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王微微一笑。那笑容飽含柔情、真誠, 給人以安心的溫暖。
薛順心從未見他那樣笑過,以至於那一刻有種面對陌生人的錯覺。
“過去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我也有很多不得已。”霖王靠近, 看着薛順心的眼睛, 語氣認真地說:“但你要知道, 我對你從未變過。儘管……你變了好多。”
“我, 對不起。”薛順心躲避着那熾熱的目光, 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道歉,也不知怎地就開始語無倫次:“也許最開始是因爲妙妁,我懷疑王爺對我的心, 不再像原來那樣完整、純粹;可是後來……妙妁她死了,王爺待她那樣好, 她還是死了。”
“我對她跟對你不一樣。我們曾經一起經歷的那些, 我都記得。”
“對不起。”薛順心半點不記得。“你不怕我像妙妁一樣, 帶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來到你的身邊?”
“我承認,最開始我是帶着那樣的心思待你, 也曾防着你、觀察你,但是,後來我發現,你跟她們不一樣。”
“她們?”看來想從霖王身上下手的女人不止一個,薛順心淡然一笑, “後來王爺發現她們是裝傻, 我是真傻, 對不對?”
霖王挑脣一笑, 寵溺地說:“你是真的膽小, 卻愛胡鬧。”
“我在王爺眼裡,就只是這樣一個膽小胡鬧的人嗎?”薛順心試圖從霖王嘴裡瞭解更多。
“剛認識的時候, 你更溫柔一些。你笑起來的樣子很美,但眼睛裡總有那麼一些憂鬱。你曾經說過,你喜歡荒野的自由。可我把你關進了王府。你太誘人了,我控制不了自己,想把你據爲己有。”霖王突然抱住薛順心,在她的耳畔說着情話。
她一點都不心動,甚至覺得有點兒肉麻。
“可我已經變了,不是嗎?”
“沒關係。那些干擾我們的事情都結束了,一切都會回到原來的樣子。”
“不會了,回不去了。”薛順心輕輕掙開懷抱,冷靜嚴肅地看着霖王的眼睛。
他的目光中,那些許溫暖的希望之火,在一瞬間熄滅了。
他皺着眉頭,微微眯眼看着薛順心,沒有說話。
“如果王爺還感念舊情,還願意回憶過去的我,我想聽王爺講那些關於我們的故事。”
霖王嘴角輕挑,淺淺一笑,“算了。既然你都記不清了,那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好了。我也不懂,”他輕哼,微微搖頭,感嘆:“本王爲什麼會對你這樣的女子念念不忘?”
薛順心也不懂,過去那女子有怎樣的魔力,能讓霖王那麼冷厲、善變的人對她這般迷戀。
她又有怎樣驚人的忍受力,能夠承受霖王今兒喊打喊殺明兒給糖安慰的變態行爲?她跟霖王之間的關係該是怎樣畸形、扭曲?
薛順心不自覺抖了抖身子,一陣陰嗖嗖、過電般的寒意在身上胡亂竄動。
原來的薛順心宛如謎一樣的女子。她身上有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以現在的薛順心的腦力,根本解不了這道題。
在她百般掃興之下,霖王終於離開了她的住處。
但她從霖王臨走前的神情判斷,這不會是他們最後一次不歡而散。
霖王那緊攥的拳頭已然說明,他不甘心就此失去對薛順心的控制。
不過在那之後,薛順心獲得了有限的自由。院子周圍的看守紛紛撤去,她可以在王府內隨意走動。
可她幾乎走遍了王府的每一個角落,卻依然一無所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尋找的到底是什麼,更不知道這些尋找有什麼意義。只是,每一天日出日落,時間慢慢流逝,她不得不做些什麼,哪怕徒勞。
這天,在一股“奇香”的指引下,薛順心來到張郎中的藥房。
果然,老張又在研發臭味美食。
老張坐在桌子前,一手拿着大勺子在石鍋裡攪動,一手端着小碗品嚐新產品。
小梨則圍着方巾,掩住口鼻,躲在角落裡悶悶生氣。
薛順心自虐一般地深吸一口氣,壯士一般平靜坦然地坐到老張身邊,接過他手中的勺子,幫他攪石鍋裡的濃湯。
“哎呀呀,你仔細一點嘛,別把湯灑到外面!”老張放下碗,嫌棄地瞪了薛順心一眼:“你怎麼來了?又哪兒疼哪兒不對勁了?”
“我呀,我這心裡堵得慌!怎麼辦?”薛順心皺眉嘆氣。
老張冷哼一聲,“吃多了撐得吧!”
“我跟你說正經的,你知道我是怎麼被王爺帶回王府的嗎?”
老張砸吧砸吧嘴,蹙眉搖頭,“那年王爺遠遊,在外面被你這個小狐狸精纏上了,甩不掉就帶回來了。你忘了?”
“那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老張仍舊皺着眉頭,繼續搖頭,嘆道:“要我說,之前那妙妁公主掉水裡的時候,八成連你的心智一起給帶水裡了,沉底了,沒了。反正打那以後,你……是有些問題。”
“那我原來是怎樣嘛?”薛順心眼巴巴看着老張,等他講述關於那女子的故事。
“看起來倒想個溫柔懂事的姑娘,但實際上,不老實,妖里妖氣的,迷惑王爺。”老張雖然臉上帶着笑,但瞅薛順心的目光卻凌厲得像刀子。
薛順心臉一拉,“怎麼,你想把我除之後快啊?”
“老頭我是治病救人的,不管你那些閒事!”老張眯眼,輕聲哼笑,“反正看你這樣,早晚得作死,用不着旁人動手。”
說完這話,老張志得意滿地喝了口湯,然後被狠狠地嗆着了。
薛順心在一邊看着,輕笑,“還不知道到底是誰在作死。”
這時候躲在角落的小梨衝上前,一邊給老張拍背一邊衝薛順心嚷嚷:“哼,你算什麼人,憑什麼說我師父!”
恍惚間,薛順心又一次意識到,其實她在霖王府啥也不是。
極其糟糕的一天。
入夜時分,霖王再次悄然而至。
看着他緩步靠近,薛順心只覺得渾身難受,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經歷過這麼多,無論眼前人有多麼傾國傾城,她都下不去手。
霖王目光中又泛起柔光。
薛順心可以想象接下來他又要嘗試修補他們之間碎成渣的不清不白的關係。
“這個給你。”霖王將一個精緻的小木盒遞給薛順心。
薛順心像接受長輩饋贈一般,小心翼翼地說了聲“謝謝”。
“打開看看。”霖王溫柔地看着她。
她只好回以微笑,打開木盒。盒子裡躺着一支華麗的珠釵,釵上鑲着明亮、渾圓的寶石。她不認得那是何寶物,但從那逼人的光澤和質感中可以想象,定是價值不菲之物。
“好看。”她道。
“這珠子是用烏靈鳥的眼睛製成的,極其難得,我好不容易纔從徐將軍那裡討來的。”霖王輕聲細語地說那珠子的來歷。
薛順心才知那渾圓的寶物不是寶石,而是一種鳥的眼睛,嚇得她差點將釵扔出去。
烏靈鳥,徐將軍……她大致猜到,那珠子是妖妃她爹徐將軍打了勝仗,從烏啼國搞來的稀罕物。
“這麼貴重的釵,我不能要。”薛順心低頭淺笑,儘量保持鎮定,“王爺的好意,順心萬分感激。只是,順心身份卑微,用不了這樣的好物,王爺還是收回吧。”
“沒關係,你喜歡就好。”霖王擡手將薛順心耳側垂下的頭髮捋到耳後,然後拿過那隻釵,輕輕插進她的發間。“本王要給你夫人的名分。”
薛順心冷不丁後退一步,驚訝地看向霖王。“夫人?”她的內心是拒絕的。儘管不明白霖王爲何突然要給她名分,但是,但是……她真的不想啊!
“你不願意?”
當然不願意!
薛順心蹙眉淺笑,眼神落寞,腦子飛轉,“‘夫人’只不過是個好聽些的名號,說到底還不就是王爺的侍妾。”
關鍵時候,她爲自己選定了“清高人設”。沒錯,“夫人”看不上,能怎麼辦?總不能娶她當王妃吧。女人要的太多,男人會煩的,求求霖王趕緊煩吧!
“怎麼,你是嫌‘夫人’地位太低?”
“王爺對我說的那些話,該不是對每個侍妾都會說的吧?”
“當然不是。”
“我原以爲,至少曾經,我在王爺心裡是特殊的、與衆不同的,王爺待我是真心的、純粹的……”薛順心低頭,儘量不讓霖王看到她的神情。說這些話,全憑她當年吹牛的本事,並無半點真情實感。
“你一直都是與衆不同的,我待你從來都是真的。哪怕你現在變得,變得那麼……”
“我不要當什麼‘夫人’!王爺,如果王爺真的真心待我,如果真的像之前說得那樣,一切不好的都已過去,所有的艱難險阻都能戰勝,那麼,我想做王爺身邊唯一的那個人。”
薛順心篤定,這是個很不識擡舉、招人煩的要求。
果然,霖王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嘴似的,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片刻沉默後,他拂袖離去,留下那支名貴的鳥釵,靜靜地在薛順心頭上瞪着駭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