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過一劫的薛順心琢磨着怎樣發揮一下自己的長處,凸顯自己的價值,好能躲過宇宙第一惡毒公主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監控和二十四小時全方位無空檔隨時待發的恩將仇報牌暗箭,謹防一不留神被逮住丟進颯王的虎口。
“嘶——”匕首扎進脖子的滋味……少兒不宜。
颯王,他的模樣宛如秋日的暖陽,他的笑就像寒冬褪去的一抹春光,他的聲音好似初夏晚風拂過樹葉的溫柔低吟,他的心卻堪比千年毒蛇萬年蠍。他修長纖細白嫩嫵媚的手指怎能握住那冰冷無情堅硬的刀,毫不遲疑地扎進一個弱小無助的可憐女子的脖子?啊,他是個畜生!
薛順心窩在藤椅上,翹着二郎腿,手指敲着扶手,微閉雙目,眉間輕蹙,迷迷糊糊在心裡演了一出“薛女俠魂飛颯王府尋仇,狠毒颯王爺嚇破狗膽”的好戲。
“唉!”一面YY颯王跪地求饒,一面絞盡腦汁尋思怎麼在霖王府安全立足,薛順心晃悠晃悠,突然一聲敲門響,嚇得她險些從藤椅滑到地上。
“誰?”
“心姑娘,是我,藥房的小梨。”
小梨,張郎中的徒弟,年輕貌美大長腿,腿腳麻利比她師父快一百倍。薛順心對她有印象。
“小梨,找我有事嗎?”薛順心打開門,站在門口戒備地問。
“我家裡來信,有急事要我回去,師父那邊——師父他——”
“你有話就直說——吧。”
“想讓您過去幫幫忙。”
本着“人不幫我我不幫人”的亂世處世原則,薛順心的內心是想拒絕的。然而卻又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特長——她是懂點兒醫藥的。
或許,張郎中的藥房會是個避難所。
“行,沒問題。”薛順心答應。
小梨開心地笑了笑,囑咐了一堆事。“師父的腿有舊疾,不能喝太多酒,不能碰冷水,不能走多路,更不能跑。還有,千萬不要讓他吃臭豆腐……”
“知道了。”薛順心敷衍地應着,心裡又開始琢磨另一個難題:怎麼避免霖王半夜來尋歡?
*
張郎中的藥房坐落在霖王府的偏僻處,隔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草藥混合的怪味兒,有點兒腥還有那麼一丁點兒鹹。
薛順心捂着鼻子,覺得這天的藥房除了不純正的鹹腥氣,又多了一絲不和諧的味道——些許臭不拉幾。
“小梨家裡怕是沒事兒吧,什麼家裡來信着急回去都是幌子吧……”
張郎中嗆得咳了兩聲,“心姑娘……”
“我說小梨定是受不了這裡的臭味兒,哎呀怎麼那麼臭啊,什麼東西臭了?”薛順心皺着眉頭四處尋找氣味源。
“別看了,在這兒呢!”張郎中拿着一塊黑糊糊的黏不拉幾的藥餅子,一巴掌糊在左腿膝蓋下。“姑娘來的正好,幫老頭兒把那些藥搗碎。”
薛順心瞅了眼一旁的石臼,抄起石錘假模假式地開始搗藥,搗了兩下試探着嗅了嗅,“不是這藥的味兒,到底是什麼臭?”
“少說話,多做事。”張郎中糊好了藥,起身抖擻了兩下,往門口走去。
薛順心看着他的背影,雖有幾分跛,腳步卻比那天給公主瞧病的時候快了不止一個檔次。她心中疑惑,便放下石臼跟了上去。
跟到隔壁屋裡,只見張郎中滿懷期待地打開一個石鍋的鍋蓋,緊接着一股高純度濃縮精華臭撲面而來。薛順心掩面後退三步,隔遠瞅見鍋裡翻滾在濃湯中的灰色白豆腐。啊,小梨提到過的臭豆腐,想不到味道如此兇猛。
把“臭豆腐不是炸的嗎”憋了回去,薛順心捂着鼻子皺着眉頭警告:“小梨說了,不能讓你吃臭豆腐!”
張郎中輕哼一聲,用勺子撈起一塊灰不溜秋的豆腐,送到嘴邊。“老頭兒從來不吃臭豆腐,這是香豆腐。姑娘嘗一口就知道。”
“不不不,這味兒——十步之內沒人敢近身……”薛順心轉念突然意識到:臭也許不是件壞事兒,沒人敢近身的“人”自然包括那個她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封號是霖的不速之客。
“老張,商量個事。”
“說。”
“你這一鍋豆腐,這滿屋子的味道,人間難得幾回聞,你到底放了什麼料子?你是如何做到的?”
“你想知道?”
“嗯!告訴我唄。”
張郎中傲嬌地擺擺手,“不說。除非——”
“除非什麼?”
張郎中壓低聲音,湊近薛順心,道:“除非你把秘密告訴我。”
“什,什麼秘密?”薛順心閃躲着對方的目光,心想:難道這老頭兒知道我是穿越來的?
“哼,少裝蒜,你處心積慮接近王爺,又神神秘秘私會男人,一定有什麼秘密!”張郎中的眼睛裡裝滿了對八卦的好奇。
“你你,你僅僅只是單純地想知道——秘密?”薛順心咧嘴冷笑,“不關心我對王爺有什麼不利?”
“老頭兒雖然腿不好,但是對付你等小嘍囉的功力還是有的。”張郎中說着空手劈了根胳膊粗的柴。
薛順心一抖,“大俠在上,我等小嘍嘍不敢造次。”回想起彼時張郎中端着藥拖着老腿晃晃悠悠往公主屋裡挪,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老傢伙當初故意想讓妙妁死。天吶,可怕,真可怕!而她從中作梗,硬是把妙妁救活了,怕是已經被這老頭兒盯上了。不,不對,應該早就盯上了。妙妁落水,她被處死,曾經的一切搞不好都是這臭老頭兒一箭雙鵰的詭計。
薛順心打了個寒顫,嚇得臉色都變了。“我招,我招,我報告,我真的有秘密。”
“說。”張郎中又撈了一塊豆腐吃下肚,吃瓜羣衆似地坐在一旁,看着薛順心。
“上次下大雨,就是我跪在院子裡求王爺的那天,我——我失憶了。”說好的不用失憶梗呢?薛順心默默在心裡扇了自己一巴掌。
“失憶?”
“我發誓我說的是真的。所以我的秘密和我的記憶一起都沒了。”
“你敢吃我的豆腐嗎?”張郎中突然道。
“我當然不敢吃您老的豆腐!”薛順心怯怯地打量着張郎中,心想:老不正經地竟然問一個小姑娘敢不敢吃他豆腐。
“不敢吃就說明沒失憶!”張郎中哼了兩聲,又吃了一塊豆腐。
薛順心猛然意識到他說的吃豆腐是什麼意思。於是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大耳刮子,道:“我的意思是不敢從您嘴邊搶飯吃,鍋裡的我還是敢吃的。”說着,她顫抖着手,握住鍋裡的大勺子,顧不得什麼香味兒臭味兒鹹腥味兒,撈起一塊灰不溜秋的軟塊塊,一口咬了下去。
薄荷、紫蘇葉、花椒、姜、桂皮、香葉,統統是五年陳藏且已發酵那種,再用熬糊的糖漿濃縮高純醋精製成底料,混合一起放入鍋中,加入被黴菌包裹的豆腐,再倒入滿滿一鍋正宗嶗山白花蛇草水,燉煮——薛順心感到一股清流在體內彙集、流竄,直直衝上頭頂的百會穴,接下來彷彿每一個細胞都散發着讓人一言難盡的——人類語言中沒有可以貼切形容的——權且用一個“臭”字來概括的味道。
“啊!”
“感覺如何?”張郎中笑眯眯地問。
薛順心覺得自己下一秒就又要跪在瓢潑大雨中從頭開始了,可是並沒有,她緩了過來,眼睛裡閃着淚光,顫動着雙脣,聲音發抖,半天才吞吞吐吐說出四個字:“終——生——難——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郎中笑得直跺腳,糊在腿上的藥餅子順着褲腿掉了出來,黑乎乎一坨落在地上。
薛順心突然後悔把藥房想象成避難所,這裡似乎要比妙妁的監視和伺機而發的暗箭可怕得多,甚至比颯王府兇險。唉,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寧願選擇去颯王府和颯王周旋。
*
夜色深沉。薛順心的小院傳出幾聲烏鴉叫。據說,這天距離霖王的婚期還有七天。
薛順心祈禱着,霖王婚後沉迷妙妁公主的美色,從此將她這個舊人遺忘,同時,在這之前,霖王千萬不要再來找她。
一聲敲門的悶響。
沒等薛順心詢問是誰,霖王推門而入,什麼話都沒說,徑直往牀邊走。
“王爺——”
“什麼味兒?”霖王察覺到異樣,皺起了眉頭。
薛順心得意地笑了笑,道:“張郎中的美食,我討了些回來吃。是豆腐,味道很特別,王爺來的正好,要不要嘗一下?”
“心兒!”霖王擺手拒絕。
薛順心執意打開扣在碗上的盤子,一股泥石流驚豔超俗。
“心兒!你沒必要這樣——這樣報復我!”霖王面露不悅。“你真的很讓本王懷疑,懷疑小真曾經說的是真的。”
“她說什麼了?”薛順心蹙眉疑惑。
“說你已經背叛本王,說你與神秘男人私會……”
私會,這個詞好像在哪兒聽過。對,是張老頭兒提到過,也是說她私會什麼男人。薛順心陷入沉思,甚至有點兒渴望死亡,好讓她有機會從小真那裡多套些話出來。
霖王是來敘舊情的。值此喜事將至之際,薛順心沒有表現出他想象的那般難過憂鬱,這反而使他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了。
而薛順心心裡只有一句話:此情已經成追憶,老孃現在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