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薛順心被二鳳叫起來去祭壇觀會。
祭壇旁已經圍了上百號穿着統一的女人。
祭壇中心立着木頭紮成的十字架,上面纏着粗麻繩——電視裡將人綁在架子上處刑那種,一模一樣。
薛順心遙遙望着,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唉,自從穿越,被迫害妄想症越發嚴重了。
想象着自己被綁在架子上或是勒死或是燒死,薛順心轉頭想跑,卻發現身後已立起人牆,一眼望不到頭。
“姑娘,看——”二鳳小聲對她說。
順着二鳳的眼神望去,一盆盆初開的妖冶的花被有序整齊地擺在祭壇之下,中間只留一條窄道可容人登上祭壇。
那花兒,是昨天在院牆旁的那些。
爲什麼要先在各院放一天再搬到祭壇?
薛順心莫名打了個寒顫,一股陰森森的氣流纏繞在身體周圍,心臟“砰砰砰”跳得賊快。
這個颯王府,有些詭異。
當第一縷陽光撒向祭壇中心,一男一女,一前一後,在繁花簇擁中緩緩地走上祭壇。
女人披一件紅袍,裝束利落簡單。
薛順心擦亮5.3的雙眼,仔細瞧。
女人眉眼清冷,傲氣躍然眼前,淡粉微妝,不掩天然美貌。
薛順心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將門虎女,不怒而威”的意思。
這大紅袍就是傳說中的颯王妃吧。她身邊的男人即今天的主角——傳說中性格怪異法力高超的大師傅。
大師傅是個濃眉大眼的老男人,蝶尾魚尾巴一般深重的眼角紋,嬌嫩得像是打了大量肉毒桿菌的兩塊蘋果肌。兩眉明顯不對稱,左邊一字眉,右邊彎月眉。雙眼皮,雙了很多層的那種大雙眼皮。眼睛又亮又黑又大,像嬰兒的一樣美麗,卻完全沒有嬰兒純潔。他的嘴——薛順心偷偷盯着他的脣——竟然是當下十分流行的玫瑰豆沙色。
“月落長空,塗滅烏靈!”大師傅合掌長嘆。隨之,一件呼閃着黑色羽毛的長袍飛落在祭壇中心的木架上。
祭壇下的女人紛紛合掌低頭,神情肅穆。
大紅袍颯王妃走至木架前,重複咒語一般的話,“月落長空,塗滅烏靈!”
薛順心學着二鳳的樣子,佯裝虔誠地垂目低頭,默默感嘆颯王妃是高手,懂得靠精神控制一統王府。厲害厲害。
祭典很長,程序很繁瑣。
最讓薛順心印象深刻是,那件黑色羽衣被燒了。從大師傅唸的祭文聽來,那大概有某種象徵意義,類似於燒了那件衣服就相當於燒燬了邪惡的妖魔鬼怪。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那衣服不是乾巴巴被燒的,而是穿在人身上被燒的。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被選中成爲那個“穿衣服”的人。
她一度以爲這是颯王妃爲了謀害她而故意搞出的場面,趁着颯王不在,利用作爲王府精神領導者的身份,除掉一個礙眼的女人豈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人人都會把順心當作被邪惡妖魔親近的邪物,作爲祭禮,獻給能夠幫助人們趕走妖魔的天神。
“月落長空,塗滅烏靈”的口號蓋住了薛順心撕心裂肺的驚叫,她被推上了——確切說應該是被逮到了祭壇。二鳳就那麼冷漠地看着這一切,像一個被控制了思維的木頭人。
薛順心害怕極了。她瞪着眼睛看着大師傅,嘴裡不斷重複着:“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大師傅用黃紙封住了她的嘴。然後她被幾個打扮利落的女子強行綁到了木頭架上,之後,那件黑色的羽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大師傅嘰裡咕嚕念着神神道道的話,颯王妃竟然跳起了舞!鼓點越來越密,口號聲也越來越緊湊。整個過程起碼持續了五分鐘,於薛順心而言,彷彿經歷了一生又一生,在生生死死間徘徊,直到火把舉起,靠近她,她知道:接下來只有死,沒有生了。
大師傅親手點火,送她上路,臨了還囑咐她一句:“不要怕,很快就好了。”
“好個P!換你你試試!!”薛順心怒號,然而大師傅微微一笑,將火把扔向了她。
大火猛烈燃燒,乎乎冒着黑煙。祭壇下的“信徒們”齊齊跪下,邊磕頭邊不忘重複那句“月落長空,塗滅烏靈”。
空氣中瀰漫着虔誠的味道,熱浪翻滾,薛順心感覺自己就要死了。是熱死,而不是燒死。
很奇怪,她不覺得疼,也不覺得焦灼,除了難以言傳的熱和極度的恐懼,她沒有其他與“被火燒”有關的體驗。她甚至感受得到大滴大滴的汗珠凝聚成水柱一串串往下流。難道是汗太多,所以沒被燒到?不不不,這一點兒都不科學。也許,被燒死之前都有這種感受吧。薛順心突然平靜了,有一種赴死的決絕和愛咋咋滴的無力感,她靜靜等待生命的消逝,只要不疼,一切大不了從頭再來。
轉眼間,沒有暴雨傾盆,沒有冰冷潮溼的青石板,沒有渾身溼透的蝕骨之冷,她醒了,卻不是又一次穿越,因爲——她沒死。
薛順心完好地站在祭壇之上,連根衣服線頭也沒被燒掉。倒是綁她的繩子、木頭架,都只剩下灰了。那堆黑灰之上,有一小撮紅色的灰——許是那件黑色羽衣被燒燬的殘留物。大師傅用一個紅色的瓷瓶將那些紅色的灰收集起來,然後宣佈祭典結束,並對薛順心表示感謝。
祭壇之下先是一陣歡呼,然後又響起了整齊的口號,直到大紅袍颯王妃擡手示意,才恢復一片安靜。
“心姑娘是被天神選中的聖女,她帶着天神的使命爲我們驅散了邪魔,帶來祝福。”颯王妃拉起薛順心的手,繼續發表“講話”:“美麗的聖女浴火重生,讓我們爲她高喊——”
整齊而虔誠的口號再次響起。
要是這個祭典再加點兒“產品”或是搞個“入會模式”,那麼薛順心興許會開始相信颯王妃很可能是傳銷組織出身。
要不是差點被燒死,她大概也會對那句不明所以的“月落長空,塗滅烏靈”深信不疑了。
接下來的祭典流程,薛順心是在不斷自我安撫情緒中度過的,具體發生了什麼,她基本回憶不起來。記憶幾乎斷在了她意識到自己沒被燒死的時候。
再回過神來她已經被送回房間,二鳳爲她端來一杯壓驚茶。
哆哆嗦嗦喝了口茶,薛順心就差嚇吐了。按說都是死過若干次的人了,這樣的場面不至於嚇成這個熊樣。可她就是熊了,被熊熊大火包圍,被活活燒死,多可怕。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沒死,所以大師傅和颯王妃到底是什麼鬼?怎麼還真會搞些邪術?有什麼科學道理可以解釋她爲什麼沒被燒死?不要說什麼天神的意志,她可不信。
照這樣,颯王府真是極其兇險的地方,精神統領,邪術助攻,要她的小命真是分分鐘的事。怪不得前面那些美人暗地裡說颯王妃是閻王呢。可是,颯王爲什麼會娶這麼一個邪門的王妃呢?
薛順心直覺得頭疼。另一面又擔心霖王府的情況。過不了多久,只待天黑就要上演一場婚宴刺殺,血染的紅與婚禮的紅纏繞在一起,真是讓人難以忘記的顏色,直戳心窩的恐懼瀰漫開來,她感到幾乎要窒息。還好,還好,縱使被火燒了一把,也好過死在刺客的刀下。
薛順心舔了舔乾裂的嘴脣,後背冷意嗖嗖。這真是個驚險的世界,可她爲什麼會上了這條賊船?接下來要怎麼辦呢?那個很厲害的大紅袍颯王妃到底是敵是友?儘管祭壇之上,颯王妃待她十分友好,但她總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比如,昨日的那些花,真的只是簇擁一下祭壇的臺階嗎?爲什麼要放到她的院子邊,爲什麼有那麼多邪門的事要跟她掛上關係?
若說霖王是個暴戾的、隨時要打死人的可怕的傢伙,那颯王一家都是惡鬼一般的存在,而且是時常帶着人模人樣的面具的鬼,讓人不知道防備,也無從防備。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絕不會再選颯王府。
恍恍惚惚的一天在恐懼與思前想後依舊無措中焦灼地度過,約莫霖王府的婚宴將要開始的時刻,薛順心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有些緊張地搓着手,指節都搓得慘白。她在等不好的消息,她想知道此刻時間之後,霖王最終的結局。
可是她還沒有等到霖王府的消息,卻先等來了一壺奇怪的湯。二鳳幾乎蹦跳着端來那壺湯,說是祭典中黑色羽衣化作的紅灰泡的湯,喝了可以延年益壽。
薛順心是拒絕的,對她來說那恐怖的記憶仍然折磨着她,她怎麼能喝下那麼噁心邪門的東西,像是燒掉自己的皮然後沖水喝的感覺。太可怕了。
可二鳳強調,颯王妃賞了全府上下,每個人必須要喝,既是爲了自己增福去災也是爲了王府能夠平安無虞。二鳳甚至玩笑似的威脅到:“這湯,只有烏靈國的餘孽妖怪才害怕,誰不喝誰就是妖怪!”
薛順心拗不過二鳳,而且眼看着二鳳從壺裡到了半碗湯自己先喝了個乾淨,她也就放下戒心,忍着噁心,幹了一碗紅灰湯。嗯——味道有點兒澀,不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