子,急忙從中取出鑰匙圈,檢查一下。當摸到那支保險箱鑰匙時,他便知道他要怎樣做。
他掏出一個像火柴盒尺寸的小盒子。那個盒子像書本一樣打開,裡面是兩塊綠色的泥膠—這是用來複制鑰匙的泥板。關振鐸取出一個裝了滑石粉的小瓶,將粉末撤上兩塊泥膠上,用手指掃平粉末,再把鑰匙放在中央,然後用力將盒子兩邊闔上,緊緊擠壓。他打開盒子,取出鑰匙,泥膠上壓下了鑰匙的飼模。他抹乾淨鑰匙上粉末,放回籠子,趕緊離闖。
剛纔跟夏嘉瀚他們回到警署後,關振鐸藉故一個人待在自己的房間,取出鑰匙模子,再從抽屜取出一個打火機、一個金屬小勺子,一片低熔點合金。勺子和合金都是跟泥板一起購入的,那是一個複製鑰匙的套裝,數年前他從一問專賣雜貨小玩意的店子無意間看到。他點起打火機,將合金放在勺子裡,加熱熔化。他猜合金主要成分應該是鉛,合金熔化後,他小心翼翼地倒進模子裡。
等待了一陣子,他打開盒子,半支銀灰色的鑰匙鑲在泥板上。
雖然他成功複製了保險箱鑰匙,但他不知道會不會順利。第一,這種複製品手工粗糙,不一定準確複製原來的鑰匙,很可能開不了鎖:第二,低熔點合金很脆弱,有可能在扭動複製鑰匙時,把鑰匙扭斷,留在鎖孔裡無法拔出。比起第一點,第二點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不過,關振鐸決定冒一冒險。
距離倒模完成已有一段時間,合金應該比之前堅硬。他用鉗子箝住鑰匙,慢慢插入鑽孔,確認位置正確後,再緩緩轉動……“昧。”
第二道鎖成功打開。
關振鐸鬆開鉗子,屏息靜氣地用手電筒照射保險櫃裡的物品,那些金條閃閃發亮,將手電筒的光線反射到關振鐸的眼睛,但他不屑一顧。他的目標不是它們。
他要的是檔,油麻地果欄販毒案中,污點證人提供的檔。
那些記錄了貪污警員資料的帳冊。
對廉署來說,這些檔是對付警隊的最有力武器,如果檔落入警方手上,整個行動便前功盡廢,警隊中不少人爲這些檔提心吊膽,生伯自己的罪行會被揭發。
而此刻正在審閱文件的,是九龍總區刑偵的關振鐸督察。帳冊上是暗號,但關振鐸熟悉不少黑話,加上一點想像,他大概知道名單涉及哪些部門,甚至涉及誰。他特別留意的,是九龍總區成員的資料。
“嘿,這應該可以讓那傢伙欠下我一份大大的人情。”
關振鐸將檔塞進懊裡,關上保險櫃,用鉗子扭動複製匙,確認沒留下碎片在匙孔內,再關上木櫃門。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便是撤退。
離開夏家時,關振鐸再次在陽臺做出那驚險的攀爬,但身手敏捷的他沒半點慌張,一下子回到樓梯間。他向管理員說再見,回到車子上,開車返回警署。他已經離開快一個鐘頭了。
“阿頭!”他剛回到辦公室,阿麥便向他報告:“已跟學校方面確認過,沒有孩子失蹤啊!”
“沒有?”關振鐸裝出一副訝異的表情。
“沒有。紅髮的學生有五人,全部都確定在家,而且也沒有收到任何求助或失蹤報告。”阿麥說:“爲了保險一點,我要求校長通知各班的導師,打電話確認孩子安全,結果,聯絡不上的只有夏雅樊和他的家長。”
“因爲他們在這兒。”
“就是啊,換言之,全部學生都安然無恙。”
“所以犯人不是綁匪,只是騙徒而已。”關振鐸淡然地說。
“嗯……不過這也太不可思議吧,騙子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們差點便騙去夏先生的全部財產了。”
“夏先生他們呢?”
“因爲確認沒有學生遇害,他們鬆一口氣,現在在警署餐廳用餐。”
“沒有人陪伴他們嗎?”
“沒有。”
“噯,你讓廉署的人大模大樣在警署餐廳吃飯?你不怕有衝動的同僚認出他,大打出手嗎?”
“啊!”
阿麥驚呼一聲,立即衝出走廊,往餐廳跑過去,關振鐸笑了笑,他不過是說笑而已,如果夏嘉瀚一人到餐廳吃飯,說不定真的會惹上麻煩,但跟妻子兒子一起,頂多遭人白眼而已。黑白兩道,“禍不及妻兒”是金科玉律嘛。
關振鐸到餐廳向夏嘉瀚說些門面話,送別他們後,獨個兒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反鎖房門,拿出從夏家偷來的文件,一頁一頁仔細閱讀。
把這檔送出去後,可以換來多少好處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