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鏡一戰,與其說是臨時起意,不如說是早有預謀。
西草灣之戰雙方接觸之下,都無法在短時間之內擊潰對手,而西草灣的葡萄牙人都已經無心再戰,而大明連日征伐也都是人困馬乏,都想要找個藉口順坡下驢,那麼這個機會便在附近的濠鏡一帶。
就像是陳閒所說,濠鏡註定是一座被血與火鑄成的巨大城池,如今正是誕生前夜的鎮痛。
若是連這等風浪都熬不過去,那麼濠鏡便是如紙張一般一戳便倒,不值得一提。
陳閒和魏東河推敲過了多次,都預料到了目前事情的發生,故而即便來的突然,魏東河的安排仍舊不徐不緩。
謝敬便等在一旁,見得魏東河的事情告一段落,方纔上前說道:“照我的意思,防禦工事最好再後撤五丈,方可保證防守萬無一失。”
魏東河搖了搖頭:“我們沒有那麼多人手,這個距離已是我們防禦的極限了。”
謝敬冷聲說道:“剩餘的地方,我來守!”
魏東河愣了愣,見得他如此果決,倒是苦笑一聲說道:“那便依你,若是守不住陣線,我拿你是問!便是少東家來了都不好說話!”
謝敬卻是一抱拳,做了一個手勢。
“倒是還立起軍令狀了,不過這防禦線的建立頗爲麻煩,你儘快去辦,趁着這場暴雨未來之前。”
謝敬領命而去。
魏東河苦笑了一聲,這位自小玩到大的朋友,可當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冷麪之下都是心善,遠不如他這般厚黑。
慈不掌兵吶。
謝敬,不知道你是否知曉這個道理,要知道,很多時候,在戰爭之中,有的人被利用被犧牲,本就是一樁再過尋常的事情。
掌權,掌兵者,固然要有一副愛兵如子的姿態,但當字節跳躍在紙上的時候,上千上萬不過是一個個數字,人員的傷亡,裝備的折損,尤爲如此。
殺伐果決,從不是一句空話。
誰都不會因爲在戰爭上死人而受到指責。
尤其是這個人命不值錢的時代。
這便是戰爭,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殺出一個勝負來。
魏東河吩咐完畢之後,已是領着小黑往工坊趕去。
甫一進門,已是聽到沈青霜的聲音自遠處傳來:“不行,不行,這樣炮管只能用半刻便會過熱變軟,用不了!”
魏東河叫人上去通傳,已是得了一個學士的幫助,引着他們上了樓。
沈青霜原本尚且乾淨的臉上已是漲滿了絡腮鬍,很是一雙眸子卻在閃閃發光,似是說到什麼叫他興奮的事情一般。
見得魏東河前來,停下了訓斥和思考,問道:“先生何來?”
“不日我濠鏡將要受到三方打擊,故而特來看看,大師所準備的兵刃如何了。”
“刀槍劍戟一類全無問題,少東家提供都是上好的材料,製作出來的兵器極爲精良,便是世面之上的都比不得。”沈青霜說到這件事,頗爲自豪。
“只是這炮……”
“不瞞先生說,你且看這兩門乃是鋼製的大炮,乃是歷經數百次的炸膛所演練出來的神兵利器,而另外的都是用黃銅青銅所鑄造,我們製造的火炮已經可以做到擊發,甚至在短時間內能夠爆發出巨大的威力。
只是若是不及時冷卻,炸膛與變形都在所難免,哎!”
“能夠頂用一時,也是足夠了。”魏東河心中已有了計較。
“大明水師和葡萄牙人何時會攻過來,並不知道,但未雨綢繆,我會叫手下之人將這些東西安置在預定地點之上。”
“這些火炮都裝有可以轉向的輪盤,運輸起來極爲方便,要什麼用,儘管與我說便是,我便是個打鐵的,但鑄造出來的鐵器,定不會叫少東家失望!”
“有你這句話,少東家也會覺得穩妥罷了!”
兩人紛紛大笑了起來。
而此時的北方營地,一羣身着異族衣衫的狼兵,正燒着一堆煙火,這裡都是青壯男子,女子都不見蹤跡,此時的營地之內,氣氛凝重。
“消息,我都說了,魏先生說了,若是顧忌性命的,可不去。”爲首的男人一頓一頓的說道,他漢家話說的不大流暢。
話音剛落,周圍的男子便似是炸了鍋,紛紛說道:“魏先生說的是什麼話!我等也是濠鏡一員,怎可退縮!”
他們自兩廣來到濠鏡已經經歷許久,從前的爲奴,到現在的自由與自食其力,都讓他們對這片土地充滿了歸屬感。哪怕這份自由還稍稍短暫。
可這樣仍是讓他們興奮莫名。
“此次,乃是與朝廷作戰,一着不慎,便萬劫不復,但既然無人退出,我們便來,商量商量。”他吃力說完這些話,已是在地面上扒拉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已是走了幾人過來。
他們看這些來人的打扮已是知曉,這些人乃是濠鏡工坊之中,被稱作“醫生”的學士,往日裡狼兵家屬與狼兵若是有點頭疼腦熱,便都會去那兒就醫,不少人都曾受過這些人恩惠,故而看到醫生來到,都咧開嘴了直笑。
“我們乃是魏先生派來的,是保障你們後勤的醫生,濠鏡之戰即將打響,咱們工坊也想要出上一份力,你們儘管放心,若是你們受了傷,我們便是與閻王爺作對,也要將你們從他的手裡搶回來!”
那學士似是拼盡全力說完這些話。
幾個狼兵咧開嘴大笑了起來。
從前的狼兵都是天生地養,一旦負傷,便隨意找些草藥抹上,若是運氣不好便一命嗚呼了,若是運氣好,便能自己挺過來,可以說一旦開戰便是九死一生,所以他們也是最精銳的戰士,畢竟若是失手便是死亡。
可如今,連醫生都抵達了這裡。
這是少東家與魏先生都自己的看重,他們是真真正正地將咱們當做人吶!
而不是當做可以隨意使喚處置的畜生!
在此的數十人已是大呼起來。
坐在沙盤邊上的爲首之人,已是站起身來,走到了那幾個學士跟前,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而後說道:“無論是誰,想要踏入……濠鏡半步,都得從咱們的屍體上……跨過去!有我等在,便有濠鏡城在!誓與此地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