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小明跟隨師傅,來到警署的停車場。
“給我車匙,我來開車。”關振鐸對小明說道。雖然關振鐸有駕照,但他沒有車。他經常說,在香港開車成本太高,除了汽油費外,還要租停車的位置,況且香港的公共交通非常便利,駕車太不划算。不過,他老是坐同僚或下屬的便車,小明就時常當他的私人司機。
“咦?”駱小明遞過車匙,有點不解。
“與其我告訴你路線,不如干脆由我開來得方便。”關振鐸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席,車子離開尖沙咀警署後,往紅磡海底隧道的方向駛去。
“我們去哪兒?”小明問。
“上環。”關振鐸握著方向盤,從後視鏡瞄了駱小明一眼。“明天你應該會聲名大噪,新官上任一個月,接連抓了任德樂和左漢強到警署協助調查,嘿,大概黑白兩道都會知道你這位元‘辣手神探’的名字吧。”
“如果今晚找不到左漢強的罪證,我這個‘辣手神探’就會被調去守水塘了。”
“小明,老實說,你太低估左漢強了。”關振鐸說道,這句話就像在駱小明的大腿上紮了一針,讓他緊張地盯着師傅。
“我太低估左漢強?”
“沒錯你這幾年跟我學到好幾道板斧,你這招‘引蛇出洞’對一般罪犯挺有效的,但對城府深密的左漢強來說,只怕會被看穿。”
“你是說,左漢強會按兵不動,不會對殺害唐穎的手下們出手?”
“左漢強跟其他黑道大哥不一樣,他處事深謀遠慮。”關振鐸把車子駛進海底隧道,說:“你想想,他在洪義聯奪權後,花上五年來侵蝕任德樂的勢力,這傢伙做事表面上橫蠻狠毒,實際上粗中有細。你剛纔的計策有一道破綻,對手是左漢強的話,一定會察覺。”
“破綻?”
“你無法解釋爲什麼今天要高調抓他回來啊。”關振鐸笑了笑,說:“假設警方真的如你所說,掌握兇手血跡這種重要的證據,並且已經盯上嫌犯,那你爲何要把這一切告訴左漢強這幕後老大?是爲了過偵探癮嗎?”
駱小明低頭思考當中的邏輯。
“他很可能以爲我是個菜鳥隊長,爲了立威所以這樣做……”
“如果你真的如此不濟,就不可能推理出之前所說的每個細節。你的推理讓他知道你是一個高明的賭徒,但你沒有用盡手上的籌碼,在抓到犯人、獲得確切的證言後才拘捕他,反而在決勝之前先驚動對手,這便證明你只是虛張聲勢。”
駱小明張口但沒說出話,他想向師傅說明左漢強仍有機會中計,但理智上他知道師傅說的半點不差。
“小明,唐穎這案子你是無法解決的,因爲對手太壞了。”
車子離開隧道,午後的陽光照進車廂內,駱小明卻覺得眼前一黑,關振鐸的這句話,就像法官的判詞,一錘定音。可是,駱小明沒想到,這一刻他並沒有爲自己的前途而擔憂,反而是爲了犯人逍遙法外而發愁。
沉默了好一陣子,小明頹然地說:“師傅,那你有方法逮捕左漢強吧?”
“當然有。”關振鐸笑道:“不然我爲什麼帶你出來?”
“我們去上環幹什麼?左漢強的勢力應該沒有伸到港島區吧?”小明從車窗看到,他們雕轉進皇后大道中。
“去見一個姓蔣的傢伙……啊,不對,現在該說是“江”的。”
“咦?”師傅的答案出乎小明意料。從姓蔣換成姓江的,駱小明當然記得那是指總部毒品調查科起訴任德樂的污點證人。
“你不是說過蔣福的證詞動不了左漢強嗎?”駱小明追問道。
“對,他只是任德樂販毒案的污點證人。”
駱小明無法理解師傅的做法,但又不想表現得太愚笨,於是閉嘴思考各種可能。不一會,關振鐸把車子停在路邊,說:“到了。”
小明下車張望四周,發覺身處上環必列者士街附近。這一區域雖然鄰近中區,但仍有不少舊式的唐樓9,在不久的將來應該會拆卸重建。
ⓧ香港的水塘位於人跡罕至的郊區,“守水塘”就是指警員被編至偏僻的她區擔任閒置的工作。
ⓧ唐樓:香港古舊的中式建築。
“這邊。”關振鐸走在前方,來到永利街一棟只有五層高、外牆破落的唐樓入口前。駱小明猜想,這可能是保護證人組的安全屋之一,畢竟這種不起眼的大樓,比起鬧市中的高級寓所更不容易出事。
二人走上樓梯,來到三樓的梯間。這棟唐樓每層只有一個單位,住所大門外有一道簡陋的鐵閘。關振鐸按了按門鈴,房子內卻沒有響起相應的鈴聲。小明剛想問門鈴是否故障,鐵閘內的木門卻應聲打開。站在鐵閘後的,是一位大約四十來歲,身型肥胖的中年婦女,她的打扮很隨便,身上罩着一件印有卡通圖案的橙色T恤,完全不像保護證人組的警員。
婦人看到關振鐸,表情沒大變化,就像早知道按門鈴的是他。她打開鐵閘,讓二人進屋內。
“麻煩你了,古小姐。”關振鐸向婦人說。小明爲“古小姐”這稱呼納罕,不過細心一想,說不定師傅跟她結識了十多二十年,那時候婦人仍然是“小姐”。
“關sir,我今天有點事忙,你們自便吧。”古小姐關上大門後,走進客廳右邊一個房間,關上房門。房子內的佈置,跟小明所想的完全不一樣,他本來以爲室內是那種六、七十年代的老香港風格,可是客廳裝潢得非常時髦,發亮的木地板,流線型的桌椅,真皮沙發前更有二口差不多五十寸的平面電視,天花板安裝了小巧的射燈。這些亮麗的傢俱都讓小明嘖嘖稱奇,因爲他沒想過,警方會砸大錢在安全屋上。
“這不是安全屋。”關振鐸從小明的表情知道他心中所想,微笑着說道:“這是古小姐的房子。”
“那位古小姐是什麼人?她不是警務人員吧?”
“她當然不是警員,更貼切地說,她算是距離員警最遠的人……可以說是罪犯吧。”關振鐸裝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說道。
“罪犯?”小明愕然地反問。難道這古小姐又是污點證人——小明心裡暗忖。
關振鐸露齒而笑,沒有回答,他逕自走到客廳左邊的一扇房門前,敲了敲,房門不一會“哢”一聲打開。
“關警官,您好。”小明看到說話的是一個綁馬尾、戴眼鏡的少女,對關振鐸的態度很是恭敬。
“小明,跟你介紹,這位是江小玲。”
小明伸出右手,江小玲先有點猶豫,但隨即也伸手跟他握一下。小明記得,這位“江小玲”真名叫“蔣麗妮”,應該是任德樂案的證人蔣福的女兒之一。
“蔣福不在嗎?”小明探頭向房間裡張望。房間非常寬敞,但明顯裡面沒有其他人。江小玲聽到小明這樣問,露出不解的神色。
“當然不在啊。”關振鐸插嘴道。
“我們不是來見蔣福嗎?”
“不,我們是來見蔣麗妮。”
“這女孩子?”
“對。”
“爲什麼?”
“蔣福跟妻子林紫和一對子女,一家四口接受香港警方的證人保護計畫。”關振鐸似是答非所聞,向小明說。
“你說的我都知道啊,我看過你那份檔嘛。”
“你沒聽清楚,我說的是‘一家四口’。”
剎那間,小明發覺當中的落差。
“蔣福不是有三個孩子嗎?就是這位蔣麗妮,蔣麗明和蔣國軒……”小明問。
關振鐸沒有回答,只對着江小玲——即是蔣麗妮——指了指頭髮。江小玲解下馬尾,除下眼鏡,擡起頭,把長髮撥往一邊。
小明不明白對方這樣做的用意,但當他要發問時,江小玲的眼神勾起他一點記憶,而這一點記憶,就像言擊一樣,讓他感到一股力量直衝腦門。
“你……你是唐穎?”小明結結巴巴地問。
江小玲點點頭,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
駱小明完全看不出,面前這個不施脂粉、外表樸素的女孩就是唐穎。她跟娛樂雜誌上嬌俏豔麗的樣子判若兩人。
“爲什麼唐穎在此?不,她沒有死去嗎?我們不是找到她的屍體嗎?”駱小明一口氣丟出一堆問題。唐穎仍然活着這事實,顛覆了他對案件的一切認知,令他腦袋裡充滿著矛盾。
“小明,這案子比你想像的複雜十倍啊。”關振鐸拍了拍小明的肩膀,說:“我們先坐下,再慢慢談吧。”
小明跟師傅坐在沙發上,唐穎端來兩杯熱茶,再坐在旁邊的椅子,當她放下茶杯時,小明仍緊盯着她的臉,想搞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唐穎。
“小明。”關振鐸啜了一口熱茶,說:“你一直負責的是唐穎兇殺案吧。不過實際上,這案子並不存在,這只是一項行動的某一環節。”
“什麼行動?”
“釣那尾”深海大龍躉“的行動。”
“左漢強?”
“當一然。”
“師傅,你的意思是,唐穎被殺是一宗不存在的案子,是僞造出來、欺騙法庭讓左漢強被判串謀殺人的虛構事件?”
“唐穎被殺沒錯是一宗不存在的案件,這行動亦有很多不能見光的旁門左道,但現在又不是七○年代,你以爲捏造證據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行得通嗎?”關振鐸笑道:“我剛纔說過,唐穎的案件是這項行動的‘某個環節’,事情比你想像中更早開始。”
“是從楊文海被毆打的事件開始?”
“不,是從籌備‘山蛙行動’開始。”
小明聽到這答案,不禁錯愕地嚷道:“那行動去年十一月已在籌備啊!”
“我就說那也是行動的環節之一。”關振鐸莞爾一笑,“連它的失敗也是。”
駱小明完全摸不著頭腦,如墜五里霧中。
“讓我從頭說起吧。”關振鐸蹺起雙腿,說:“小明,你記得我說過,要讓左漢強這種心思細密的大籃入罪,只能靠證人的證詞,但左漢強手下沒有人敢出賣老大,連提供小情報的大部分線民都被幹掉,左漢強治下,幾乎可說是滴水不漏。”
“所以就說沒有人願意作證嘛。”
“你把兩件事混淆了。”關振鐸豎起食指,邊擺動邊說:“左漢強麾下是,不敢”作證,而不是,不願‘作證。然而’在洪義聯之外,偏偏有相反的人物,那個人不會,不敢‘作證’只是“不願”作護。”
駱小明感到糊塗,但靜下來一想,就發覺師傅指的是誰。
“任德樂?”小明狐疑地吐出這名字。
“沒錯。”關振鐸像是滿意徒弟的答案,點點頭。“任德樂在洪羲聯混了四十年以上才脫離組織,他不但看着左漢強加入黑道,更清楚知道附派運作的一切細節。問題是,沒有黑道老大會跟‘黑道的共同敵人’員警合作,而任德樂更是那種重視江湖道義多於性命安危的老派黑道,他不可能出賣左漢強。小明你知道什麼是‘囚徒兩難’吧?”
“知道,就是博奕論的一套理論。”
在“囚徒兩難”中,假設警方拘捕了兩名嫌犯,並向他們說明,如果他們不招供出賣對方,兩人只需服刑一個月:如果他們一同招供,兩人服刑一年;如果一人招供,出賣同伴的嫌犯會變成證人,即時釋放,被出賣的人就要服刑十年。兩名嫌犯在隔離之下,必須選擇“沉默”或是“出賣”,諷刺的是,如果兩人保持沉默,二人的刑期就會最短,可是因爲他們都無法確定自己會否被出賣,爲了減少刑期於是只能招供,變成兩者服刑一年的情況。“囚徒兩難”指出合理的利己主義無法達致團體的最大利益,理性的選擇反而得出不理想結果。
“在左漢強和任德樂之間:‘囚徒兩難’完全崩潰。”關振鐸說:“任德樂是那種明知自己有可能被‘背叛’,仍會保持‘沉默’的嫌犯,套用那個例子,左漢強便會是最大得益者。而現實跟理論最不同的,是左漢強很清楚任德樂的個性,他完全肯定任德樂不會’背叛,。任德樂並不是要保護左漢強,而是保護他所信奉的”道義“——左漢強早算準這一點,所以他五年前纔會成功奪權,並且逐步逐步地侵蝕興忠禾的勢力。”
關振鐸頓了一頓,再說:“所以,要對付左漢強,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粉碎任德樂所信奉的江湖道義“。只要樂爺不再堅守他的信念,他們兩人之間的平衡就會失效,左漢強的防線就會崩解。樂爺作供會讓左老大的手下產生錯覺,認爲左漢強必定完蛋,爲了確保自己的利益,自然願意跟隨任德樂‘背叛’。全世界的流氓都差不多,尤其是以利益維繫,位居其下的,沒幾個是真心爲老大賣命。這個圍剿左漢強的行動,就是要製造出入爲的”囚徒兩難“。”
“人爲的‘囚徒兩難’?”
“讓所有被隔離的嫌犯都以爲自己會被出賣,教他們認爲只有背叛才能獲得自身最大的利益。”
“可是,我不明白這目的如何跟唐穎假裝被殺有關。”小明轉頭望向唐穎,不解地說:“而且,她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會配合師傅你們的行動?她是臥底警員嗎?但她這麼年輕,沒可能是臥底啊……”
“去年一月,國際刑警那邊提供情報,說東南亞一位負責替毒販管帳的男人打算變節。”關振鐸沒有回答小明的問題,自願自地說道。
“蔣福?”
“對,不過,總部毒品調查科發覺,蔣福手上的證據和證詞,只能令任德樂入罪。他們很清楚,興忠禾早晚會在油尖區消失,讓任德樂入獄,不過便宜了左漢強。他們按兵不動,直到十月小劉找上唐穎,行動纔有進展。”
“劉警司?”駱小明沒料到這時會蹦出他上司的上司的名字。
“對,就是西九龍總區刑事部指揮官。你知道小劉以前管哪一個部門吧。”
“不就是總部情報科A組?那時候我在B組,在你手下工作嘛。”
“小明,A組負責什麼的?”
“監聽,還有接觸和收買線民。”
“唐穎的父親就是一名線民,負責提供洪義聯的毒品情報。”關振鐸望向唐穎,以平淡的語氣說。
“啊?”駱小明沒料到這一點。不過,他想起阿吉提過,唐穎父親唐希志在油麻地一間酒吧當酒保,跟洪義聯的勢力範圍吻合,而且酒保人脈廣,能打聽的情報也相當豐富,擔任警方的線民並不出奇。
“那個唐希志……”小明瞧着唐穎,想向她查問她父親的事,但又不知道該從哪兒問起。
唐穎聽到父親的名字,身體不由得顫抖了一下,她跟駱小明的眼神對上,立即別過頭,就像想回避對方的問題。可是,當她看到關振鐸向她微微點頭,她就鼓起勇氣,擡頭望向小明,說出她多年來鮮少提及的心底話。
“……爸爸在五年前被謀殺了。”唐穎語氣帶點憤恨,緩緩說道。
“謀殺?”小明訝異地問。
“醫院說是服用過量氯胺酮……但我知道爸爸沒有毒癮,他從來沒碰毒品。”
“警方沒有調查嗎?”
“沒有!那些員警都說沒有可疑!他們都有偏見!因爲爸爸在有毒品交易的酒吧打工,就認定他是那些混蛋的一分子……”駱小明的疑問觸及唐穎的痛處,讓她激動起來。
“其實不是沒有可疑之處,只是當時分區警署並不知情。”關振鐸說:“當時左漢強剛當上‘坐館’,小劉手上針對洪義聯的線民便死了八成,CIB裡任誰都知道不對勁。線民的身分很敏感,情報科不想讓資料流到分區,只好自行調查,可是犯人很聰明,所有死者都沒有被謀殺的徵狀,他們不是死在自己的車上,就是死在家中,或是死在工作的地方。”
“爸爸是被強逼服毒的……那天我放學回家時,在街上看到爸爸被五個男人帶上車子……”唐穎愈說,眼眶就愈紅。
“你沒有向員警說明嗎?”小明問。
“他們不相信我,說我只有十二歲,而且爸爸是在工作的酒吧的休息室內死去,他們都說沒可疑……”一“那五個人應該是左漢強的手下,而他們收買了酒吧老闆,製造了唐希志吸毒過量的假像。”關振鐸說。
“我不會原諒那些害死爸爸的混蛋……”唐穎用手指擦了擦泛紅的眼睛,咬牙切齒地說:“我之後找到爸爸的日記,上面記戴了他當線民的事,還有一堆人名……但我不會再求員警了,員警把爸爸當成棄卒,我決定用自己的方法復仇。”
駱小明對唐穎的態度感到詫異,但他開始理解事情的脈絡,“於是,你加入星夜,打算……殺掉左漢強?”唐穎搖搖頭,“殺掉那人渣也不能讓爸爸復活。我要令他的罪行曝光,還爸爸一個清白。”
“你一個女孩子,如何令左漢強的罪行曝光?”小明問。他心想,這女孩實在太天真了。
“傳聞左漢強好色,只要能跟他上牀,就有機會接近他,找到他的犯罪證據。”小明愣住。他沒想過面前這個十七歲的少女在幾年前已有這覺悟,出賣身體爲的不是名利,而是復仇。
“結果……有沒有找到?”
“我連跟他見面的機會也很少,更別說色誘他了。”唐穎沮喪地說。“我加入星夜的頭兩年,就只有經紀人替我安排一些瑣碎的工作,到第三年纔有機會跟左漢強見面。經紀人說老闆打算捧我,我滿以爲左漢強這廝看中我的身體,結果他每次跟我見面時都是談公事,我完全沒有跟他私下會面過。”
“她太小看左漢強了。”關振鐸插嘴說:
”左漢強根本不像傳聞那樣好色,那只是他刻意安排的謠言。”
“謠言?”
“我說過很多次,左漢強是個城府極深的混蛋,爲了誤導敵人,他佈下的假局多不勝數。”關振鐸笑道:“爲了掩飾真正的弱點,特意製造出虛假的弱點。小明你想想,假如現在有新冒起的黑道,藉着對左老大的女伴不利來打擊他,或是警方收買傳說中跟他有親密關係的女明星,這樣對左漢強會有什麼效果?”
“……沒有效果?”小明察覺到這幌子的用途。那些女明星有什麼意外,對左漢強來說都不痛不癢,如果警方收買她們,只會白費氣力,往錯誤的方向挖掘不存在的罪證。而且,這樣做產生了屏障效果,只要左漢強留意這些女明星有沒有異常行爲,就知道敵人是否有所行動。
二個系統的強度,並不取決於駁強的部分,而是在最弱的環節所決定。左漢強深明此道,所以他僞造出他的系統中最弱的一環,用來擾亂敵人。“關振鐸說:”爲了維持這一層煙幕,他更刻意教訓那些失言的藝人和DJ,只要說他‘親愛的女明星的壞話’,就會被好好‘招呼’,這做法有三個好處,一是令這個僞造的弱點更真實,二是讓人誤會他是個急躁蠻幹的老大,三是增加組織成員對他的敬畏。比起色慾,他更渴求權力慾吧。這傢伙是個老練的賭徒哩,什麼時候拿到好牌,什麼時候虛張聲勢,他人完全摸不清。”
“即是說,左漢強其實從來不着緊自己或女藝人們的聲譽受損?”
“對,雖然這種強硬手段會讓自己是黑道老大的事成爲公開的秘密,但他更藉此製造出‘法律也站在自己的一方,警方也對自己無可奈何’的神話。警方對傳召他有所顧忌,他就更容易管理手下,令自己跟違法生意切割—直到今天某位新上任的,辣手神探‘’在毫無證據下仍敢去捋虎鬚‘才讓這’,神話’破滅。”
小明怔了一怔,他不知道師傅是在稱讚他還是在取笑他。
“小劉從CIB調至西九龍總區當刑事部主管,其中一個目的就是剷除左漢強。”關振鐸徐徐說道:“可是他一直找不到對方的破綻,而且,去年他更發覺,星夜的新進女歌手唐穎,好像是某位死去的線民的女兒。他仔細調查後,發覺唐穎真的是唐希志的孩子,雖然可能是巧合,但他害怕唐穎是因爲某目的而接近左漢強—而他猜中了。那批線民遇害,小劉一直耿耿於懊,他自然想阻止唐穎以身犯險,畢竟左漢強是個冷血的傢伙。”
“劉警司找上我的時候,我裝作他認錯人。”唐穎說:“我不會容許他人干涉我的計畫,更何況員警都不可信……”
“於是小劉向我求助了。”關振鐸喝了一口茶。
“向你求助?”小明問。“所以……師傅你是行動指揮官?”
“什麼指揮官!我只是個顧問,是顧問。”關振鐸朗聲大笑道:“正因爲是顧問,所以可以胡作妄爲,用一些你們不敢用的手段。”
小明很清楚師傅的爲人,當他說出“胡作妄爲”,就代表他不按牌理出牌,用上一堆牴觸法律的方法去破案。
“首先我找上唐穎,向她說明她正在做的全是徒勞無功的事,而且萬一她能夠接近左漢強,對方一定會察覺她的動機可疑,我說過左漢強對他人的家族關係很大意,可是如果做得太過分,他亦有可能注意到。”
小明這時才發覺,原來師傅之前提過左漢強對他人的家族關係大意,不單是指楊文海,更是指唐穎。
“關警官告訴我,只要跟他合作,就能徹底解決左漢強。”唐穎神情堅毅,眼神不像十七歲少女該有的眼神,“而且,他還對我說,這計畫我不但要參與,更要擔當最重要的關鍵角色。這樣子,我就能靠自己的雙手去報仇。”
小明望向師傅,只見他露出淺淺的微笑。小明知道,師傅的口才了得,而且洞悉人心,往往能擊中他人的心理弱點,讓對方在不知不覺中就範,唐穎想要復仇,更想憑自己的力量去復仇,所以師傅纔會用這種方法去完成劉警司的請求。
“我一開始就提過,只要讓任德樂踏上證人臺,左漢強的防線便會崩潰,所以這是行動目的。”關振鐸說:“蔣福是制約任德樂的第一個條件,警方得到蔣福,任德樂就會知道自己即將失去自由,接下來就是要想辦法讓任德樂放棄他所堅持的江湖道義。這行動的第一步,就是‘山蝰行動’。”
“山蝰行動不是失敗了嗎?”小明問。
“山蝰行動就是爲了‘失敗’而設計的。”
“爲了失敗?”小明瞠目結舌,追問道:“你是說,西九龍總區動用上兩百人,早預料到行動失敗?”
“沒錯,不過知道這目的的人,就只有小劉和我。”關振鐸嘴角微揚,說:“你以爲像肥龍這些拆家,爲什麼會反常地提早逃離現場?當然是有人泄漏情報了—不過沒有人想到,泄密的居然是行動指捧官吧。”
小明幾乎想跳起來埋怨師傅,畢竟那場檢討會議中,他被一衆老鳥圍攻得體無完膚。不過一想到劉警司沒有責備,這似乎又有點意料之內。
“……爲什麼要設計一場失敗的行動?”小明把焦點放在行動上,問道。
“這是做給任德樂看的一場戲,讓他認爲連警方也無法遏制左漢強的勢力,黑道老大們很清楚,警方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掃場‘’就像季節變換一樣無可避免,然而這次大型緝毒行動竟然動不了左漢強分毫,任德樂就會有”連警方也對左漢強束手無策“的印象。左漢強不會起疑,反正他的手下們只會爲保住”貨物\'而邀功。“關振鐸瞄了唐穎一眼,說:”而在籌備這場‘失敗任務’的同時,我指示唐穎做了幾件事,埋下伏線。”
“哪幾件事?”小明問。
“首先是向娛記透露自己有可能被日本公司挖角。”關振鐸說:“那其實是假的,不過娛樂圈一向充斥”煲水新聞ⓧ“,傳聞真實與否,根本無關痛癢,我只要這消息流傳就好。另一方面,我要唐穎惹上楊文海。”
小明察覺到當中的連結。“是增加左漢強和任德樂之間的衝突?”
“對,警方很早已掌握到楊文海跟任德樂的關係,不過楊文海並非黑道中人,而且任德樂一向不是主要目標,自然不多加理會。可是,在我的計畫中,他是引發事件的開端。我要唐穎在派對上對楊文海示好,當對方有進一步行動時就跟對方翻臉。左漢強以教訓得罪旗下明星的藝人作煙幕,我就將計就計,製造條件讓他對楊文海出手。他一動手,就會直接跟任德樂扯上關係。”
“但你怎樣確保派對上的事件傳到左漢強耳中?”
“小明,你以爲《八週刊》的記者在場是巧合嗎?那是I場私人派對,《八週刊》有獨家報導,當然是有人帶記者進去嘛。”關振鐸邊說邊瞧向唐穎,小明才意會到,那是唐穎自導自演。
“但之後連我也被關警官騙了。”唐穎苦笑道。
ⓧ香港娛娛樂圈俗鼯,指虐假或真實性成疑的消息。
“騙了?”
“他告訴我,楊文海被毆打,就能挑起任德樂和左漢強之間的嫌隙,但原來那只是第一步。”唐穎說:“我不知道自己要死一次。”
小明疑惑地瞧着面前的兩人。
“要欺騙敵人,先得騙過自己人。”關振鐸聳聳肩,說:“就算兒子被打,任德樂也不會放棄他”不出賣他人“的金科玉律,他當了這麼多年老大,很懂得衡量輕重。楊文海被打,只是個引子——讓唐穎被殺的引子。”
“襲擊唐穎的人,是師傅派去的?”
“對,都是我的一些‘朋友’,他們就像這房子的主人古小姐一樣,算是某些不大見得光的行業的菁英……當然,他們口風很緊,不會向黑白兩道泄漏半句。”
“那天關警官通知我晚上一個人到佐敦道,之後又指示我步行至連翔道,我完全不知道理由。”唐穎對小明說:“當我走到一半時,突然有四個蒙面的人衝過來,我就以爲左漢強識穿我們的計畫,或是楊文海的老爸來找碴。我拔腿就跑,衝上天橋後,發覺關警官站在橋上。他一看到我,就說做得好,然後拉着我從行人天橋的另一端離開了。他之後才告訴我原因,我完全沒料到這計畫要做到這地步。”
“你指的是假裝被殺?”小明問。
唐穎點點頭。
“師傅,所以那影片是你刻意安排,內容全是僞造的了?”
“看你怎樣定義‘僞造’這詞語吧。”關振鐸莞爾一笑。“唐穎被殺當然是假的,橋下的‘屍體’由另一人假扮,我們事前暗中監視唐穎,確認她的服飾,再讓那人穿上一模一樣的。當攝影師走到橋下死角時,他便俯伏在路上假冒灝死的唐穎。影片沒有聲音也是出於這個原因,現場根本沒有什麼‘墜橋巨響’,但只要利用拍攝的停頓,就很容易讓人作出聯想。”
“那麼,那個吃了唐穎一記肘擊的矮子……”小明突然想起。
“我們也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他鼻子瘀青了一整個禮拜。”關振鐸笑道。“不過這樣正好,影片的真實性更不會讓人懷疑。”
“師傅,你們不怕演這場戲太冒險嗎?萬一有路人看到,怎麼辦?”
“小明,你弄錯因果了。就是因爲沒有目擊者,我們才決定繼續計畫的。而且,你們不是連唐穎如何從寓所跑到現場也查不出來嗎?”
“是師傅你開車載她的?不,不對,剛纔你說過她是在天橋上才遇到你……”
“我是坐出租車在彌敦道下車,再步行至現場的。”唐穎插嘴說。
“但你‘被殺’的新聞如此轟動,那個司機怎會沒作聲?那又是師傅你安排的嗎?”
“嘖嘖,小明,你還未看穿啊,這是簡單得無可再簡單的方法。”關振鐸舉起手指頭,說:“你在二十二號早上收到影片,並不表示影片是在二十一號晚上至二十二號凌晨拍攝的嘛。那片子是在楊文海被打的兩天後,即是十八號拍攝的。”
“咦?”小明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師傅。
“唐穎‘被殺’是在十八號,但沒有人知道,而她得悉計畫後,十九號繼續平常的生活,她在二十一號特意穿上十八號穿過的服裝,再在跟經紀人分別後‘失蹤’,二十二號凌晨,我們只在現場做了兩件簡單的事——在”伏屍‘的位置潑上跟影片吻合的血液’加上延伸至馬路旁的血跡,再用水沖刷掉,以及在路邊的坑洞丟下唐穎的手提包。兩件事加起來花不到兩分鐘,比起十八號晚上演出的重頭戲輕鬆多了。”
小明啞然失笑。既然唐穎並不是受害者而是同謀,那一切環境證據和時序都變得不可信。他霍然想起師傅在車上說的一句話,不由得苦笑起來。——“唐穎這案子你是無法解決的,因爲對手太壞了。”
師傅說的“對手”並不是左漢強,而是關振鐸自己。
“二十二號早上,把光盤混進警署信件的人是師傅嗎?”小明沒好氣地問。
“不,是小劉。對套上面的字都是他寫的。”
小明滿以爲自己不會再被師傅的話嚇倒,但他確實沒想過總區刑事部指揮官居然是幹這事的人。
“那屍體呢?青山灣發現的屍體不是證實了是唐穎嗎?”
“不,那是我提過的港島區賣淫案中被殺的大陸妓女。”
“但指紋……”
“我掉包了。”關振鐸攤攤手,說:“你告訴我法醫給了你指紋,我便第一時間到鑑證科把你傳過去的檔掉包,你也知道這種小事情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吧。”
小明拍了一下額頭。
“我本來打算利用其他通道僞造遺體的,但碰巧有現成的案子,借用一下就更簡單。屍體火化後我只要把紀錄複製歸檔就不會引起懷疑—畢竟對方是個無名無姓、以假檔入境的妓女,恐怕要花好幾年才能查出她原來的身分,通知她在中國大陸的家人。”
“好了,就當我明白唐穎‘被殺’一事的來龍去脈,但我仍無法理解當中的目的啊?”小明向關振鐸問道。
“就是爲了讓你出場嘛。”
“我?”
“對,整個行動中除了唐穎,你就是另一個關鍵人物。”關振鐸指著駱小明,道:“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當這角色。”
“什麼角色?”
“不畏強權,熱血固執、負責破案的‘辣手神探’。”
小明聽得一頭霧水。
“唐穎被殺,任何人都會認爲是任德樂爲了報復兒子被打而下手,但任德樂很清楚自己並不是兇手。這時候,有一位警官指出左漢強纔是真兇,即使說服力未必充足,但也足夠讓任德樂產生疑竇。日本公司挖角、兇徒手持西瓜刀、左漢強對死訊的冷靜處理等等,都是我安排、誘導你得出左漢強是主謀的佈局,不過你無法取得實證,因爲事實上,實證”並不存在,左漢強沒有派人殺害唐穎,左漢強明知自己清白,他就不會幹多餘的事,讓你這位警官自取其辱,但我就是要利用這一點,令任德樂深信左漢強爲了吞併興忠禾,連一個隸屬自己、人畜無害的少女都不放過。你今天對左漢強的指責,只要傳到樂爺耳中,他就會深深質疑自己對道義的執著是否正確。”
小明想起他的結論——左漢強殺害唐穎,是一石三鳥之計,既可免除唐穎加盟對手公司,又可增加還作的銷量,更重要的,是陷興忠禾於不義,令人以爲樂爺胡亂殺害黑道外的弱女,讓洪義聯名正言順吞併任德樂的勢力。
“如果樂爺認爲你說的是事實,他就會擔心歸順左老大的手下會否被迫害,更懷疑他日楊文海會否被連累。在‘囚徒兩難’裡,只要一人相信自己會被背叛,就會選擇先背叛他人。樂爺不重視自己的安危,但他這種老一輩的黑道,就是重視兄弟和孩子,所以我就對症下藥。”關振鐸說。
“……爲什麼讓我做這工作?是因爲我是師傅你的徒弟嗎?”小明沉默了好一會後問道。
“不,因爲你同時具備兩個特質!敢作敢爲和優秀的推理能力。這個計畫愈少人知道實情就愈好,只有這樣才能騙過左漢強和任德樂兩個老江湖,推理能力不足,就無法依據我設下的細微線索,推論出左漢強纔是犯人的‘真相’;而不夠膽識的話,就不會跟左漢強對質。這種人物不易找啦,今天警局裡大都是畏首畏尾,只重視仕途安穩的傢伙,天曉得數年後他們坐上高位要職,我們這些老鬼多年來爲警隊建立的形象會不會斷送在他們手上,像你這種敢作敢爲的笨蛋大概會吃不少苦頭……”
小明再一次不知道師傅是在稱讚他還是在揶揄他。
“你剛纔跟左漢強硬碰的事,今晚便會傳到樂爺那裡。”關振鐸微笑道:”明天左漢強沒有被逮捕的消息傳出,樂爺就會以爲左漢強用了某些方法再次逃過法眼。到時,有一位能言善道的傢伙跟他分析利害,他就會變成‘出賣別人的囚徒’了。”
本來小明想問那侗能書善道的傢伙是誰,但他迴心一想,這差事毫無疑問由師傅負責,只要他出馬,就十拿九穩。
“那之前我抓左漢強到警署,左漢強自己會以爲……”
“以爲你打算栽贓嫁禍,僞造證據逼他承認教唆殺人罪。”關振鐸接過小明未說完的話。
“他大概以爲殺害唐穎的是興忠禾的成員,或是其他跟他結怨的黑道。他亦可能懷疑真的是自己的手下自把自爲動手,爲的就是你剛纔說的理由,讓洪渡聯有”出兵“討伐興忠禾的藉口,甚至是有手下陷害自己,製造奪權篡位的機會,在你跟他對質期間,他漸漸失去從容,應該就是考慮到這一點。他明知自己沒做過,但你舉出的條件又吻合,他就會猜想搞不好有親信瞞着他進行這樣的計畫。聰明的左老闆絕不會笨得說出這想法,他回去後大概會不動聲色一一偵查。不過,正如我之前說過,他一定看穿你在虛張聲勢,他這幾天會按兵不動。”
小明苦笑搖頭,他沒想到,原來連自己的推理也在師傅的計算當中,在師傅面前,他只像個耍小聰明的中學生。
“對了,爲什麼唐穎會變成什麼蔣福的女兒?”小明想起這一點,問道。
“其實唐穎被‘伏擊’後,她有兩個選擇。”關振鐸說:“一是讓人以爲她失蹤、負傷被兇徒擄走,在左漢強因爲販毒、串謀殺害線民等等被判罪後‘奇蹟般獲救’;一是目前的狀況,徹底地消失。”
“我選擇後者。”唐穎說。“我並不留戀這個身分,只要能復仇,什麼也可以放棄……況且,我根本討厭演藝圈。”
“唐穎假裝被殺一事,當然不能寫進報告裡,既然如此,就讓她以另一個身分重生就好。”關振鐸咳了一聲,像是佩服唐穎的覺悟。“蔣福是牽制樂爺的棋子,亦是令樂爺願意指證左漢強的一著,橫豎要替蔣福一家申請新身分,我就偷偷讓唐穎混入其中。蔣麗妮一開始就不存在,蔣福也不會知情,但我就可以讓唐穎擁有合法的新身分,江小玲”。這種雙重虛構的身分,就是讓唐穎消失的最佳掩飾。”
“師傅,我還有一點想問清楚。”小明皺着眉,問道:“把影片放上網絡也是你的意思吧?”
“當然,如果消息不公開,計畫就無法進行。而且影像比語言更具威力,讓任德樂看到過程,就更易令他動搖。”
“那爲什麼在公開前一天先把光盤交給我?”
“小明,你是我的好徒弟嘛。”關振鐸親切地說。
駱小明這一刻才察覺師傅的心意。他大可以直接公開影片,重案組就要同時處理媒體的追問、調查和蒐證,小明提早收到影片,就爲重案組掙了一整天的時間,可以理清調查過程,不至於手忙腳亂。
“唉,師傅我認輸了,我完全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小明嘆一口氣,再笑道:“對了,你哪兒找來駭客,令影片經過瑞士和墨西哥貼上討論區?”
關振鐸微微轉身,朝身後的房門努了努下巴。
“你就別問我你屁股下的意大利沙發是用什麼來源的資金買的。”關振鐸向徒弟打一個眼色。
*
“師傅,我回去後要幹什麼?”離開古小姐的寓所後,在車上駱小明向關振鐸問道,他們正回去警署。
“你的部下應該在緊盯左漢強的人馬,繼續這事就可以了。”關振鐸坐在副手席,說:“我明天就會去找任德樂。材料已經齊備,之後就看我這位廚師如何料理。”
“師傅,其實你有其他方法令任德樂就範吧?爲什麼要弄這一場難以收拾的戲?新進女歌星被殺,最後還要變成懸案,對警方來說也是一項打擊啊!”小明知道,就算左漢強因爲販毒、操控黑社會、串謀殺害線民等罪入獄,唐穎“被殺”一案也不會算到左老大頭上。
“因爲要逼唐穎儘快離開左漢強身邊。”關振鐸淡然地說:“只要她多待在星夜一天,就多一分被左漢強發現她的動機的危險,幸好左漢強沒留意小劉曾接觸唐穎,但萬一唐穎父親的身分被揭穿,左漢強鐵定不會放過她,即使是手上最賺錢的女歌星、一個只有十七歲的少女,他一樣照殺不誤,這次行動除了令左漢強繩之以法,更是一項拯救行動。員警的道義就是保護市民,就算對方視死如歸,我也不容許一個女孩白白犧牲掉。撇開一切法律規條不談,生命是最具價值,不可浪費的事物。”
駱小明聽到這個答案,感到釋然。對師傅來說,他可以無視一切,用盡卑鄙手段去完成目的,但他重視每一個人的性命,哪管對方只是一個素昧平生、微不足道的十七歲少女。
事情的發展一如關振鐸所設計。任德樂在兩天後願意向警方提供大量洪義聯的情報,包括左漢強販毒的證據,而左漢強手下的幹部爲求自保,紛紛供出老大的罪證。雖然有些指控的證據不足,但餘下的,亦足夠檢察官提告,對警方而言,這次撒網是大豐收。除了左漢強,洪義聯有不少幹部同時被捕,包括那個曾在駱小明眼下逃去的拆家“肥龍”。
唐穎的案子因爲證據不足而無法檢控,但坊間輿論一致認定是左漢強主謀。駱小明雖然知道左漢強是無辜,但他樂於看到這結果,因爲有好幾宗線民被殺的案子基於證據不足而無法加在左漢強身上。
“反正他逃過了好幾條人命的責任,就讓他承受一條他沒殺害的人命的責任吧。”
駱小明如此想。
兩個月後,駱小明跟師傅到古小姐的寓所探望唐穎。古小姐在家門外設置了針孔攝影機,駱小明剛按門鈴,古小姐就從螢光幕看到訪客的樣子。駱小明從師傅口中得知此事時,覺得這位駭客果然謹慎,說不定她房間裡有“自爆”裝置,一按鈕就會把電腦中的所有資料刪掉。
“你……是唐穎?”駱小明進屋後,再次認不出唐穎,她剪短了頭髮,更把黑髮染成棕色。
“駱督察,我叫‘江小玲’。”唐穎糾正小明道。
“呃……對,江小玲、江小玲。”小明重複了對方的名字兩次。
“小玲你乾脆學我叫他做‘小明’吧,小玲和小明,真是逗趣的組合。”關振鐸笑道。
“至少也該叫我明哥吧,如果我再老幾歲,就可以當她父……”小明話到嘴邊,不禁止住。
“沒關係,爸爸的案子重開,我很感激你們,明哥你不用介意。”唐穎道。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小明問。
“沒有……我現在只想等左漢強宣判的一刻。那之後再想吧。牛姊對我很好,讓我免費寄住在這兒,我就替她打理家居,偶爾充當她的助手之類。”
“牛姊?”
“就是古小姐,她的網名叫‘牛頓’,很帥氣吧。”關振鐸插嘴道。
駱小明怔了一怔。他本來想勸說唐穎還是不要太接近古小姐較好,畢竟駭客乾的大都是非法勾當,可是他想到古小姐或許正偷聽着他們的對話,再次把話打住。
“雖然最近有致命的傳染病,政府都呼籲多留在家,不過咱們還是到附近找家餐廳吃飯吧。小玲你平時很少到外面對不對?”關振鐸說。
唐穎高興地點點頭。在小明眼中,這副率直的樣子似乎纔是唐穎的本性。
“師傅,怕不怕她會被人認出?”小明上下打量著唐穎。唐穎換了髮型、架上眼鏡,臉上沒化妝,加上土氣的運動褲和毛衣,其實任誰都不會注意,但小明還是有點擔心。
“加頂帽子遮一遮就好。”關振鐸除下自己的黑色棒球帽,戴到唐穎頭上。唐穎將帽舌向下壓了一下,靦腆地笑了笑。
在玄關,唐穎脫掉拖鞋,沒穿襪子直接換上運動鞋,小明無意間瞥見怪異的特徵。
“小玲,你怎麼只塗了三隻腳趾的指甲油?還是黑色的?”小明問。
“爸爸的案子重開,調查指除了那五個帶走我爸爸的男人、酒吧老闆和左漢強之外,還牽涉兩個拆家和一個酒吧員工。”唐穎淡然地邊穿鞋邊說:“目前只有左漢強和那兩個拆家被捕,其餘七人在逃。我塗這黑色指甲油,就是要提醒自己事情並未完結,每多一個人渣受法律制裁,我就會多塗一片趾甲……”
駱小明從她的眼神知道,對唐穎來說,這場復仇戰只是剛開始,而他只能寄望,他能早日把餘下的犯人逮捕,讓唐穎從這場戰爭中解放。
畢竟,跟罪惡對抗的人,該是員警,而不是受害者的家人。
駱小明想對唐穎許下承諾,但他還是沒說出口。
因爲他知道,正義並不是用嘴巴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