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苦苦支撐了數天的巴達維亞守軍終於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敵軍連日使用的投石拋射戰術對投石機的損耗在這一天集中爆發出來,東、北、西三面戰場上的投石機幾乎都在這一天陸續出現了大面積損壞的情況。由此倒也可以推斷出這批投石機的確是統一製造,因此其使用壽命損耗的速度也趨於一致。
看着敵軍陣地上零零星星幾架還在堅持拋射石彈的投石機,城牆上的守軍都發出了歡呼聲,彷彿是打了大勝仗一般。雖然前兩天議事會最終同意了範迪門的提議,放棄在遠距離上使用火炮摧毀對方投石機的戰術,並且認可了軍方暫時放棄城外堡壘,保留有生力量的做法,但連着被這羣一向被視爲野蠻人的對手壓制了數天,守軍心裡的那股憋屈勁一直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宣泄口。而敵軍投石機開始損壞,也預示着雙方終於要進入短兵相接的戰鬥階段,這對於單方面被石頭砸了好幾天的守軍來說,似乎並不算是什麼壞消息。
但對於範迪門和巴特這樣的指揮官來說,這口氣卻絲毫不敢放鬆。他們很清楚前一段的交鋒中敵軍的主要目標只是摧毀城外的堡壘工事,而非人員殺傷,戰爭還沒有進入到真正的殘酷階段。在接下來的短兵相接中,守軍的武器裝備在殺傷力方面或許會佔有一定的優勢,但近距離的交鋒勢必將大大地增加參戰人員的傷亡,荷軍的人員折損相比前面的幾天只會增多,不會減少。
隨着馬打藍軍軍中的牛皮大鼓擂響,城外的軍陣開始緩緩地向着城牆推進。而這次的推進就不再是交戰之初的小規模突入了,從城頭上看去至少有十幾個方陣在同步推進,而每個方陣中都有上千的士兵。在方陣之間又穿插着大量提着梯子、木板的工兵,看樣子馬打藍軍是將繼續使用他們之前取得不錯效果的梯橋戰術來攻克城外的壕溝。這種簡單的工具可比投石機容易製造多了,以馬打藍軍的人力,每天都能造出上百架梯橋,而守軍想要將其摧毀,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馬打藍軍進入到城防炮火射程之後,城牆上又開始次第響起了隆隆的炮聲。此時馬打藍軍中鼓聲變得急促起來,士兵們也放棄了慢騰騰的前進方式,開始小跑起來。
跑在前面的工兵在抵達護城壕溝邊之後,便迅速運用手頭的工具開始搭建梯橋,速度竟然比前幾天那次攻勢還要快。在寬度一里多的進攻線上,竟然同時有超過三十處梯橋在搭建,這種作戰策略讓城頭上的守軍難以集中火力對其進行打擊。而城外的堡壘已經化爲一片廢墟,也無法指望火槍隊在近距離狙擊這些馬打藍工兵的施工。
僅僅在幾分鐘之後,一隊馬打藍步兵就揮舞着彎刀衝過了剛剛搭建完的一座梯橋,撲向城牆下方。在他們身後是數名提着長梯的士兵,這種長梯前面還帶有長長的鐵製彎勾,一旦搭上城頭,就可能鉤住城牆,從而讓守軍難以將其推離城牆。
“火槍隊,聽我的命令,準備射擊!”巴特大聲下達着作戰命令。
他親自指揮的火槍隊編制爲130人,其中125人爲作戰人員,分列爲五個橫隊,每排25人,作戰時採用輪轉式射擊法。隨着一聲令下,第一排的火槍手將步槍伸出了城牆上沿,槍口對準城外如密密麻麻螞蟻羣一樣的馬打藍軍。
“開火!”隨着巴特的軍刀揮下,第一排火槍手扣動扳機,燃燒的火繩在機械結構的帶動下被推壓進火門,點燃其中的黑火藥,推動彈丸飛出槍膛。至於子彈能不能準確地命中遠處的目標,很大程度就還得看運氣了。
射擊完畢的火槍手迅速離開發射位,退到後面裝填彈藥。身後的另一排火槍兵立刻補充上來,舉槍瞄向城外。巴特手下的這支火槍隊都是參加過多次戰鬥的老兵,使用火繩槍作戰的技能也較爲嫺熟,五排輪轉射擊,基本可以做到大約20秒一次齊射的頻率,在城中的守軍中也算得上是比較優秀的水平了。
由於城外的敵軍必須要通過護城壕溝才能攻到城下,因此在壕溝前聚集了大量的士兵,城頭上的火槍隊射擊這些目標幾乎不用瞄準,每次射出的25發鉛彈至少有七成都能打中人。城下的馬打藍軍中不停地有人中槍倒地,哀號慘呼聲此起彼伏。
不過馬打藍軍也沒有打算用人命來消耗守軍彈藥的意思,很快就在軍官的指揮下用弓箭和短矛向城頭上發起了反擊。當然,站在低處向高處拋射的難度,可要比居高臨下的射擊大多了。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的反擊仍然是對守軍的作戰形成了無法忽視的干擾,而且儘管有着護甲在身,守軍中仍然無可避免地開始出現了傷亡。
第一架攻城梯搭上城牆的速度比巴特預計的更快,不過沒等到城下的馬打藍士兵攀附而上,城牆上就推出了一根兩頭用鐵鏈繫住的原木,將這架攻城梯攔腰壓斷。
第二架搭上城牆的攻城梯也遭受了類似的待遇,所不同的是從城頭砸下來的是一方條石。這塊條石順着梯子中間滑下去,將來梯子中間不及躲避三名士兵連同底下扶梯的人一同給砸到了地面上。首當其衝的一人當場就掛了,而下面墊背的人也逃不了手腳折斷的下場。但攻城部隊的攻勢並沒有因爲守軍的抵抗而減緩,越來越多的攻城梯正在源源不斷地運抵城下。
“讓城裡的投石機都動起來,別讓這些猴子輕鬆靠近城牆!”巴特抓過一名下屬,大吼着向他下達了命令。那名驚魂未定的下屬扶了扶頭盔,趕緊下城牆去傳令去了。
守軍在城內也部署了少量的投石機,這些投石機的射擊線路都經過了仔細計算,確保其拋射的最高點正好通過城牆,然後在空氣阻力和重力的共同作用下墜落到距離城牆不遠的城外,其打擊區域便是護城壕溝以北,也就是目前馬打藍軍集結等待通過梯橋的地方。
城內的部隊倒是沒有讓巴特失望,很快便是一陣呼嘯聲響起,一排石彈從城牆上劃空飛過,砸向城外的馬打藍軍。
“你們這些野猴子!讓你們也嚐嚐投石機的厲害!”被馬打藍軍投石機壓制多日的巴特終於有了發泄的機會,從城牆垛口探出頭去大聲叫罵,而馬打藍軍則是用數十支弓箭的齊射回應了他。如果不是副官手疾眼快地把他拉回來,巴特大概就要爲自己的叫罵而付出頭上多幾個窟窿的代價了。
不過這種投射的心理威懾作用遠遠要大於實際殺傷,十幾發石彈砸下去並不能阻止馬打藍軍繼續通過護城壕溝攻到城牆下。也就只有其中一枚石彈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壕溝上的一座梯橋,將橋面直接砸塌,七八名士兵也因此而落入水中,算是稍稍減緩了敵軍的攻勢。
三分鐘之後城內的投石機又發射了一輪,這次發射的不再是石彈,而是燃燒的油罐子。這玩意兒落地之後就摔碎了,火種將落點周圍四五米引燃,頓時讓城外的敵軍亂成一片。
“幹得好!燒死這些該死的異教徒!”巴特一邊大叫着給城牆上的士兵們打氣,一邊指揮着火槍隊繼續朝着城外的敵軍進行齊射。
馬打藍軍的攻勢從清晨一直持續到下午,在付出了上千人的死傷之後,馬打藍軍眼見仍然無法攻上城頭,才悻悻地選擇了收兵。
巴特看到城下的馬打藍軍撤退之後,連身上沉重的盔甲都沒有力氣卸去,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在上午的指揮中已經喊得聲嘶力竭,現在嗓子已經啞了,只能讓副官暫時代替自己行使指揮權。
儘管打退了馬打藍軍的攻勢,並且給敵方造成了一定的殺傷,但守軍付出的代價可一點都不低。僅巴特親自指揮的這支火槍隊,到戰鬥結束時還在陣中的人就只有九十七人了。
當然相比於守軍,馬打藍軍的人員損失無疑是要嚴重得多,光是城外的屍體就足夠讓人觸目驚心。雖然還沒有進行仔細的清點,但巴特估計光是發生在北面城牆的交戰中,馬打藍軍的死傷數目就大概會在一千到一千三百人左右,這個數字幾乎是交戰初日的兩倍,由此也可見今天戰況的激烈程度。
整個北面城牆狀況比較好的地段,大概就只有北門外了。那兩處拱衛北城門和護城壕溝上唯一一座通道的堡壘依然健在,儘管在開戰以來的這些日子裡已經被敵軍投石機砸下了千枚石彈,打得護牆多處崩裂,但這兩處堡壘在修建時所下的工夫還是起到了明顯作用。在其他各處堡壘都已經土崩瓦解的時候,這兩座堡壘還依然能夠屹立在北門外。在今天的交戰中,駐守兩處堡壘的荷軍士兵也在近距離上用火炮和火槍給予進攻方沉重的打擊,以至於馬打藍軍甚至沒有將北門作爲攻擊重點,而是選擇了其他防禦較爲薄弱的地段搭建梯橋,渡過護城壕溝攻城。
當然了,這或許跟範迪門親自坐鎮北門指揮也有一定的關係,城內最精銳的荷軍部隊幾乎都集中在了這邊,城頭上的火槍部隊甚至全部裝備了從歐洲運來的燧發槍,作戰能力要比巴特手下的火槍隊強了不止一檔。而且北城門外的堡壘還有多門火炮,如果敵軍試圖要通過護城壕溝上的通道,那麼這些火炮收割人命的速度肯定要比他們衝鋒的速度更快。馬打藍軍上午只是稍作嘗試之後,就放棄了攻擊這個地段的想法。
但不管是巴特還是範迪門,都不會對馬打藍軍的退兵掉以輕心。特別是作爲北面城牆最要害地段的北城門,要說馬打藍軍完全放棄了對這裡的覬覦,範迪門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他確信只要馬打藍軍想到了合適的進攻辦法,就一定還會捲土重來,再次攻打北門這片區域。
由於不知道馬打藍軍會不會稍事休息之後就再次發動攻勢,城內的守軍根本不敢大意,士兵們甚至不被允許卸下身上的防護盔甲,只能着甲休息。好在目前城內的糧食供應倒是沒有問題,士兵們還能及時地吃到熱食來補充消耗的體力。
當然已經吃了數天小竈的巴特就有些不一樣了,他現在對於軍中伙食的態度十分明確,那就是大寫加粗的不滿意。荷蘭人的餐飲文化一向乏善可陳,不過生來就在這種環境中長大似乎也沒有什麼異樣,但在嘗試過某華商特別提供的小竈之後,巴特的眼前似乎是打開了一個通往新世界的窗口——原來世上的美食不僅僅只有烤麪包片、奶酪、豌豆湯和薰腸而已,還有那麼多自己未曾嘗試過的好東西。
在經過了多日的不斷套路之後,巴特跟成大朋的私人關係也是突飛猛進。說得嚴重點,在個人生活方面,巴特跟成大朋或許比他跟蘇克易之間走得更近,有更多的共同話題可聊。畢竟一個是有備而來刻意逢迎,另一個是口快心直毫無防備,一來二去之下,兩人也算是成了朋友。
而在成功套路到了巴特這個第一手情報來源之後,成大朋的工作也變得輕鬆了許多。他無需再每日裡通過各種關係去搜刮情報碎片,再進行繁複的辨別和拼湊工作,只要準備好一頓晚飯,就能從巴特口中套到不少最新的戰況,以及兩軍作戰的細節描述。成大朋雖然並非軍方出身,但在和巴特打了這麼些天的交道之後,倒也對軍事知識增進了不少了解。他在聽完巴特的講述之後回到米行,就可以和軍方背景的同僚一起,慢慢還原出兩軍交戰的戰場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