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正義的標準
“人一切所行爲的,在自己眼內看爲清潔,唯有耶和華衡量人心。”——聖經箴言16:2
黃二瘸子正在家裡吃午飯,他的新家靠近教堂,面積不大,卻很整潔。
家裡的自鳴鐘發出一聲鳴叫,下午一點半了,黃二瘸子端着飯碗,饒有興趣的盯着那座新鍾,回味着嫋嫋的迴響,這是另外一個教徒李三發的兒子從城裡帶回來的,這小孩在學鐘錶修理,從店鋪裡賣回一架客人不想要的二手自鳴鐘,帶回給父親,但李三發不識字,也不認識數字,就送給黃二瘸子,立刻就被當寶貝一樣擺在了客廳正中,原來放祖宗牌位的地方。
低了頭看了看剛娶的老婆,42歲的黃二瘸子又扭頭看向教堂尖頂,因爲沈光明刻意要違背中國的風水,把教堂修成坐南朝北,所以正對着黃二瘸子的屋門。
“感謝上帝,賜我妻子和現在的生活。”黃二瘸子閉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再次禱告。
在沈光明到來前,因爲是獨生子加上瘸腿,黃二瘸是陽平鎮最下層的村民,天生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生下來的時候,老媽就死了,但他活了,家裡窮死,別人都說是他剋死了他媽,沒人願意和他交往,快40了,還娶不上媳婦。
這個時候,沈光明來了,只是爲了在日漸艱難的鄉村生活中活下去,黃二瘸子第一個信了教,慢慢的成了沈光明管家一類的二鬼子,生活也富裕起來,不僅如此,還成了村裡的實權人物,一樣信教的年輕村長有事都要和他來商量,因爲村長姓王,是黃李兩大姓之外的少數外來戶,之前過得和黃二瘸子一樣悽慘。長毛來了,自然摸起柴刀就鬧了起來,結果長毛事成了,他也成了村長。
正想着,大門被推開了,兩個年輕人走了進來。大喊:“黃二瘸子,滾出來!”
他養的狗狂吠起來,黃二瘸子和妻子放下飯碗,朝外看去,納悶的想這兩個臉生而強壯的後生是誰啊。
就在這時,領頭那個操起手裡的槍托,只一下,一槍托就砸碎了撲上來地看家犬的天靈蓋!
“強盜?!”黃二瘸子手裡的碗掉在飯桌上,說時遲那時快。他就兩步跨到房門前,要關上大門——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從小到大他家就這樣被衝過無數次。小時候是債主或者械鬥,最近是別人找來的打手。
在關門地剎那。他和院子裡握槍地那個大漢對視一眼。頓時覺地非常眼熟。但對方看着他毫不猶豫垂下來地槍口。頓時讓所有地想法灰飛煙滅。只剩滿腦子空白。
“咔!轟!哐!”三聲響幾乎同時響起。
第一聲是黃二瘸掩緊屋門地聲音;
第二聲是火槍發射地巨響;
而第三聲則是子彈釘進厚木板地沉悶恐怖地聲響;
最後一聲悶響。好像讓門活了過來。黃二瘸子感到左邊那扇門好像被魔鬼一腳踢出。猛地朝自己臉撞過來。他仰起頭。用胸膛頂住了他。然後立刻上了門閂。等他轉過身來。背順着門坐在地上地時候。已經面無人色了。
“去叫人啊!後門走!”黃二瘸子背靠門坐着對自己老婆吼道。
話音未落,就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背後門被人從外面猛踹起來。
黃二瘸子咬着牙。從地上站起來,跟着臉色驚恐的老婆身後,不過他沒出去,而是轉進了臥室,出來地時候,手裡已經握着一支兄弟牌米尼槍。
這時候門軸都呻吟着從門框裡拽了出來,又幾聲巨響,木栓都被撞斷了,兩扇門無力的朝兩邊打開。屋裡滿頭冷汗的黃二瘸子和屋外地兩個男子對視着。
“你們要幹什麼?”黃二瘸子大吼着。手裡的槍顫抖着指着兩人。
“黃二瘸,還認得我嗎?我黃毛啊。”後面空手的年輕人竟然還笑得出來。不僅笑的出來,還笑得很親切,就像隨處可見的夥計或者小二那種熱情的笑容,笑着指着左前方握着空槍的中年人說道:“這是李大魚,我們今天剛到家。”
“黃毛?大魚?”黃二瘸子一愣,接着眼睛裡閃過一絲驚喜的笑意,說道:“是你們啊!歸家了啊!”
但他立刻被大魚眼裡的兇光嚇了一跳,手裡地槍口又擡了起來,他怯怯的說道:“那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都是鄉里鄉親的。”
“別裝蒜!我娘是你告發的吧?!”大魚怒吼道。
“上帝寬恕她。”黃二瘸子立刻知道了怎麼回事,他說道:“不是我。”
“全村都說是你告發的。”黃毛笑着說道:“不是你們教徒打官司,都是你跑前跑後的嗎?”
“你們不是一個在太平軍,一個在朝廷軍隊嗎?應該也信上帝,上帝不允許殺害女嬰這種行爲存在。李大娘應該懺悔。不是我告發的,但是如果我知道,我會制止她,並且捉拿殺害自己孩子的父母。”黃二瘸子慢慢的說道。
“我不信上帝,人家不要要女娃子,你們媽地管那麼多幹嘛?”黃毛冷笑一聲。
“我信上帝和天王!但是我娘肯定沒有犯罪,雖然她吃齋唸佛,一人入教,全家得救!殺嬰不是我娘殺的,是人家求她幫忙的,而且天王東王也沒說過這是大罪!”大魚盯着黃二瘸子叫道。
“我說了,不是我告發你孃的!再說,你娘只是受了點罰,她也不是主犯,主犯是周圍幾個村的4、5家人!”黃二瘸子很無奈的說道。
“但是我娘死了!”大魚怒吼一聲,也不用眼睛看,手裡熟練一擺,手成了反握槍身,就好像操着一杆大錘那樣,朝前走去。
黃毛看了看,也側步前行,隱隱然和大魚對黃二瘸子成了包圍之勢,他們都是戰場下來的百戰精英,人人都殺敵無數。根本不需要說什麼,就能自動配合,別說一個黃二瘸子,十個壯漢,也不能從他們兩個默契的配合下討了好去。
“站住!”黃二瘸子猛地一挺長槍大吼道:“我幹了我承認!我沒幹!你們不信我,就去找村長好了!”
面對洋槍槍口。大魚咬牙切齒的停步了,而黃毛卻繼續笑着前進:“村長不是也是洋教嗎?”
“黃毛!”黃二瘸子槍口一擺對準了兩步外地黃毛,他叫道:“黃毛你們兩個是我地兄弟和鄰居,不要做傻事。今天你們對我開槍,撞壞我的門,我不和你們計較。但事情總要分個對錯。”
“兄弟和鄰居?好啊,手裡有了槍,你也變成老虎了?哈哈。”黃毛盯着黃二瘸子地眼睛,慢慢地頂着槍口朝前走。對他揚了揚下巴,笑道:“兄弟還是講江湖情義!來啊,兄弟。朝小弟胸口打!打死我,你給我償命,這也算替李大娘報仇了。”
看着步步逼近的黃毛,槍口真的快頂到對方胸膛了,黃二瘸子倉皇后退,撞上了後面的飯桌,叮叮噹噹響成一片,看着不停過來的黃毛,黃二瘸子帶着哭腔叫道:“兄弟。你這是幹嘛?!!!”
終於胸口頂住了堅硬的米尼槍槍口,黃毛笑着對黃二瘸子道:“開槍啊,哥們。開啊,我見過地亂飛子彈比你吃過的鹽都多,我沒死在清妖手裡,今天死在你這個鄉里鄉親手裡也不錯,總算落葉歸根了,都不用朝廷裹着國旗運我回來了。”
“兄弟啊,你這是幹什麼啊。嗚嗚…”黃二瘸子手裡的槍抖得好像麪條,眼淚鼻涕流得到處都是。
但話還沒說完,手裡的槍上猛地一股大力傳來,轉了開去,接着天旋地轉起來——黃毛一把把指着自己胸口的槍推歪了。
幾乎是在同時,大魚一腳踹上黃二瘸子,對方頓時滾進了桌子底下,槍也落在了黃毛手裡。
接着大魚一手掀飛飯桌,一槍托把黃二瘸子砸在了地上。第二下輪圓了再打的時候。黃毛握住了他的手:“那就打死了。”
大魚點了點頭,一腳把黃二瘸子從地上踢了起來。黃毛也跟上去,兩人對着地上哀嚎的黃二瘸子拳打腳踢。
黃毛打了一陣,轉過身,輪着黃二瘸子的步槍一下砸碎了那自鳴鐘,接着把滿屋子砸了個滿屋狼籍。
兩人正打得興起,屋外突然響起一聲槍響,黃毛轉過頭,才發現院子裡村長王二狗正把槍口朝天、冒着硝煙地步槍收回來,他身邊已經站滿了人,都是臉熟的鄉里鄉親,男女老少都有,手裡提着鐮刀、鋤頭、菜刀和步槍一起怒視着他們。
“新任村長到了啊。”黃毛一邊笑着,一邊不動聲色的後退,站到了大魚和被打得滿臉血地黃二瘸子身邊。
“你們倆今天剛回來,就做這種事?”王二狗很年輕,但此刻鐵青着臉,領着那麼多人,顯得別有一番威嚴。
“這不是二狗嗎?現在有官威了?”黃毛嘻嘻笑着,卻把地上的黃二瘸子拉了起來,擋在自己身前,手裡的步槍架在了對方肩膀上對着門外,畢竟院子裡起碼有8條槍。
“當年誰是癩皮狗?誰他媽的纏着我家兄弟要加入天地會?老子造反的時候,你他媽的連刀都沒摸過呢,械鬥都沒你的份!現在吼起哥哥我來了?”黃毛冷笑着對門外叫道。
“不談以前了。黃二瘸子是我們教會的兄弟,也是我們的鄉親,我們不會讓你們胡來。”二狗冷冷地說道:“李大娘的事,是她自己在村子裡閒聊的時候說的,我們入了教會後,才知道這是大罪,我們勸過她,她仍然爲了做一次得1兩銀子替父母殺害嬰兒,誰去佛岡廳報官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告訴你,總是有人會去做的,這是下地獄的大罪。”
“是我告官的!我不能允許我的教區上有這種事情發生!放了黃二瘸子!”大吼聲中,操一口流利中文地法國洋人沈光明分開衆人來到門前。
第一次在一羣父老鄉親中間看到一個金髮碧眼的洋人,黃毛和大魚都是一愣。
看着兩個人,沈光明先喃喃道:“願主寬恕他們,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接着擡頭大喝:“立刻放了黃二瘸子。李大娘是有罪的!教會在做正確的事!”
“你這個王八蛋!原來是你告密地!你們這羣邪教!根本不信天王!”大魚的狂吼,反而讓黃毛瞠目結舌——一提上帝,這傢伙就激動,他腦袋在太平軍裡明顯壞掉了,洋人的教不管什麼人信都會變成莫名其妙的傻瓜的。
“放人吧,黃毛和大魚。現在周圍有300人,你們剛回家,也不想就越鬧越大吧。”二狗叫道。
“靠,明顯打不過!這槍裡子彈不知道剛剛被我砸掉了沒有?就算有,也一顆子彈有什麼用?裝填都來不及。”黃毛悻悻地想,看了看大魚,心道:“哥們算對得起兄弟你了。”
隨後也不理有點呆傻地大魚,自己把槍小心的從黃二瘸子肩膀上擡起來,慢慢側舉讓外面地人看到。然後放開了手,槍掉在了地上。
半小時後,黃毛和大魚被教會的人圍着。浩浩蕩蕩要去送往佛岡廳官府。
大魚沒有家人了,他自己家的老孃和嫂子在人羣外哭哭啼啼的跟着,老父一言不發,因爲天地會的兒子們早不知惹過類似的事,年輕時候也混過江湖的黃老爹拿得起。
人羣前跑着光屁股小孩們,指着垂頭喪氣地大魚和黃毛叫着:“打人下地獄!打人下地獄!”
但人羣中間被捆住手的黃毛卻滿心氣憤:他們闖進黃二瘸子家半個小時內,半個鎮子的就教民蜂擁而出,因爲兩個剛回家地年輕人不問青紅皁白就打了他們的教會兄弟,不止壯漢。從老頭老太到小媳婦老孃們都出來了,人人義憤填膺拿着武器,而非教民們卻只是站在自己門口指指點點,簡直是一盤散沙了!
“怪不得你們被教民欺負?!!”黃毛心裡咬牙切齒:“老子這是替你們出頭教訓教民王八蛋,你們就他媽的不會聯合起來和他們對着幹?媽的,圍觀的還有天地會的,你們不講江湖情義嗎?當年械鬥和有天地會的時候,也沒這麼操蛋過!就這樣讓我被他們送官?完了!家鄉被沈光明這個妖人毒害了!”
在佛岡廳,黃毛和大魚被告發帶槍私闖民宅、並射擊主人。但黃毛見多識廣,他辯護說:槍是大魚開的,而大魚在太平軍就是拿刀的,不會用槍,本來他們只想嚇唬嚇唬黃二瘸子,所以走火了,還是在對方關上門之後走火地。而且浪子十年回家,老母去世,這個打擊太大。沒有別的意思;否則他們都制服黃二瘸子了。直接殺了他不行了嗎?怎麼會只揍他一頓。
因爲官府裡天地會的人也有,不少就是紅兵大起義時候起來的。和黃毛雖然不認識,但對方不僅是反清志士、戰場勇士,還有老鄉和同會的因素在內,況且黃二瘸子也只是被揍了一頓。
結果判決兩人被抽20鞭子,向黃二瘸子賠禮道歉,並支付100兩賠款——大魚沒有錢,全是黃毛仗義掏的,把他打了4年仗的收入積蓄全花沒了,本來他是想留着給自己娶媳婦的。
在家裡養了一個月傷後,黃毛說自己不能老閒着,要去佛山或者海京惠州那邊做事,商業發達、比較開化廣東人民風也是承認流動的,黃毛地說法很合情合理,家裡也不會反對,畢竟他也不會做佃農,不能在家裡吃閒飯啊。
黃毛和大魚就結伴離開家鄉,朝海京方向而去。
7天后,在零星的狗叫聲中,兩個黑影摸回陽平鎮,藉着星光,看準了教堂頂上的十字架,悄無聲息的潛入了教堂。
沈光明正在沉睡,突然被門外的一陣響動驚醒,他剛在牀上坐起來,還沒點燃洋油燈,門鎖咔噠一聲被撥開了,兩個黑影就撲了進來。
沈光明驚恐之下,立刻跳下牀和兩個黑影搏鬥起來,他足足比對方高一個頭,身體健壯,但在這兩個瘦小的黑影面前,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拳擊打空,而對方一拳打在他柔軟的脖子上,接着就被另一個人摟住腿一擡,摔在地上,隨後兩個黑影撲上來摁住他的嘴,用牛角尖刀一陣狂捅。
“行了!爲我娘報仇了,走吧兄弟!”大魚地聲音在血腥地空氣裡響起。
“別忙,這不是報仇,是賊進來了。”黃毛聲音在黑暗裡聽着還帶着笑,儘管他剛捅了另一個人27刀。
一邊說,他抽出了沈光明屋裡的抽屜,把東西全倒在地上,又掀起了牀單扔得到處都是。
1個小時後,在小船上,黃毛把從沈光明那裡翻來地值錢東西全毫無可惜的扔進了河裡——他們不是賊,他們是正義。
《佛岡廳陽平鎮法國天主教神父沈光明身中72刀,疑被竊賊殺害》幾天後,這頭條新聞隨着報紙和郵政系統傳遍大宋。
趙闊看到這報告,根本不震驚,現在棉紗開始吃農民了。
而天主教精神比基督教相比,對中國人太過極端,而且他發展的教衆也不是基督教那種精英,都是下層人,不被鄉下仇視就怪了,已經死了四個傳教士了。
每個死者大宋朝廷向他們親人撫卹15000法郎,這是法國人在大宋的標準命價,因爲大宋外交厲害,只相當於安南法國人命價的一半;
而與此同時,7個大宋國民在安南被殺害,大宋國民的安南命價是2萬兩白銀。
國民命價等於你打不打得過,會不會爲了國民去打,法國和大宋都是可以爲了國民出動軍隊和軍艦的,這個威脅摺合每人2萬兩,就像法國威脅摺合1500法郎一樣,當然目前大宋只敢欺負安南。
雖然他根本不在乎背叛農民,把他們扔進血肉工廠,但趙闊愁眉不展,屁股下好像坐着火山了,但此刻工業化潘多拉魔盒已經打開,根本就無法控制了,教案居然開始增多,暴力抗稅、砸毀工廠案件在廣東這個受到機器最大沖擊的地方屢見不鮮——可笑的是,他以前還天真的認爲廣東他的屁股最牢,事實上,廣東是反抗最厲害的,農耕社會的廣西和江西根本沒法比,在他錯誤的讓太平軍廣東人和日月軍這些驕兵悍將回家之後更是火上澆油——而與此同時,破產農民的洪流開始朝城鎮流動。
海宋開始慢慢走入血腥的工業化、城鎮化道路。
黃毛絲毫不在乎報紙上那些屁事,他來到了惠州,找到了原來的兄弟們,在自己軍功和李文茂局長的開恩下,立刻加入惠州治安局,成了一個探長,名字也改成了黃復明,李文茂親自替這個跟着自己南征北戰的英勇連長改的。
而大魚因爲信仰怪異,和大宋對太平軍的極端排斥,根本無法找到體面多金的動作,只能無奈的去海京加入浩大的流民羣,充當苦力。
“我要找到翼王!”蹲在苦力行列裡,乞丐一般的大魚吃着餿飯看着遠處各種金碧輝煌的巨大住宅,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