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中午,關振鐸找了個理由,一個人離開刑事偵緝部的辦公室。他搭巴士來到港島南區,在淺水灣的巴士站下車。
因爲是週一的關係,海灘遊人不多,而關振鐸來到這兒也不是爲了偷閒。他來這裡,是爲了一個秘密會面。市區耳目衆多,雖然可以找藉口,但萬一被人看到,他跟對方都可能惹上麻煩。
他沿着海邊的馬路一直走,不久便看到那輛車子。他走近車廂,確認駕駛席上的人物後,便不客氣地打開副駕駛席的車門,坐上座位。
“關,你今天叫我出來是爲了什麼?還要約在這種老遠的地方。”
關振鐸一一話不說,從懷中取出一個公文袋,丟給對方,對方不明所以,打開一看,立時面色蒼白,不斷翻閱那疊文件,那是以暗號寫成、貪污案的帳冊名單。
“多虧我,你差點惹上大麻煩啊。”看到對方驚訝的表情,關振鐸笑說。
“你,你……你從哪兒得到這……”
“你以爲呢?”關振鐸瞟了對方一眼。“當然是你家裡。”對方以更爲錯愕的目光瞪着關振鐸。坐在駕駛席上的,是廉政公署調查主任夏嘉瀚。
“我家!”夏嘉瀚慘叫出來。“你是什麼時候……”
“上星期五當你們在警署做筆錄時。我想,你這幾天都沒打開過保險櫃吧?”
夏嘉瀚愣了愣,說:“對,這兩天我都跟淑蘭一起陪伴着雅樊,本來她要值勤,我也要在週末加班,但我們都請了假,昨天和前天帶雅樊去看電影和遊樂場,今天我剛回廉署,便收到你的電話,叫我無論如何也要來這個偏僻的地方跟你見面。”
“總之這文件回到你手上,雅樊又平安無事,那便萬事大吉。”
“老天,我還是完全不明白髮生什麼事!關,你幹嘛從我家偷取這些機密檔?你不知道這是很嚴重的事件嗎?一旦曝光,你我都要被處分啊!”
“你還是一無所知啊。”關振鐸苦笑道:“我問你,你以爲雅樊的綁架案是騙子所爲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這麼高明的騙子真的要動手,別說十萬,一百萬都能輕易到手,當然,要騙一百萬就不會打你主意,畢竟你是個窮光蛋。”
“我搞不懂。”
“我說,綁架案或騙案什麼的,全是僞裝,是用來對付你的僞裝。”
“傷裝?那犯人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關振鐸伸手戳了夏嘉瀚手上的文件一下。
“這文件?”
“正是。”關振鐸說:“對犯人來說,你家中最具價值的,不是你那不值一哂的存款,不是那什麼鬼項鍊耳環,而是這份暗號名單。”
“所以……犯人是員警?”夏嘉瀚訝異地問。
“對。而且恐怕不是一個員警,而是一羣員警,一羣曾受毒販賄賂,知道自己有可能鋃鐺入獄的員警。”
“可是,偷這個有何用?這只是副本,不是真正的帳冊啊!可以拿來當證據、具法律效力的正本在廉署的保險庫,偷走副本,並不能影響將來的起訴嘛!”
“你真是死腦筋。他們要的不是證據,而是情報。”
“情報?”
“你在廉署工作了三年,不會不知道毒販‘派片’的原則吧。”關振鐸說“”他們對員警索款有求必應,因爲對他們來說,收買的人愈多,自己愈安全。員警一方雖然是‘集體貪污’,但卻不是,有組織貪污“,沒有一個獨立的統籌者,很多時候,是小隊們口耳相傳,知道哪兒有闊綽的罪犯,於是便去撈油水。當然,‘派片‘的毒販願意多收買幾個人’卻不願意重複付同一人幾份錢,所以黑警們不知道誰曾收過賄賂,反而毒販會記錄在帳冊。”
“那他們要這份名單……”
“當然就是要,找同伴”了,有一羣黑警擔心自己會被廉署拘捕,打算先發制人,先找出涉及貪污的同僚,團結一致,製造輿論,或威逼利誘他人跟自己合作。如果名單上有督察級甚至警司級的警官,便能有效地影響上級,煽動警廉之間的對立;而更可怕的猜想是,他們害怕名單上的一些中間人會像毒販一樣,爲了自保轉爲控方證人,這些目標便要先幹掉。”
“你的意思是……暗殺?”
“可能吧。反正要除掉對方,有很多方法,例如誣陷對方被截查時反抗,意圖攻擊警員,警員因爲自衛開槍;或是謊稱對方逃走時遇上意外,從高處墜下之類,那些中間人大都跟黑道或毒販有關,要安排一兩條罪名,並不困難。可能只是我多疑,我有時會覺得,某些罪犯的死因不單純,但因爲已結案,我無法調查。”
夏嘉瀚倒抽一口涼氣。“那麼,爲什麼他們要這份檔,卻謊稱綁架雅樊?兩件事根本無關啊?”
“有關。”關振鐸斬釘截鐵地說。“不過在說明關係前,你應該先問一個問題—,他們到底如何騙過你和妻子?”
“對,我現在仍想不通,爲什麼那騙子能碰上那麼多巧合,令我以爲雅樊真的被抓走了,他們不是真的抓錯孩子吧?”
“你還想着那個我胡說的藉口。”關振鐸笑道。“沒有抓錯孩子,因爲根本沒有抓過任何孩子。你說那騙子能”碰上那麼多巧合“,你又能不能指出有哪些巧合?”
“多得很啊。”夏嘉瀚摸著下巴,邊想邊說:“就算犯人知道雅樊那天會跟Liz到郊外寫生,也不可能知道淑蘭會忘記畫班的通知,如果淑蘭記得的話,犯人在第一通電話時便沒戲唱,而且,如果Liz的字條沒碰巧掉到地上,我和淑蘭看到,犯人的詭計也不會成功,再者,如果雅樊在早上跟我靶淑蘭說起,下午會去寫生,那整個騙局更不可能做到了。這些純粹是巧合吧。”
“巧合個屁。”關振鐸不屑地笑了一下,說:“你說的三件事,都涉及一個人——保姆梁麗萍,Liz。那些巧合全是她製造的。”
“Liz?”夏嘉瀚詫異地反問:“她被收買了?”
“當然。”
“但我不相信她會幹任何傷害雅樊的事情!”
“她的確沒有啊。她跟雅樊要好,不等於跟雅樊的父母——即是你們—要好嘛。”
夏嘉瀚定睛看着關振鐸。
“因爲你認定這是綁架案,所以先入爲主,將雅樊當成‘受害者’,而同時認爲Liz不會傷害雅樊,所以排除Liz的嫌疑。”關振鐸說:“但你一開始便搞錯了,真正的受害者是你,而且論傷害程度,不過是擔憂半天,加上財物損失而已,只要有足夠理由、呃、或足夠金錢,不少人都樂意動手。更誇張的想法是,或許Liz認爲這是對雅樊有好處的選擇,你看,經此一役,雅樊不是得到更多父母關愛嗎?”
“但她怎樣製造那些巧合?淑蘭忘掉寫生的事,不是Liz能‘製造’的啊。”
“你妻子不是”忘掉“,而是她根本不知道。”
“Liz沒有告訴她?但通告上有她的簽名?”
“簽名可以冒充。”關振鐸攤攤手。“要是讓我經常看到對方簽名,我也能輕鬆模仿。Liz看準你們兩夫婦忙於工作的弱點,加上驚魂剛定,將責任推在你妻子身上,便十拿九穩不會露餡。”
“那字條又如何?”
“字條是她回來時纔出現的。她把字條藏在掌心——應該是拿出有簽名的通告時藏在手裡——然後在架子前裝模作樣,假裝在地上找到,我剛到你家時,有留意過你家中的佈置,那架子旁的地上沒有任何字條。”
“如果早上雅樊跟我們提起寫生的事,怎辦?”
“行動取消,或改變計畫。如果早上雅樊有跟你們說,Liz也會知道,因爲她在場。就算真的弄砸了,你妻子會在第一通電話時以爲遇上騙徒,對犯人來說損失也不會太大,重點是Liz不會暴露被收買的身分。而事實上,Liz應該很清楚雅樊不會跟你們說什麼吧?你兩夫婦工作忙碌,親子關係疏離,這lLiz都一清二楚。”
夏嘉瀚回憶星期五早上,雖然雅樊沒說,但也略見端倪,平時不喜歃上學的雅樊居然心情雀躍,是因爲下午能到郊外畫畫。
“等等。”夏嘉瀚想起兩點,“那麼說,那件校服和頭髮,以及我在電話中聽到的雅樊聲音……”
“校服要到手不困難,反正Liz想多買一件很容易。頭髮應該真的是雅樊的,Liz只要帶他去理髮時藏起一小撮便成。至於聲音,只要用答錄機便搞定。當時那句話是”Liz?你在哪?Liz?“,很可能是平時你們夫婦不在家,Liz特意躲起來,讓雅樊呼喚自己時錄下。”
夏嘉瀚啞口無言,歸納種種細節,的確Liz是唯一能夠達成所有條件的關鍵人物。
“好了,現在我可以說明,爲仟麼僞裝綁架跟偷取文件有關。”關振鐸從口袋取出一小片金屬,丟給夏嘉瀚。“綁架的其中一個目的,便是要把類似這個的東西弄到手。”
夏嘉瀚仔細一看,發覺是半截鑰匙,他立即意識到,這是他的保險箱鑰匙複製品。
氣你、你如何得到這個的?”
“趁你在泳池‘暢泳’時,用很簡陋的方法複製的。”關振鐸微微一笑,“不過你不應該擔心我這個複製品,你要擔心的是犯人手上也有一把相同的。”
夏嘉瀚來回注視手上的金屬片和關振鐸,似乎不能理解他在說什麼。
“我說,表面上綁架案—或騙局——失敗了,但其實犯人真正的目的已達到,他們已具備偷取檔的所有條件。”
夏嘉瀚直盯着關振鐸,等待對方解釋。
“到樂香園等指示、購買金條,限時抵達下一個目的地等等,都只是爲了令你深信這是綁架案,忽視其他可能的做法。在泳池搜索硬幣,表面是確保你不能在贖金做手腳,像是放置發信機,但實際上,是要你離開一些你永不離身的私人物件。”
“我的鑰匙……”
“對。如果綁匪真的只是爲了令你不能在贖金裝設陷阱,不會讓你在泳池花上半個鐘頭。你看,犯人之前的每個步驛都精確無誤,連打電話都非常準時,爲何硬幣的部分會出這種岔子?如果真的被不知情的第三者撿走,你便不可能在半小時後找到。當我在池邊發現你一直找不着硬幣時,我便察覺,犯人正在進行某個計畫,加上我之前的判斷,我便知道他們在打你的鑰匙主意了。”
“等等!”夏嘉瀚打斷關振鐸的話。“‘之前的判斷’?你早知道綁架案是假的?”
“我是在樂香園咖啡室跟你並肩而坐時發覺的。”
“那時候?那時候有什麼令你發現這是騙局的線索啊?”
“你記得那個英語不靈光的服務生跟你說了什麼?”
“他……他只叫我接電話啊。”
“他叫了你的名字,但不是你正確的名字。”
夏嘉瀚霍然想起,當時服務生問自己是不是“Mr Ha”。
“這有什麼問題?一些其他部門的同僚也會因爲我的中文譯名誤叫我做‘Mr.Ha’。”
“綁匪曾說過他以爲你是有錢的商人,換言之犯人們應該對你的身分不大清楚。雅樊唸書的學校所有檔都是英文的,你和雅樊的姓氏,只會出現‘Hill’而不是中文的”夏“。那麼,爲什麼犯人跟服務生說找你的時候,會說出夏這個他不應該知道的細節?我認爲,這是因爲犯人用粵語跟服務生溝通,叫他找一位元外國人顧客,服務生問了名字,對方無意間說出‘夏先生’,所以服務生纔會問你是不是”Mr.Ha“。在這個時點開始,我便懷疑,犯人一直在說謊。事實上,一開始我便覺得雅樊被綁架很不可思議,綁票案是相當講究事前準備的犯罪,哪有犯人會擺這種大烏龍,抓了侗財產不多的公務員兒子?只是世事無奇不有,我不得不認真調查,畢竟這真的可能涉及雅樊的性命啊。”
“就是這句話,令你猜出犯人在說謊?”
“這是開端,第二個證據是那條用來放金條的腰帶,以及在泳池找指示的計畫,那條腰帶狀的帆布袋,放金條剛好吧。”
“對,那又如何?”
“你記得犯人本來勒索多少錢嗎?是五十萬啊。五十萬可以買一百一十三條五兩重金條,那個帆布袋絕對不夠裝,而更重要的是,五十萬的金條重量超過二十公斤,你如何揹着二十公斤的金塊潛水找硬幣?綁匪收贖金的過程有周詳的計畫,絕不是臨時掰出來的方法,所以,犯人一早知道,你只會帶着不到三公斤的金塊潛水,換句話說,對方其實很清楚你的身分、家庭、以及財政狀況,之前一切都是演戲。”
夏嘉瀚拍了額頭一下,他認爲自己如果冷靜一點,便不會掉進犯人的圈套。
“雖然知道犯人在說謊,但那時候你有任何異常舉動只會打草驚蛇,爲了查出對方的真正目的,我便順着演下去。”關振鐸說:“在泳池,我看你找了快二十分鐘還沒找到硬幣,那個想法在我腦海中冒起。爲了證實想法無誤,我立即到更衣室換回衣服,當時我已有八、九成肯定犯人是爲了複製你的保險箱鑰匙,於是我走回車子,從後車箱取出複製鑰匙的泥板,再偷偷走到泳池的職員入口,等待機會。”
關振鐸把一個工具箱放在車子的後車箱,裡面放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工具,像套取指紋的化學粉末、底片顯影劑,血液試劑之類。守在車子的阿麥奇怪著關振鐸爲何行色匆匆,從泳池跑出來拿了東西又立即跑回去。
“我等了一會,遇上更衣室職員上廁所,真是難得。我本來還想要不要動用員警的身分威嚇他:逼他就範。”關振鐸苦笑一下,繼續說:“我竄進保管泳客物品的房間,找出你的物件,檢查鑰匙。一如所料:鑰匙上有不少金屬屑,於是我立即用泥板複製一個模子,再迅速離開。”
“金屬屑?”
“當你在泳池忙碌地潛水時,犯人已拿了你的鑰匙,拿去複製了。”
“咦!”
“我想,更衣室裡有至少一位泳客是犯人的同黨,他比你早一步進入更衣室,暗記住放在櫃檯的空鐵籠牌子號碼,當你取走其一時,他便知道你拿的是幾號的籠子。犯人預備了一個模樣相同、但沒有寫上編號的牌子,當你換好衣服,他便在空牌子上寫上號碼,到更衣室外等待一會,再回到更衣室,跟職員說要暫時取一些東西。他出示那個假的號碼牌,從裡面拿了你的鑰匙,交給另一位同黨。那個同黨拿着鑰匙,走到大街找一位配匙匠複製鑰匙,然後回到泳池將你的鑰匙交回,再把鑰匙放回籠子,交給職員,他們時間不多,即使鑰匙沾上覆制時飛濺的金屬屑,也沒有處理掉,反正心焦如焚的你之後纔不會留意。”
“那麼說,泳池裡的硬幣,其實是他們確認行動成功,才讓扮作普通泳客的同夥丟下的?”
“對,應該是那樣子。”
“所以,那場金條掉落的意外也是故意的吧。”
“不,我認爲那真的是意外。”關振鐸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既然做到這個地步,贖金不拿自不拿。你的財產沒落入犯人手上,大概是幸運之神眷顧。”
“那麼,那個開電自行車的犯人真倒楣。”夏嘉瀚失笑道。“而且他還差點被抓。”
“不,他應該不會被抓。負責取贖金的位置,一定有充分的準備。依我看,那個說犯人換車逃跑了的休班警員,便是駕電自行車的人。”
“什麼!”
“我說過,犯人是一羣員警嘛,你試想想,哪種人最不會被懷疑?當然是‘同袍’了。犯人丟棄安全帽和外套,然後向追至的同僚說看到犯人逃到哪裡,其他人一定相信。本來那條腰帶狀袋子,是爲了讓犯人戴在衣服裡,瞞過追捕者而用的吧,沒有員警會對同僚搜身的。”
夏嘉瀚往後倚在椅背,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現在回想,他差點被騙走這一年多的積蓄。幾年前以爲穩賺的投資令他欠債,這次幾乎全數盡失的財富卻巧妙地留在身邊,他不禁覺得上帝真喜歡開玩笑。
“好了,就算犯人已複製了我的鑰匙,但保險箱還有密碼鎖,光用鎖匙開不到嘛。”夏嘉瀚說。
“但我也開了。”關振鐸指了指對方大腿上的檔。
“你……啊,該死的,你記住了我的密碼!”夏嘉瀚笑着罵道。
“對,我看到了,也默默記住了。”關振鐸突然亮出嚴肅的表情,“但你要知道,最嚴重的是,不只我一個人看到。”
夏嘉瀚緊張地瞪着關振鐸。他回想星期五的每個片段,想起在書房中取出首飾的情形。
他想起那個人。
“老徐一定是受賄的警員之一。”關振鐸蹙著眉,說道。“我一直懷疑,我的部下之中有人收賄賂,可是沒法查證。經過這次事件,那傢伙露出狐狸尾巴了。”
“但……光從這點便斷定他是犯人之一,會不會太武斷?”
“你記得當我提出借錢給你當贖款的情形嗎?老徐立即阻止。他不是在意什麼員警規矩,而是他知道,如果我借錢給你,你就不用打開保險箱拿首飾,他便失去偷看密碼的機會。他還一早提出Liz是共犯的可能,當我們最後發覺綁架案根本沒發生,Liz是綁架案共犯的說法便不攻自破,有誰會想到她不是‘綁架案的共犯’而是”騙局的共犯“?”
“這個……”夏嘉瀚找不到該說的話,他明白,自己的部下是犯人之一,關振鐸心情一定不好受。
“你不用替我擔心,我自有分寸。”關振鐸換回輕鬆的表情。
“其實犯人怎會知道首飾的事?”
“當然是Liz說的,她應該見過你太太戴過吧。犯人知道你家的細節,大概統統都是從Liz O中泄漏出去。當我告訴她有人勒索你十萬元,她便說你存款沒有這個數目!她暗中記住了不少情報吧。”
夏嘉瀚突然感到很反感,他沒想過,自己身邊居然有一個一直窺覬自己和家人的卑鄙小人。
“對Liz來說,她不覺得自己做的是錯事吧。”關振鐸說:“不過是一點情報,人家給我錢,我不說,總有人會說。‘只是行個方便’、’只是用一點金錢換取一點利益”,一切都好像理所當然,社會上就是有這種風氣,港督纔要成立廉署吧。”
“Liz怎麼知道我把貪污案的檔帶了回家?”
“她應該不知道,但只要綜合她的情報,以及犯人所知道的,便能推敲出來了。你在廉署工作不是秘密,各組在調查什麼案子,犯人們心裡有個譜。以你的性格,九成會帶工作回家處理,如果Liz向犯人說出”老闆回家後仍反鎖自己在書房裡工作“,犯人一定能猜出你把重要文件帶了回家。”
“不過,我有點不明白。”夏嘉瀚問道:“如果只是要鑰匙,爲什麼要大費周章?反正Liz是內應,叫她偷便可以了啊?”
“她有試過,但失敗了。”
“你怎知道?”
“你說的。”
“我說的?”
“你說半個月前Liz曾趁着你洗澡時走進你的臥房,她應該是受犯人唆使,想偷拿你的鑰匙,我不知道她當時是想整支偷走,還是像我一樣用泥板倒摸,但即使她成功,還有密碼一關要過。你有沒有經常改保險箱密碼的習慣?”
“有,每半個月改一次。”
“嗯,這更令犯人們頭痛。所以他們設計了這個一石二鳥的方法。”關振焊說:“如果把騙取你的存款視爲其中一個目標,更是一石三鳥。”
“關,既然如此,你其實該直接告訴我嘛。”夏嘉瀚拾起文件,在關振鐸眼前揚了揚,說:“你說有人想偷走文件,我趁早拿走或更改密碼便行了。”
“我什麼時候說犯人要偷走檔?”
“不就是你剛纔說的嘛!”
“犯人不是要‘偷走’檔。他們只是要上面的資料,而且,他們更不想你知道他們已取得資料。”
夏嘉瀚歪著頭,瞪着關振鐸,表示不解。
“你發現文件不見了,只會驚動廉署。對犯人來說,他們不想出現這一幕,他們是暗中行事的人,要反客爲主,便不能讓你們知道他們手上有多少籌碼。你和家人週末去了看電影和遊樂場,那麼,Liz月沒有跟你們一起去?”
“啊……沒有……她說讓我們一家人好好聚聚,她不想打擾我們……”
“所以,昨天或前天,她已從犯人得到密碼和複製鑰匙,打開你的保險箱了。”
“啊!”
“犯人應該吩咐她用相機替檔拍照吧,拍攝完後把檔放回原位,你便不知道情報已經泄漏,他們便有足夠時間阻撓你們的調查。”
“那麼,Liz發現檔不在……”
“你看清楚你手上的檔吧。”關振鐸指了指。夏嘉瀚再次從公文袋抽出檔,冷靜地翻看。
“咦,缺少了八頁的?”
“我把那八頁留在保險箱裡。”關振鐸笑道:“既然犯人想得到情報,我便給他們。相比起隱藏手上的籌碼不讓對手知道,我更喜歡亮出來大大方方給對手看。只是,如果犯人只看到我雙手,以爲那是我的全部,而不知道我椅子下邊藏着數十倍的籌碼,那一定會變得更好玩。”
“你……你故意誤導犯人?”
“Liz在保險箱只找到八頁,加上你公餘埋首研究,犯人只會以爲毒販沒有供出全部帳冊,純粹以一小部分的資料來換取減刑,便會對廉署的調查鬆懈。這樣子,他們也不會再嘗試在你身上找什麼情報,弄出第二起、第三起僞裝綁架案或僞裝殺人案之類。”
夏嘉瀚終於明白,關振鐸偷走檔的意義。他是要將計就計,讓廉署有機會一網成擒。
“對了,關,你有沒有想過,犯人真的綁架了雅樊?我是說,因爲我是廉署的調查主任,所以要教訓我,在設計偷檔時,同時綁架雅樊。你應該沒能確認,他們有沒有‘玩真的’吧。”
“不,當我確認犯人的目標是複製保險箱鑰匙,我便放心了,因爲複製鑰匙,代表了有人負責偷檔,而正如你所說,你保管的只是副本,犯人不會打草驚蛇,所以一定要有內應。如果雅樊被綁,Lizi無旁貸,即使雅樊無事歸來,她一定會被你辭退。犯人何苦令情況變複雜呢?綁走雅樊,是吃力不討好的做法。”
夏嘉瀚再一次佩服關振鐸的才智,雖然他知道關振鐸是個聰明的警探,但他沒想過,這幾年間有如此大幅的長進。在推理和佈局上滴水不漏,還能夠看穿一切細節。想當年自己還裝作前輩的樣子,向對方說教,指導對方辦案技巧,真是令人慚愧。七年前,關振鐸才二十三歲,隻身遠赴英國倫敦受訓,實習期間就是隸屬夏嘉瀚的小隊。
“不,彼人看到便麻煩了,我搭巴士就好。”
“關,你這次幫了我大忙,我真的很感謝你。我欠你太多人情了,你有什麼需要請跟我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哈,說起來,你這傢伙還欠我一頓飯呢,雖然我想一兩年之內也難以實現。”關振鐸透過車窗,笑着說:“爲了替你找那堆學校資料和招生章程,我跑遍港九各區,我未婚妻還以爲我有私生子要上小學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