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有一封可疑的信。”阿吉敲了敲駱小明房間那扇沒關上的門。
“可疑的信?”駱小明正在閱讀文件,擡頭問道。
“嗯,我想隊長你出來看一下較好。”
在辦公室內,駱小明的部下們團團圍住阿吉的桌子,桌子上有一堆信件,而在最上面的,是一個大約5尺寸的土黃色公文袋信封。信封上寫着“油尖區重案組駱督察收”,筆跡相當潦草,字是用黑色麥克筆寫上的。
“沒有郵戳,不是寄來的。”阿吉說。
面對不明郵件,重案組衆人不敢掉以輕心,不過從信件的大小和厚度來看,並不像是爆炸品。
駱小明輕輕拈起信封。摸上去像是一片光盤,不過駱小明仍小心翼翼地撕開對口的膠帶,慎防裡面掉出刀片或像炭殂粉末之類的有害物質。
信封裡面是一片以紙套包住的光盤,沒有其他可疑物品。在紙套上,有跟信封上相同的筆跡,寫着一段似是匆促間留下的留言,——我只是一個膽小的記者,怕惹禍上身。
“是匿名舉報嗎?”瑪莉探頭看到文字,說。
“可能是。”駱小明從套子抽出光盤,仔細地瞧了瞧兩面。就是市販很平常的可燒錄光盤,表面沒有寫上任何標籤,而底面很乾淨,沒有任何指紋。
“阿吉,電腦你比較在行吧?”駱小明把光盤遞給阿吉。阿吉接過光盤後,放進電腦的光驅。
“有一個檔案……只有一個檔案。”阿吉指著電腦螢幕。檔案總管的視窗裡,顯示出一個名爲”movie.avi:的檔案。建立時間是今天早上六點三十二分。
“打開看看吧。”駱小明說。
阿吉點開播放機,把檔案拖放過去。視窗下方顯示影片長三分二十八秒。
畫面先是一片漆黑,兩秒後,亮出一個街景。影片中是晚上,街道兩旁相當荒涼,只有地盤工地圖板和數支街燈,馬路上沒有半輛汽車,行人路上只有一個背影。
“大概……拍攝者因爲一些事情分心了?”阿吉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螢幕,頭也不回地說道。
拍攝的人沒有往階梯走過去,反而把鏡頭轉往旁邊——當畫面出現在衆人面前,沒有人不被那光景嚇倒。
在天橋旁邊的行人路盡頭,俯伏著一團物體。盯着畫面的各人,起初無法意識到那是什麼——雖然那物體表面上披着一件長大衣,但駱小明和阿吉他們都無法把這東西跟“唐穎”聯想起來,因爲這東西以怪異的姿態伏在地面,雙手以異常的角度撐着地面,其中一條腿屈曲到腰部旁邊。戴着毛線帽、披着散亂長髮的頭部歪到一邊,深色的液體緩緩滲出,在地上慢慢往外延伸。而最令在場各人懾住的,是這副肢體扭曲的身體抽搐了好幾下,然後忽然靜止不動。
“她、她掉下來了?”小張驚呼道。
“可能……是被推下來?”阿吉遏抑著語氣中的不安,緩緩說道。
那條行人天橋有差不多三樓的高度,如果從上面以“頭下腳上”的姿態掉下來,上半身先着地,就有可能變成那駭人的模樣——而且,頭顱猛擊硬地,九成即時斃命。
駱小明猜測,剛纔拍攝者停頓是因爲他聽到巨響,是唐穎墜下撞上地面的聲音。
鏡頭往上移,駱小明看到天橋欄杆邊有兩個探出來的人影,其中一個仍舉著鐵棒。而下一刻,又是另一個出乎重案組各人意料的情況——其中一個探身查看橋下受害者的人,轉頭直盯着鏡頭,然後退回欄杆後。
“糟了。”阿吉不自覺地吐出一句。
鏡頭猛然晃動,天空、地面、街燈、天橋,景物迅速變換,畫面模糊不清。駱小明知道,這是因爲拍攝者被行兇者發現,連忙逃命,連攝影機也沒關上就拼命逃跑,約半分鐘後,鏡頭落在一個車廂之內,透過畫面角落的一扇車窗,可以知道拍攝者逃到自己的車上,僥倖避過一劫。
“啪。”畫面黑掉,時間卷軸停在三分二十八秒的最後尾。
“唐穎……被殺了?”瑪莉結結巴巴地說道。
“阿吉,通知軍裝ⓧ立即封鎖佐敦道連翔道交界的行人天橋,另外傳喚鑑證科到場,瑪莉留守辦公室負責聯絡,其餘人跟我出發。”駱小明命令道。他抑制着怒氣,冷靜地指示都下。他很久沒有如此憤怒過—雖然他討厭唐穎,但四名兇徒肆無己i憚地殺人,就更加不可以原諒。
從尖沙咀警署往現場的路程很短,只要數分鐘車程。在車上,駱小明努力釐清腦海中的千頭萬緒。
“拍攝者應該是娛樂雜誌的狗仔隊。”駱小明說:“他爲了查訪楊文海事件,所以跟蹤事件的女主角唐穎,想挖掘新聞……”
“而這隻狗仔不小心拍到黑道殺人的經過,怕惹禍上身,所以把影片交給我們?”阿吉說。
“很可能是。”駱小明皺着眉,說:“影片沒有聲音,看來他是平面媒體的記者,希望從影片中剪輯幾個值錢的畫面,刊登在雜誌上。”
駱小明猜想,不少八卦雜誌想用“楊文海被毆打、唐穎風騷得意”或“唐穎與左老闆密會”作對面,刺激銷量。
“瑪莉說,大堂的同事沒留意光盤是什麼時候混進郵件中的。”小張接過電話後,向駱小明報告。光盤的信封沒有郵戳,就代表信件是人手直接送到警署。
“送信人可能是經常到警署的資深記者,偷偷放下光盤。”阿吉說。“可能那個娛記託社會版的記者送信,或者是從社會版調職娛樂版的記者……”
“這個容後再查吧,找出拍攝者並不是這案件的首要任務。”駱小明說。
“案發後一直沒有收到有人墜橋的報告……那些兇徒移走了屍體?”阿吉問道。
“不知道。但如果被毀屍滅跡,調查就更麻煩了……”
駱小明在影片中看到唐穎的一刻,就有不祥預感。任德樂下命令不讓手下胡來,是爲了親自動手,確保行動依其想法進行——‘左漢強斗膽碰我的兒子,我就對付你的‘女兒”——教訓一下唐穎,樂爺保得住面子,也不會跟左漢強起嚴重的衝突,勉強算是互相扯平,照理是雙方也好下臺的方法。
可是,下殺手就是另一回事。
是行動出錯了嗎——駱小明暗想。本來只是想羞辱對方的部署,卻因爲唐穎“狗急跳牆”而出岔子。
重案組衆人來到空曠的現場,由於仍是發展中的區域,附近沒有民居,也沒有商店,雖然已有一輛衝鋒車和八名軍裝警員到場戒備,但實際上也沒有路人接近。那些軍裝警員都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不知道爲什麼要封鎖這一條沒半點異樣的天橋。
駱小明瞧了瞧手錶。早上九點五十三分。光盤檔案的燒錄時間是早上六點半,假設案件在凌晨發生,那麼距離案發時間頂多只有九個鐘頭。現場應該仍有不少證據。
他和阿吉走到天橋下伏屍之處,地面沒有明顯的血跡,但若有人用水沖刷過,在這種北風天,幾個鐘頭便會幹掉。他吩咐鑑證人員檢查後,就沿着階梯走上天橋。階梯和天橋上都沒有異常之處,駱小明和阿吉兩人走到預計唐穎墜下的位置,查看欄杆上有沒有留下血跡或其他痕跡。
指巡置警置。
“犯人都戴上了手套,應該沒留下指紋。”阿吉說。
“不過還是要檢查一下。”駱小明蹲下,一邊擡頭查看欄杆的底部,一邊說:“唐穎沒有戴手套,欄杆上如果找到唐穎的指紋,就能知道她是被人蓄意推倒還是因爲害怕而自行翻越欄杆。這關係到事件是謀殺還是誤殺。”
駱小明在欄杆邊放下標示用的指示牌,然後繼續往天橋的另一端走過去。橋面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他想不到唐穎有狗急跳牆、冒險躍過欄杆的理由,除非她被那四人追上,或是被犯人的同伴在橋上圍堵。畢竟橋下的行人路已是盡頭,被追捕的人只能逃上天橋,如果行兇的傢伙們先派人守在天橋,唐穎就手到擒來。
“長官!有發現!”在橋下的鑑證人員向駱小明喊道。
駱小明和阿吉回到橋下,鑑證人員指着地面說:“有血跡反應,還是很大的一片。。”
鑑證人員以血液顯影劑噴灑地面,地上就現出一片約五十公分乘三十公分形狀不規則的螢光顏色。那位置跟影片中受害人頭部所流出的血液位置相符。
“這種出血量,應該受傷不輕,如果是從上面掉下來的,恐怕沒救了。”鑑證人員補充說道。
“檢查有沒有其他血跡,我要知道受害者之後被移到哪裡——無論她是生是死。”駱小明命令道。
“隊長。”年輕的重案組組員小張趨近,說:“我們在唐穎被追逐的路線上有發現。”
駱小明跟對方往街角走去。那是拍攝者初時跟蹤唐穎所到的街角,旁邊是一個建築工地,路旁有修路工程,堆放了一些路障和鋼板。
“這裡。”小張指著路邊一個一公尺深的坑洞。在遮蓋水管和電線管道的帆布旁,有一個茶色的手提袋,掉在坑洞的角落。那個手提包的款式,和影片中唐穎所帶的一模一樣。
駱小明吩咐手下拍照存證後,伸手抓住手提包的帶子,把它從洞中拉上來。裡面有化妝品、零嘴、記事本、衣服、手機和皮夾。駱小明打開皮夾,抽出身分證,上面印着唐穎的樣子和姓名。
“兇徒追逐時沒留意她掉了手袋吧。”阿吉說:“晚上光線不足,這個坑洞又暗,應該是唐穎拐彎時不慎掉下,但因爲被人逼近而沒行拾起。”
“可能她爲了減少負擔,直接丟棄包包哩。”小張說。
“怎說也好,這讓我們確認受害人的身分。”駱小明把皮夾塞進手提包,再掏出手機。最後一次通話是昨晚十點二十分,來電者是“公司”,通話時間是一分十二秒。在那之前的,全都是“經紀人”和“公司”。駱小明按下通訊錄,裡面就只有“經紀人”和“公司”兩個項目,而手機裡沒有保存任何短信。
“阿吉,跟電訊公司覈對一下通訊紀錄。”駱小明把手機遞給阿吉。
“既然知道是‘公司’打來的,直接去星夜娛樂調查不是更快嗎?”阿吉問。
“如果唐穎把通訊紀錄刪除了呢?”駱小明反問。
“咦?隊長你認爲……”
“這只是買個保險而已。”
駱小明有一點想不通,就是爲什麼唐穎會在半夜獨個兒跑到這邊。佐敦道填海區仍是發展中的區域,附近沒有夜店,也沒有完整的交通配套。唐穎是公衆人物,她要到某個地方,只要坐出租車或讓經紀人駕車就可以了,但她偏偏一個人步行至這荒蕪之地。駱小明直覺唐穎是被某人相約,秘密赴會——如此一來,她就可能曾收過電話。
整支手機裡,通訊紀錄都是“公司”和“經紀人”,如果唐穎不是如此孤僻,就是有刪除通話紀錄的習慣。不少娛記會想盡辦法偷取明星藝人的手機,通話紀錄和文字短信在他們眼中都是寶物,某某與某某有曖昧、某某跟某某說某某的壞話,都可以炒作成娛樂頭條。謹慎的藝人有清理手機內容的習慣並不出奇。
誰能讓唐穎半夜孤身赴會?而且這更是一個陷阱,唐穎現身後,就遭遇伏擊。
一個名字閃過駱小明的腦海—楊文海。
可是,如果楊文海找唐穎單獨見面,她會赴約嗎?對方被自己的老闆派人打傷,她該有點戒心吧?—除非她是被威脅而不得不前來。
駱小明搖搖頭,擺脫這些想法。他覺得自己想太遠了。目前手上的資訊有限,得徹底分析後,才能作出合理的推論。
經過在現場一輪蒐證後,重案組各人回到辦公室,部分成員馬不停蹄,查訪相關人士,以及以佐敦道爲中心,向外查探有沒有目擊者,駱小明親自到星夜娛樂公司調查,經紀人說唐穎今天沒有通告,應該在家休息,但當經紀人發現唐穎家中電話無人接聽,加上確認手提包屬於唐穎,不禁焦急起來。駱小明前往位於觀塘的唐穎寓所,發覺房子沒有異樣。唐穎一個人住在一間套房式公寓,房間很小,房內擺設一目瞭然,駱小明沒有查到任何奇怪之處。從牀鋪和垃圾桶看來,唐穎昨晚沒有回家,但經紀人說昨夜十一點駕車送她回來。
“你有沒有看着她進入大樓?”
“這個倒沒有……我只是在停車煬停一下,就離開了……我真的不知道……”經紀人皺着眉,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駱小明覺得,面前這個男人似乎在頭痛自己如何向老闆交代,多於擔心唐穎的安危。
駱小明到公寓的管理室調度大樓正門和電梯監視器的影片,快速檢視後,沒有找到唐穎的身影。如果經紀人沒說謊,唐穎下車後沒有回家,然後直接前往佐敦道的遇襲現場。
“她特意瞞着經紀人赴會?”駱小明暗想。
經紀人說唐穎在失蹤前——駱小明沒有告訴他影片的詳情——和平常沒兩樣。他說唐穎一向寡言,喜怒不形於色,是那種默默耕耘的藝人。
“她不像那些發明星夢的同齡女生,做事很踏實。”經紀人補充道。
“唐穎的家人呢?”駱小明問。
“應該……沒有。”經紀人支吾以對。
“沒有?”
“唐穎從不提家事,她只說過家人都不在了。”
“那麼誰是她的監護人?她三年前加入星夜,那時她只有十四歲,應該有監護人同意才能工作吧。”
“我……不知道。警官先生,我只是打工的,老闆派我當經紀人,我不敢問太多。”
原來如此——駱小明明白這男人困擾的理由。唐穎可能是個離家出走的少女,碰巧被髮掘,以左漢強的做事方法,監護人這些繁文縟節自然不多理會。
駱小明在唐穎居所找不到有用的線索,就回到警署。警方沒有公佈唐穎遇襲,只對外宣稱佐敦道天橋半夜發生墜橋意外,涉及黑幫打鬥,正在調查中,鑑證科交來報告,指天橋欄杆上沒有唐穎的指紋,所以搞不好是兇徒在糾纏間把她推落橋下;而路面的血跡檢查中,發現血跡延到馬路邊後消失,猜測兇徒把屍體——或瀕死的唐穎——用私家車運走。
“爲什麼要移走屍體?”瑪莉問道。“黑道殺人,就是爲了立威,這手法很不常見啊。”
“這不就說明了兇手不是想”殺人立威b嗎?“小張說:”可能老大隻是下命令好好“招呼”目標,結果那些古惑仔做得過火,錯手殺人了。”
“就算真的是誤殺,爲什麼要運走屍體?”瑪莉一臉疑惑。
“因爲那些兇手都知道闖禍了嘛。”阿吉接口道:“唐穎是左漢強的人,樂爺要報復,頂多該做到禁錮拍裸照之類,殺了人,就無法回頭了,江湖道義,你的手下錯手幹掉我的人,就要一命賠一命,那些古惑仔怕死,當然要藏起屍體,讓唐穎‘失蹤’,這樣子只要死不認帳,洪義聯就沒有理由要興忠禾交人。”
“但他們行兇過程被拍到……”瑪莉沉吟,她細心推敲當中的利害關係。
“總之這回麻煩大了。”阿吉說。
駱小明默默地聽着部下們的討論,雖然阿吉的說法很合理,但他直覺上覺得有點不對勁。
“隊長,不好了。”翌日上午,當駱小明對着貼在佈告板上的一堆照片和人物關係圖思考案情時,阿吉走進房間,焦躁地說道。他指了指辦公室,示意外面出了狀況。
在場的重案組成員再一次圍在阿吉的桌子前,對着正在播放唐穎遇襲影片的電腦而議論紛紛。
“怎麼了,影片中有什麼新發現嗎?”駱小明問。
“不。”阿吉緊皺眉頭,指著螢幕說:“這不是我們收到的光盤,這是今天在網上流傳的——有人把那影片放上網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