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年的“跨越”軍演之中,盟國軍隊受邀派出軍方人員參與其中也是慣例,不過今年的演習場上除了幾支盟軍之外,還首次出現了葡萄牙和荷蘭兩國武裝帆船的身影。以往這兩國雖然也會被邀請到演習場進行觀摩,但真正派人直接參與行動,今年還是頭一遭。
實際上往年這兩國也有提出申請參加演習,但海漢軍方都會以各種不便作爲藉口拒絕對方。畢竟這些西方殖民主義國家對海漢來說,並非像南海小國一樣可以完全馴服,他們在遠東地區的低頭服輸,只不過是爲了保住貿易機會而已,可不會將海漢視作宗主國看待。假如有機可乘,這些西方武裝海商隨時都有可能變身爲強盜,給海漢來一個落井下石。
不過自去年年底開始,海漢情報部門已經陸陸續續收到一些不太好的風聲,某些國家覬覦海漢在南海取得的大好形勢,或許會嘗試作出一些動作來試探海漢的底線。兩個多月之前英國人在馬六甲海峽的小動作也部分證實了這些消息的可靠性,儘管當地駐軍成功擊退對手,守住了星島這個橋頭堡,但並不表示英國人會就此作罷。而且根據情報顯示,在暗中蠢蠢欲動的可能還不止這一家而已。
執委會權衡之後,認爲有必要讓目前保持和平相處的葡荷兩國更好地融入到海漢在南海建立的軍事同盟當中,以免這兩家在察覺到形勢變化之後起了別的心思。而最簡單有效的辦法,自然是邀請他們也加入到今年夏天舉行的“跨越”軍演中來,以“準盟國”的形式對外亮相。這樣不但能從外交關係上進一步拉攏兩國,而且也能及時讓外界意識到這兩國的政治傾向性,儘可能杜絕其他勢力去拉攏這兩國的可能性。
而這兩國不管是否察覺到南海地區的暗潮涌動,對於海漢拋出的橄欖枝肯定都樂於接收。瞭解掌握海漢的軍事水平,對葡荷兩國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工作,而最好的渠道和窗口,就莫過於每年的國慶閱兵與大大小小的軍事演習了。能夠有機會受邀參加年度規模最大的“跨越”軍演,對他們而言也是一個近距離接觸海漢軍,並觀摩其作戰方式的好機會。
當然了,海漢軍方還是很謹慎地對葡荷兩國的參演陣容進行了限制,僅允許兩國各派出一艘武裝船隻加入演習,並且全程都須聽從海漢指揮。
海漢艦隊放慢了航速,就是爲了等待這些聯合參演部隊的加入。這些國家當然沒有如海漢海軍這樣的蒸汽戰艦,也只有海漢戰艦放慢航速之後,雙方纔能在會合之後協同行動。而多國艦船混編執行各種海上任務,對於指揮官的要求就非常高了,必須考慮到不同國家船隻的性能差異,來給予相應的行動指令,纔有可能保持行動步調的一致性。
不過對於劉尚這樣的非專業觀衆來說,真的就只能是看個熱鬧了,就算旁邊站着軍官進行解說,但他還是不太明白這支混合艦隊在海上時分時合,時緩時急,間或還來個轉向動作,到底是在操練些什麼內容,完成度的優劣又該如何去評判。
劉尚此時真的是又急又氣,急的是海漢這些戰艦在海上已經馳騁了大半天,卻遲遲不肯亮出“真本事”來看看,氣的是自己的軍事知識太少,即便得到了眼下這種難得的機會近距離觀察海漢的實戰演練,但還是看不明白這支南海最強海上武裝部隊的章法。
這樣來一趟要是隻能看個熱鬧,那真是浪費了如此大好的機會,劉尚肯定是不會就此甘心的。可他自知身份低微,在這支除他以外全部由現任海漢官員組成的隊伍中完全說不上話,也不敢強出頭去打聽這軍演的詳細安排。
但海上的編隊演練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了日頭偏西,不過很顯然所有船隻今天都不會再駛回到陸地上了,夜間訓練也同樣是此次演習的一部分內容。當然對於看客們來說,艦隊在晚上的訓練就更沒有什麼觀賞性了,頂多能看到一些燈籠和船影在海面上飄來蕩去罷了。
但對於海軍部隊來說,夜間的航行訓練卻是必不可少的科目,畢竟到戰時可沒有什麼白天作戰夜晚停航的做法,晝夜航行在戰時是常態,並且在夜間把握航向,保持艦隊陣形也是艦隊需要掌握的作戰技能。不過現在加入了十幾條外國戰船,再加上搭載參觀者的數條運兵船,整個艦隊的夜間航行指揮就要複雜得多了。
至於艦隊在夜間將要駛往何處,船上負責解說演習的軍官以保密條令爲由,不肯透露半點消息。劉尚心裡憋屈得想罵人,這都到了海上了,黑燈瞎火的還有誰能插上翅膀從這船上飛走不成?這個時候還保守什麼秘密,簡直就是吃多了撐的。
但這些不忿也只能是在心頭想想,他可不敢有絲毫表露,眼看天色漸暗,衆人回到艙內簡單吃過晚飯,也沒有其他節目安排,而且艙內實施燈火管制,於是他們就只能早早倒在牀上挺屍了。劉尚雖然不想這麼早就休息,但一個人跑到甲板上去待着也未免有些特立獨行,也只好暫時忍住了好奇心。
翌日一早,根本不用人叫醒,昨晚睡得太早的這羣人自己就已經醒來,穿好衣物第一件事便是去甲板上查看這一夜的動向。但對於他們來說,周圍的環境似乎與昨晚並無差異,入眼處依然是漫無邊際的海水,聯合艦隊就在前方數裡處,與昨天天黑之前的距離差不多。
劉尚根據日頭分辨了一下目前行進的方向,應該是朝向西北航行中,但因爲目力所及的海面上沒有任何陸地可作爲參照物,他也不知道這支艦隊在一夜之間駛到了什麼地方,因此也無法推斷目前行進的目的地將會是何處。
不過這時候船上的軍官終於出現,向衆人說明了今天的安排:“今日的演習內容主要是兩棲登陸作戰,預計會在一個小時之後開始實施。”
劉尚倒是知道海漢的計時單位與大明稍有不同,兩個小時便是一個時辰,看來還需等上半個時辰就行了。但這樣說來,此地已經距離陸地不遠,這究竟是到了什麼地方了?看行進的航向,莫非這演習場是在廉州府境內?
不同他來發問,於小寶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對那軍官問道:“此去再往前行,就快到廉州府了吧?”
廉州府便是後世廣西北海所在地,從儋州灣到這個地方的航程在一百海里左右,如果昨晚的航線是一直朝着這個方向行進,算算時間差不多正好能抵達這一地區。
那軍官卻搖搖頭道:“我們不會去到那麼遠的地方,如果軍隊登陸大明,那有可能會引起當地官府的誤會,所以這次軍演也不會踏足大明領地。”
劉尚聽到這話倒是稍稍舒坦了一點,看樣子這海漢倒也不是對大明毫無忌憚,起碼還知道軍演避嫌。不過這個方向不去大明,難道跑去安南不成?一定是了,那與永安府相鄰的黑土港附近都被海漢據爲己有,說起來也被划進海漢國土好幾年了,在那邊實施軍演自然不會有任何爭議。
劉尚正琢磨着,便聽有人呼道:“快看,前面出現陸地了!”
劉尚連忙朝前方望去,海面上果然出現了一小點突起,但看樣子那裡並不是大陸,而是一個孤懸於海中的小島。
“那裡是斜陽島,我們的目的地。”軍官的聲音很適時地響起,讓衆人明確了前方這個地點。
劉尚雖然粗通兩廣地理,但一時間還真想不起這個斜陽島到底是位於什麼地方,隸屬於何處管轄。這時候還是旁邊一位交通部的老兄及時解答了他的疑問:“斜陽島?這地方是歸廉州府合浦縣所轄吧?記得以前到廉州都要經過這附近,今日倒是故地重遊了。”
劉尚忍不住接話道:“既然是大明所轄,那在此地軍演,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那名軍官看了劉尚一眼,不急不慢地解釋道:“此地過去爲大明所轄,但如今已是我海漢領土。在此進行軍演,也無需再另行告知大明官府。”
劉尚作恍然大悟狀應道:“原來如此,在下受教了!”
這島什麼時候被海漢人佔去的,劉尚並不知道,他記得合浦縣下轄還有一個面積較大的潿洲島,似乎便在這斜陽島附近不遠的地方,不知道是否也一併被海漢給強佔了。但往深處一想,這事其實也不奇怪,海漢已經在北部灣海域佔據了絕對的控制權,以其慣常的手段,只佔了幾個島,沒有登陸廣西攻城掠地,已經算是非常剋制了。不過聽到軍官的回答,劉尚心裡自然還是不爽,藏在袖中的拳頭也暗暗攥緊了。
正如劉尚所想的那樣,距離廣西海岸線僅二十海里的潿洲島和斜陽島都已經被海漢佔領,並且明確地畫進了自家的版圖。這兩個島中潿洲島面積有二十多平方公里,而位於其東南方向的斜陽島就小多了,只有不到兩平方公里的陸地面積。不過這兩個島上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物產,現階段的開發也就只能以農業和漁業爲主。
後來軍方索性就將斜陽島上的居民全部遷出,把這個島當作了自家在北部灣地區的訓練場地之一,在島上建了陸海兩用的靶場,在這裡試驗各種新式武器。這地方四面臨海,地形僅有島南有船隻停靠的條件,而能被獲准在此停靠的只有軍方的船隻,保密性自然是大大優於軍方過去在海南島上所建的幾處靶場。
至於缺點也顯而易見,就是離海南島遠了一些,交通條件不是那麼便利,從儋州灣到這裡就算一路順風順水,航程也得十個小時左右。
國防部制定演習方案的時候,便將斜陽島列爲了兩棲登陸科目的實施地點,而從儋州到這裡的航程,就正好用來演練艦隊海上協同行進、補給、搜索、救助、追蹤等科目。
國防部怎麼安排的,劉尚弄不明白,但這海漢軍官先前所說的“兩棲登陸作戰”,他可是聽得很清楚,這既然是作戰,那想來應該不會再是隨隨便便海上兜幾圈完事了,或許可以一窺海漢軍的作戰方式,看看會不會有什麼漏洞可循。
劉尚正琢磨的時候,軍官已經命人在船舷邊展開了一張地圖,是放大的斜陽島地形圖。軍官站在旁邊,向衆人詳細介紹了斜陽島的地形。這個島東西較長,南北較窄,島岸多是陡峭的懸崖,只有南邊有可以靠岸的碼頭。如果軍隊要攻打此地,那麼只能以島南地勢較爲平緩的海岸爲登陸目標。換言之,只要守軍能扼守住島南極爲狹窄的一片港區,便可以守住這個島不被攻陷。
劉尚一邊看地圖,一邊也在心中盤算如果是自己來指揮守軍,要如何才能退敵。不過他本身就不擅軍事,自然想不出什麼像樣的手段,想來想去也只有在島南多設工事,佈下重兵,最好能設幾座炮臺,以便拒敵於海上。他也知道若是放了海漢兵登陸上島,以其打遍南海無敵手的火槍兵,只怕守軍人再多也沒有太大的作用,只有斷絕其登島的機會,纔有可能守下這個島。
而同船的衆人也各抒己見,議論紛紛,但大致都與劉尚所想的法子大同小異。於小寶倒是一直沒說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劉尚忍不住向他問道:“小人請教於主任,可有什麼辦法能拒敵軍於海上?”
於小寶道:“辦法倒是有,但只存在於理論上,沒法實現。”
劉尚追問道:“小人願聞其詳?”
於小寶見他堅持,便開口道:“要守住這個島,說簡單也簡單,只要派海漢軍在島上防守就行了。”
劉尚愕然,萬萬想不到對方居然給出了這麼一個聽起來有些荒謬,但細細琢磨似乎又有點道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