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等待大戰的到來,就像是小姑娘等待出嫁那種感覺。
這是陳閒在當時的第一次海盜大會戰發生的時候,隨口口嗨的話語,當時魏東河並不在他的身邊,但現在確實感覺到了那一種感覺。
既有那麼一點點騷動,又有那麼一點點不安,有似乎有那麼些許興奮。
總之難以形容。
因爲戰事已經一觸即發,船體都可以用肉眼直接觀測,所以小邵麾下的斥候也無法發揮作用了。
全數招了回來,收縮起了防線。
所以當夜幕降臨,魏東河藉助望遠鏡看到遠處大軍壓境,猶如山嶽一般壓迫而來的巨大船體之時,幾乎所有的海盜與防禦人員都看到了那些黑影。
他們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海上,毫無半點忌憚。
當實力差距過於懸殊之時,便不需要再有任何猶豫,像是浩蕩洪流一般碾碎對面便是了。
這也是三方最終選擇的主意。
也與魏東河猜測的不謀而合。
用最少的操作來完成最簡單的攻略任務,簡單粗暴,難以應對。
“敵軍距離我方還有四十海里!”
早有負責觀測的學士將消息傳達下去,幾乎所有的戰士都進入了戰壕之中,陳閒在濠鏡所設置的防線,遠離海岸線,在中間留出了大量的緩衝帶,長度自海岸線到戰壕距離長達一千五百尺,若是換做別人看了這等自損八百的佈局,絕對要笑掉大牙。
可對於濠鏡已經算是唯一可以做到的防禦極限了。
這是來應對長射程火炮的唯一辦法。
尤其是在如此簡陋的濠鏡。
……
呂四是一名再過尋常不過的海盜,他自白銀海盜團時期,便早早站在了魏東河的身側,而在陳閒執掌濠鏡之時,他也義無反顧地追隨這位年輕的領袖。
呂四一直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聰明人。
他所秉持的不過是跟着哪個首領有肉吃,便跟着走的理念。
理想,憧憬,未來,打拼。
他都沒有去想過太多。
因爲現實讓人無法多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的家在福建的一個漁村,有兩個年紀比他大上兩輪的兄長,還有一個早已出嫁了的姐姐。
他生來有那麼幾分木訥,自然也就不善言辭,在那個村子裡,這樣的品質反倒是一樁好事,但凡大夥兒說起呂家四郎,便都會說他老實聽話,是一個大好人。
那一年,有一夥拍花子的人到了漁村,他正在自家門口徘徊,卻被人一把抱走,而後拿繩子五花大綁,堵了嘴,便送上了車馬。
他聽到孃親在身後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他磨破了自己的手肘和膝蓋,都無法掙脫。
而機緣巧合下,渡水之時,這夥人販子被海盜黑吃黑,而年幼的他,則成了海盜的俘虜,那時候的白銀海盜團,仍是呂強生掌舵,呂強生那麼問他。
“你願不願意入夥?做個海盜?”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圍圍攏着的怪人們,有些木訥地點了點頭。
他就那麼成爲了海盜團的一員。
呂四覺得,做海盜其實和種莊稼沒什麼區別,只是種莊稼挑糞施肥,而做海盜提刀割下滾滾人頭。真沒什麼兩樣。
他不是一個有主意的人。
但他至少知道什麼人可信,而什麼人總在胡鬧。
寒風凜冽,帶來陣陣涼意,他擦拭着隨身攜帶的鋼刀,手邊還擺放着一隻火繩槍,不時有嘈雜的人聲傳來,偶爾還會有人從後方擠過去,戰壕裡的溫度並不算寒冷,而且他們身上都穿着禦寒的大衣。
寒冷不會怎麼樣他們。
遠處傳來了一陣陣浪潮與大船撞擊的聲響。
要來了嗎?
他嘴裡咀嚼着什麼東西,舌根微微發苦,但他仍是屏住呼吸什麼都沒有做,零星聽到有人高喊着,“將火都滅了,都滅了!”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藉着朦朧的夜色,一根根火把都被熄滅,原本還燈火通明的陣地,此時陷入了一片死寂。
隱約能聽到同伴們的呼吸聲。
學士們的倒數聲,變得清晰可辨了起來。
少東家,呂四想了想,是這般叫罷,不管了。
到了如今,相信下去。
已是唯一的路了。
走之前曾經給整個緩衝帶佈下了標尺,通過解讀,便可以知曉目標所處的位置與距離。
如今,是距離戰壕,一千尺。
還不夠近。
周圍的人聲已經開始喧鬧,能夠聽到槍支子彈上膛的聲響。
還太早,不能急。
呂四穩了穩心神,神色頗爲平靜。
這種情況,他見得多了。
是,見得多了,他深吸了一口氣。
他聽到是沉重得猶如地震一般的腳步聲,還有戲謔的喊殺聲,以及震天動地,衝鋒聲響。
那不是一羣人,那是狼。
是嗜血的餓狼。
八百尺。
他聽到學士們聲嘶力竭的呼喊聲。
已經很近了。
他閉上眼,很快又睜了開來,兩百尺的距離彈指可到,他已經聽到零星的開火聲,值得慶幸的是,這個聲音來自對方。
八百尺,什麼東西都打不到的距離。
“可真是愚蠢。”
他輕描淡寫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緊接着,他聽到的是身後,三道戰壕之後,被重重保護起來的碩大怪物,發出了巨大的呻吟。
要吃人了。
六百尺。
呂四忽然發現有什麼顫抖了起來,他低下頭藉着微弱的火光,看了一眼,哦,是自己的手吶。
原來我也會怕啊!
可現在可不是怕的時候。
他聽到“簌”地一聲響,一枚火箭已經斜向前方射入了對方的陣地,而後劇烈的燃燒了起來。
一時之間,整個戰場被照射得猶如白晝。
他舉起了手中的火繩槍,和衆多的海盜與同伴對準已經入排山倒海之勢,涌向前方的敵人進行了第一輪齊射。
血花猶如櫻花綻放一般,無數人應聲倒下,可宏大的人流卻不曾爲之止步。
身後傳來炮手的大喊。
“震天雷!發射!”
“發射!”
“發射!”
自身後傳來一陣火熱的衝擊,震撼的炮聲從身後響起,旋即一顆顆燃燒至了通紅的巨大炮彈,猶如彗星一般砸入了整個敵軍的後方。
大地驚雷。
整個海岸線都爲之震盪,血肉橫飛,無數人眼睜睜看着剛纔還在一起衝鋒的同伴,被炸成了灰飛!
而他們看到的是新的一輪隕星已經蓄勢待發。
天崩地裂,在此始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