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天, 儀式繁瑣而漫長。薛順心仍舊在霖王的命令下緊跟婚禮全程。
這次,她沒有偷偷觀察霖王的臉色,也沒有抱怨整個過程的勞累辛苦, 也懶得揣摩霖王時不時向她投來的目光究竟有着怎樣的深意。
她暗暗猜到, “敵人”倒戈只是妙妁倒戈。
至少表面看起來, 妙妁出賣了她的“朋友們”, 她自己則站在了她“深愛”的霖王一邊。
刺客今晚還會行動, 同樣會行動的還有霖王早早準備好的精兵。
宴席開始後,精美的食物盡在眼前,薛順心卻沒有任何品嚐的願望。她甚至不覺得餓, 儘管一天都沒有吃東西。
她緊張地摳着自己的袖口,害怕刺客的刀再次突然衝向她。
同樣的死法, 她不太想經歷第二次。
她沒有擡眼去看霖王是否如之前一樣意氣風發, 她只是聽見四周環繞着歡樂的笑聲。
作爲一個可以預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人, 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勇氣。
恐懼一點點佔領身體的全部,到後來她幾乎站着一動不動。她不敢閉上眼睛, 她害怕那些血腥的場面重現。
她逼着自己瞪大眼睛,盯着某個陌生人的後背,一直看,一直看,等待, 再等待。
很快, 刀劍相碰、賓客慘叫……
薛順心被人一把拉走。是自己人。
她得以躲在暗處, 看霖王如何將刺客一網打盡。
勝利是屬於霖王的。
在他早有準備的應對下, 刺客不堪一擊。
收拾殘局後, 婚宴繼續。
賓客們得到了很好的保護,沒有人受傷, 也沒有人因爲這樣一場風波而失了吃酒的興致。
殺戮的聲音剛剛停歇,祝福新人的歡慶之詞再次響起,霖王與妙妁公主的婚禮仍在繼續最後的篇章。
今晚的場面,遠沒有薛順心想象得慘烈。可她還是覺得陣陣寒意從後背戳進脊樑然後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處。
她擔心妙妁他們還有後手。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但直到婚宴結束,她害怕的事情也沒有發生。
她才稍稍放鬆喘息,霖王的又一命令卻不禁讓她再次緊張起來。
霖王令薛順心進屋伺候。
薛順心和其他幾個侍女一起進了霖王與妙妁的婚房。
夜裡,房間還算明亮,點了很多燈,大紅是主色調,卻不知爲何隱隱有種壓抑的氣息。
薛順心端着紅色的托盤,盤子上面蓋着紅色的布,可以猜到紅佈下面應該是用於新婚之夜某種儀式的東西,例如酒壺、酒杯。
很快到了新郎挑蓋頭見新娘的時刻。
薛順心無法想象妙妁該是怎樣的心情。她的背叛害得烏啼國的“朋友們”被一網打盡,而她此刻還要在此做那個“壞人”的新娘。
霖王緩緩挑起蓋頭,妙妁的臉一點一點呈現出來。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冷漠、失落或者悲傷,她微微笑着,眼裡有光,溫柔地看向她的新郎。
在燭光微暖之下,她美麗的臉上呈現的熱烈而美好的神情,像是她期盼此刻已久。她深愛她眼前的男人,她很幸福。她可以爲了眼前這個男人背叛一切。
她的神情,是那樣真實。
薛順心有一瞬開始相信,妙妁對她表現出來的敵意,真的是因爲妙妁深深愛慕霖王,從而嫉妒、討厭她。
薛順心站在一旁,平靜地看着他們喝完交杯酒,完成婚禮最後的儀式。
當要退下的時候,霖王獨獨叫住了她。
霖王令她留在屋裡。今晚,她要在這裡伺候。
薛順心在心裡暗罵一聲變態,不自覺地想象了接下來即將發生的少兒不宜的畫面或聲音。可她實在沒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也沒有資格拒絕。
她在霖王的臉上掃到一絲“得意”。在霖王看來,她臉上露出的不情願的表情,都是她愛霖王、嫉妒妙妁的表現。
“時候不早了,王爺,歇息吧。”妙妁臉伏在霖王的肩頭,溫順得像只小貓咪,她瞥了低頭站在不遠處的薛順心,嗔道:“王爺,我不想她在這裡,讓她走。”
薛順心心裡暗喜。
霖王擡眼睨了薛順心一眼。薛順心心領神會,自覺退到外屋去。沒有霖王發話,她也不敢直接走人。
外屋挺好,自在。
她就門口的地方席地而坐,抱膝倚着門,看到內屋的燈一盞一盞熄滅,光越來越暗。
她捂上耳朵,什麼都不想,可又忍不住仔細聽。
聽,好像什麼動靜都沒有。
她慢慢放開手,聽不見內屋的人們在聊什麼,聽不到她想象的那些聲音。
難道?
“啊!”
她剛要展開“推理”,就聽到妙妁發出一聲尖叫。
起先她以爲自己預想的少兒不宜終於開始上演,然而隨之一聲金屬落地的聲響,和類似什麼物品摔落的聲音混在一起,她開始覺得事情不對勁。
沒有聽到命令,她堅決不上前“多管閒事”。
“來人!”終於,霖王冷厲的聲音傳來,讓人感覺彷彿一秒入冬。
薛順心正要走向內屋,卻突然從外面闖進來一撥人。
他們越過薛順心,直奔內屋。
當薛順心跑進內屋的時候,眼前的畫面讓她呆住。
兩個侍衛一人一隻胳膊摁住妙妁,另外幾個侍衛提刀衝她躍躍欲試。不遠處的地上躺着一把短刀。霖王站在妙妁對面,問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妙妁擡起頭,掙扎着,狠狠瞪着霖王。
“關起來!”霖王一聲令下,妙妁被人低調拖了出去。
屋裡又恢復安靜。霖王突然緊緊抱住愣在一邊的薛順心,在她耳邊輕語:“沒事了,別怕!”
薛順心覺得,那話根本不是衝她說的,而是霖王說給自己的。
薛順心留在這裡的作用僅僅是,在霖王取得最後一刻勝利的時候,有個不會捅他刀子的人可以擁抱,可以讓他的恐懼、柔弱有一瞬得以釋放。
霖王放鬆懷抱,伸手捧起薛順心的臉,就要對她啃下去。她瘋了一般地掙脫開,然後跑出了那間可怕的房子。
她很想跑出這座王府,跑出這個世界,可是她做不到。
她感覺這夜像無盡的寒冬,她再怎麼努力也等不來春天。在這裡,她除了等,什麼有價值的事情都做不了。她一無是處,啥也不是。儘管霖王大概對她有一些特殊的情愫,但她根本不懂該如何利用。她太害怕了。
再也沒有什麼理由能夠支撐她堅強,她一個躲回自己的小屋,無聲地流着眼淚。
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她拖着疲憊的身體,逼迫自己打起精神,繼續做些什麼,哪怕愚蠢。
王府看起來依舊平常,沒有人察覺妙妁被關進了小黑屋。或者,就算每個人都知道王爺新婚當夜就把王妃關進了小黑屋,但也沒有一個人表現出來“自己比別人知道的多”。
心照不宣,一切照常。
薛順心不知道霖王接下來會怎麼處置妙妁,但她想到之前有一次,她跟妙妁一起被關在小黑屋,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妙妁的“小情人”悄悄去救人,救走妙妁的同時還順手幹掉了她。
現在是不是一個很好的報仇機會?
她可以暗示一下霖王,加強守備,以妙妁爲餌,將刺客餘黨徹底消滅。
轉念一想,她又記起上次,妙妁被烏啼國司小將軍救走後,又被霖王給抓了回來。司小將軍被偷偷送回烏啼國,妙妁則在戰爭開始後不久自殺了。
照這個節奏,讓他們逃掉再被抓回來,經歷“希望到絕望”不是更有報復的快感嗎?
薛順心決定按兵不動。
可是,這樣下去,豈不是又要戰爭?戰爭之後,霖王又要送她鳥釵,接着她很可能再經歷一次鳥釵引發的悲劇?
不好,不好。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薛順心去了小黑屋,打算再會一會妙妁。
妙妁頭髮亂得像被雞刨過的菜籃子,她斜瞟了薛順心一眼,不屑、鄙視,寫在臉上。
“你不用這樣看着我。”薛順心這樣說,輕聲哼笑,她也不知道妙妁該怎麼看着她。
妙妁不說話。
“我不是來看你笑話的。”薛順心很想解釋什麼,可不知道有什麼好解釋的。她預想的見面不是這樣的,但她也說不出應該是什麼樣的。
沉默宣示着二人的不友好。
也沒有必要友好。
“你有你的門路,我有我的手段。我知道你的一些事,但你沒必要因爲我知道就改變策略,不管你們怎麼改,都改不了你被關在這裡的結果。我只能再次提醒你,你的小情人會來救你,你們要小心再小心,不然你們很可能會一起被抓回來。我不知道我的提醒,能不能改變什麼,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小心!”
妙妁顯然因爲聽到“小情人”而有一瞬緊張,皺起眉頭不知在思索什麼。她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也不再看薛順心,連睥睨都沒有。
薛順心便不再自討無趣。
她離開小黑屋,一個人在有限的活動空間裡,邁着孤獨、無助的步子,思索着沒有頭緒、難解的謎題。
直到一個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悄然映入眼簾。
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