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畢方緊張且猶豫着是否先下手爲強之時。
從草叢裡鑽出來的卻是一個看上去已有五十來歲,挺着個大肚子,身穿奇裝異服的怪異老頭。
畢方識得這是教父的衣着。
這個老頭彷彿經歷了劇烈的運動,此時託着樹幹,正擦着額頭的汗珠。
他神神叨叨地看着畢方一眼,嘰裡旮旯地說了一通,畢方一頭霧水,反倒是在他身邊猶有幾分驚魂未定的婦人反應了過來,他衝着畢方說道:“他說你行事怎麼這麼不小心,神的使者怎麼會派你前來辦事?好在他每天都來這裡看看,不然可是要出大事了。”
畢方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這人便是少東家口中所說的教會成員。
但他猶有幾分警惕地看着老頭子。
他信不過這個人。
他打量了一眼周圍的情況,這個躺在地上的佛郎機人身上穿着一種類似制服的衣服,此時扒拉下來半邊,應當便是佛郎機軍人。
而此時衣不蔽體的婦人正拉扯着衣衫,這時畢方纔發現,這個婦人穿着並非是粗布衣衫,看上去做工考究,應該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女子。
而且從她剛纔通曉佛郎機人的言語看來,想必此人大有背景。
少年彷彿覺得自己一時不察,彷彿落入了圈套之中,他心中一急,已是顧不得什麼,返身一躍,已是落入了水中,想要再次泅渡,另外尋覓機會。
實在不行便折返鬼灣,找陳閒賠罪,求少東家降下懲罰。
這時,那個白胖的神父急吼吼地衝了上來,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封,衝着已經準備遁走的少年揚了揚,一邊說着什麼話。
畢方眼尖,發現這好像正是前幾次,他送到佛郎機教堂之內的信件,他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貼着林子,再次繞上了陸地。只是眼中的警惕之色,並未放下,他拿雙眼死死盯着兩人。
那婦人不安地說道:“這位神父說,他沒有惡意。”
“讓他帶我去教堂,叫他老實點,不然……”他踢了踢地上的屍體。“就像他一樣,我殺了他!”
婦人將畢方的話語翻譯給了神父聽,神父臉色古怪,但還是笑了笑,點頭回應。
畢方看着婦人顫抖着身子,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樣,他努了努嘴,有開口說道:“把她也給帶上。”
佛郎機的教堂位於海岸不遠的地方,這裡的教堂興建很早,傳教士是文化入侵的排頭兵,而且這些天主教的國家十分篤信神明,自上而下都有一套朝拜的禮儀,可以說有人的地方就要有教堂。
而隨着他們殖民統治的擴散,這些教堂也像是雨後春筍一般拔地而起,建的到處都是。
如今的濠鏡就有數座教堂,而畢方他們所前往的是最早興建的那一座。
白胖的神父把兩人帶入了教堂之內,此時正有不少佛郎機傳教士正焦急地等待在大堂之內,而畢方此時也見到了他往日裡負責聯絡的神父。
克魯士稱之爲古特雷斯神父,他是個長得頗爲高大魁梧的男人,此時他看到畢方,雙眼也是一亮,他親切地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少年,而後笑着用蹩腳的大明話說道:“哦,瞧瞧是什麼風把我們尊貴的神使,小鳥兒吹來了。”
畢方和古特雷斯是老相識,他們見過幾面,他此時纔算徹底放下心來,他說道:“奉了少東家與克魯士神父的命令,特此前來送信。”說着他解開懷中的油紙包裹,把信件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古特雷斯。
高大的神父接過之後,眼底閃過一絲欣喜,而後並沒有多看,反倒是遞給了身後的主事者,一邊領着趕來的三人往偏廳去。
“今日到的有些遲,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意外?”
畢方點了點頭,語氣之中也帶着些許疲憊。
“遇到了些事。”他把原委一一說明,還打量了一眼正泛着瞌睡的胖神父,和正愁眉不展的女子。
“費雷拉總算派上點用處,只是,不知道小鳥兒準備怎麼安排這個女子?”
畢方眉頭緊鎖,他救下這個婦人是爲了胸口的一股意氣,可不知道爲什麼,自分辨清楚她的身份以後,他反倒是沒有那種悸動,甚至有那麼幾縷不知所措和警惕。
“你是什麼人?”畢方板起一張小臉,衝着婦人問道。
“我……我是被佛郎機人擄來的,我本是兩廣沿海商戶之家的小姐,只不過,我們家中時常與位於濠鏡的佛郎機人做買賣,家中男丁不濟事,便要我出來拋頭露面……”彷彿是想到了些許心酸過往,婦人竟是流下了幾滴淚來。
畢方哪裡見過這種架勢,連忙擺擺手,退到一旁,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說了。
他到底是少年心性,閱歷不深,好在女子也未曾存心欺瞞,看他模樣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神父,若是有辦法,便將她送回家去,我之後回鬼灣的船隻有無安排好?”畢方來時風險極大,但進入了教會的範圍之後,便可以受到他們的庇護,相對而言,則要安全許多。就連返程,也可以混在教會的商隊之中。
但教會的商隊出訪次數少,並不可常用。
古特雷斯皺了皺眉而後說道:“我們這兒和你們兩廣一帶並無生意往來,你們有一個成語叫‘鞭長莫及’,不外如是,不過我們三日之後會有一班船外出傳道,你可以搭乘此船離港。
不知道神的使者什麼時候,會將聖光普照在這片大地之上?”
畢方說道:“應該快了,少東家的計劃已經實現了大半,現在帶人在籌劃進攻濠鏡的事宜了,到時候,恐怕還需要諸位相助一臂之力。”
“不過時候不早了,我有些累了,暫且休息了,神父此番多謝了,你派人救援的恩情,畢方銘記在心,之後必有厚報!”
古特雷斯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禮,並沒有推據什麼,佛郎機人和大明子弟相對而言,多有不同,他們更爲坦誠,也不會退讓。
畢方知曉他們如何,也不以爲逆。
那兩個高矮神父知道畢方要休息也早早退出了偏廳。
少年正要脫去衣服好好睡個覺,卻發現屋內還有一個人。
那婦人正戰戰兢兢地看着他,目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