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VENTH*
薛順心第十一次跪在霖王府的滂沱大雨中, 內心平靜,甚至有一點想笑。
對眼前這一幕情景,她早有了心理準備。
病着的那段時間, 她已經清楚地瞭解了自己的真實處境, 也越發明白, 命運的權柄始終與她無緣。
此時, 冷也好, 疼也罷,都不及她內心的悵然悲愴,帶來難以言表的痛苦。
她已然深深意識到, “捧殺”是一種於無形中、置人死地的絕佳方式。
自她住進翠安宮開始,一場針對她的、不動聲色的“捧殺計劃”已經悄然拉開帷幕。
皇帝一連幾日宿在翠安宮, 令她變得“與衆不同”, 很快, 她就有了很多“朋友”。
宮女、太監巴結她,任她差遣, 盼她提攜。
久居深宮的娘娘們也來與她結交,對她關懷備至。
起先,她防着她們,可後來,憑她的腦力實在是看不出什麼問題。她們個個都那麼好, 人美心善, 沒有一點兒讓人覺得別捏、不對勁的地方。
有一瞬間, 她曾覺得, 全皇宮都在把她當神仙敬着, 那滋味,不讓人驕傲都難。
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 皇上賞的好玩意兒多得都快沒地兒放了。皇上一有時間就去翠安宮看她、陪她、寵愛她。
就她這樣光芒萬丈,還不得千人恨萬人罵?
可整個後宮看起來仍舊一團和氣。
難道是因爲皇帝相信了她關於仙女的說詞嗎?爲了天下安寧,爲了永保富貴,爲了千古留名,皇帝帶領全皇宮助她修養仙體重返九重天?
那也太荒唐了。彼時,薛順心邊想邊搖頭。
後來她病倒了,太醫給她診治。太醫說,她只是身體過於勞累,吃幾服藥、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當時她覺得挺欣慰,突如其來的病讓她終於得以喘息,不用再跟孫子似的天天伺候皇帝那位爺。
爲了多享受一段不用幹活的時光,她甚至有幾次偷偷把藥倒掉,希望自己的病能夠慢慢、慢慢、慢慢好起來。
可她一直病着,皇帝着急了。皇上一氣之下責罰了好幾個伺候她的宮女、太監,就連給她開藥的太醫也被訓斥了。
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看起來是無與倫比的重要。但她始終不敢相信,皇帝就那麼輕易地信了她那套仙女下凡的鬼話。
真要是那樣的話,不得不感嘆:皇帝智商堪憂啊,國途命運難測啊!
直到她病了一個月,病情不好反重,白天咳、晚上咳,咳得幾乎說不了話,她纔開始意識到,事情的發展有點不同尋常。
以她“懂點醫術”的本事,按說應該能夠把握自己的身體情況。她自信自己最開始只是得了小病,太醫幾服藥下來,加上臥牀休息多日,就算其間倒了幾碗藥,也不至於拖一個月還不好。
難道有人暗中害她不成?
可她吃的、用的事先都有人試吃、查驗,不可能出問題。怎麼就病得越來越嚴重了呢?
皇帝常來看她,皇后也來看過,新結交的“姐妹”更是對她關心不斷,誰曾想,她就那麼被人簇擁着,一步一步走向地獄。
當她咳血不斷,再也說不出話,那些人圍在她的牀前,或表情凝重、或低聲抽泣,她恍然覺得自己必然要面對第十一次大雨澆身了,也暗暗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些人——都是好演員!
也許是哪個宮女的某一個眼神暴露了,也許是某位姐妹的哪一個動作出賣了,這裡的一切都是表演。她從始至終都是他們的玩物。
她搞不清,到底是皇帝想讓她死?還是皇后?還是其他什麼人?反正整場宮鬥,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掛了。
皇宮太可怕了!
身體在雨中微微晃動,薛順心後怕死了。的確是死了,死了又活了,又從這場雨開始,新的一次,她發誓:堅決不進宮了!
接下來又面臨是否救妙妁的選擇,她冷靜思考了三秒鐘,選擇救。
這些天思來想去,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既然她可以反覆穿越到這裡,又何必畏手畏腳?放手大幹,大不了從頭再來,反正也已經習慣了淋雨,就當每次積累經驗,只要她足夠有耐心,這個世界終將被她征服!
在這樣自我餵養雞湯的激勵下,妙妁剛剛痊癒,她就先下手爲強了。
薛順心主動約妙妁到花廳,並要求妙妁屏退左右。
妙妁起先眉頭一緊,嘴角一拉,眼神睥睨,“你我之間還有什麼怕人的事?”
“我倒是沒什麼怕人的事,公主大人您有沒有,您心裡清楚。”薛順心淺笑,如春風裁柳柳化刀,刀刀戳向妙妁。
妙妁臉上劃過一絲異樣,原本斜瞟薛順心的眼神立馬轉爲正視,“你到底想說什麼?”
薛順心掃了一圈妙妁的近侍,不說話。
“你們都下去。”妙妁警惕地看向薛順心,“這下可以了吧?”
“公主大人您的身份,”薛順心擡眼打量,觀察妙妁臉上的微妙變化,“不單單是烏啼國的和親公主那麼簡單吧?”
“你什麼意思?”
“你不用緊張。我只是來提醒你,不要行動!你們都是待宰的羔羊。”這種“我知道的比你多”的感覺帶給薛順心一瞬愉快。
“我看你是嫉妒瘋了!”妙妁憤而起身,怒視着薛順心。
“嫉妒?”薛順心眯眼一笑,“非要我把話說那麼直白嗎?”
妙妁仍舊瞪着她,沉默着,猶豫着。
“那好,”薛順心緩緩移動腳步,在妙妁耳畔輕聲道:“你是烏啼國的奸細。你們要在大婚那天動手……”
“你胡說八道什麼!”妙妁一把抓住薛順心的手腕,格外用力。
“別裝了。實話告訴你,你有你的門路,我也有我的手段。你是什麼人我很清楚,我好心提醒你,你們的計劃不會成功,王爺等着將你們一網打盡呢!”薛順心挑眉冷笑,此刻,她很樂意欣賞妙妁美麗臉蛋上一一閃過的驚訝、憤怒。
“你到底是什麼人?”妙妁疑惑地盯着薛順心。
“什麼人?興許是能要你命的人,也興許,是能救你命的人。”薛順心調皮地衝妙妁眨了眨眼睛。
“你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妙妁慢慢鬆開握着薛順心手腕的手,太陽穴的血管突突直跳。
薛順心看在眼裡,有種勝利者的快感襲上心頭。“你不用管那麼多,你只要知道,我知道的比你多、比你正確。你最好老老實實的,不要做什麼小動作,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條。”
妙妁又恢復原來的睥睨,鼻間輕哼,“你覺得我怕死嗎?”
薛順心沒說話。看着妙妁離去的背影,她不知爲何心底生起失落與難過。
她不知道妙妁會作何選擇,不知道她這一番“胡作非爲”會對這一段故事產生怎樣的影響。她只是不希望那夜廝殺重演。
倒下的無辜的人、流淌的鮮紅的血、迴盪的悽慘叫聲,不管她是不是其中一個遇難的人,那樣的場景她都不願意再度發生在這個世界。
不過她也清楚,她的不願、不想,作用極其有限。
但她還是要做些什麼,哪怕愚蠢。
不久,薛順心就發現自己這次直接透底,至少收穫了一個好處,那就是少了妙妁要送她去颯王府那一出,使得她能夠在霖王府這個宛如孃家一樣的鬼地方平靜地度過了一段時日。
只是這段時日有些微妙的異常。
妙妁出現的頻率極低,王府裡也很少有人提起她,她也不出來刷存在感。
起先,薛順心竊喜自己的“詭計”起到了很好的震懾作用,但以往的經驗時不時跳出來警告她:事情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後來,憑藉她與霖王不那麼簡單的關係,她成了王府內僅有的幾個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原來,妙妁跟霖王攤牌了。
她哭訴,並承認自己的確是烏啼國派來的奸細,他們的人計劃在大婚當天晚上行刺王府。霖王知道以後就將她悄悄禁足了。
詭異的是,霖王和妙妁的婚禮如期舉行。
薛順心忍不住要問一句:“爲什麼?”
霖王同她講,因爲妙妁決定倒戈。
薛順心狂燒腦細胞也沒想明白,“爲什麼?”
一國公主爲何在緊要關頭出賣自己的國家?
當薛順心拋出這個問題,霖王衝她輕蔑一笑,“她本就是被烏啼國出賣掉的公主。”
似乎有點道理……但以薛順心若干次接觸妙妁的經驗來看,她覺得妙妁不像是會因此就背叛自己國家的人。上次兩國交戰,妙妁都沒投降,而是自殺。
妙妁在這個時候攤牌,怎麼想都覺得是被薛順心刺激之後的將計就計,葫蘆裡肯定沒賣什麼好藥。
不過,霖王也不是省油的燈。
婚禮如期表演,不知會有什麼樣的精彩大戲上臺,但可以肯定的是,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薛順心默默嘆了聲氣,看來她的“胡作非爲”並沒有起到改變實質的作用,相反,事情看起來越發複雜了。
也許會有更多的人倒下,也許她又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