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裡烏斯·蓋奇被擊飛了出去——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將他撞出去的,但是,隨着重重地落地,他卻能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寒。
它從左肋骨板下方傳來,以極快的速度開始蔓延。這寒意明明如此真實,傷口本身給他傳回來的感覺卻像是正在被人以鉕素火焰灼燒,
蓋奇在幾秒鐘後爬起身,憑藉意志力壓制住了疼痛可能造成的影響。他沒有恐懼,沒有動搖,甚至連一點驚訝都沒有,哪怕他剛剛從幾十米的高空被撞下也是如此。第一戰團長用一種超凡脫俗的可怕決心斬斷了這些東西。
他從墜落地不遠處撿回了他原先掉落的動力劍,然後便開始順着懸崖向上攀爬。在此過程中,他又撿回了一個名字,一個從心底深處涌上來的名字——羅伯特·基裡曼。
一些回憶就此涌上,他的大腦並不清晰,體感告訴蓋奇,他正在發燒。於是他暫且容許了自己的記憶,任由它們行動。
他緩慢地開始回想,從襲擊最開始發生的地點,再到地面的崩塌,他們的墜落還有羅伯特·基裡曼。
這場襲擊來得太快,也太突然,他們在墜落的過程中失散了。蓋奇現在甚至不能確定他的原體此刻是否還活着。
他徒手爬上懸崖頂端,地底陰暗而脆弱的光線沒有變好,空氣中瀰漫着煙塵與異形們難聽至極的尖叫,蓋奇無視它們,衝過去加入了戰鬥。
他將動力劍以雙手握持,高高舉起,手腕旋轉,大步向前,以劍形成的致命華舞在混亂中就此上演。死亡是門票,鮮血是鼓掌,飛起的頭顱是喝彩,一條血腥的死亡之路誕生。
隨後他開始繼續向前,他踏過這些異形們原始的屍體,喘着氣,感到肺部像是正在被人用燒紅的鐵絲緊緊捆綁,阻止他大口呼吸。
他很快便意識到了原因——是毒素,那東西用一種能夠傷害到阿斯塔特的毒素讓他變得虛弱了。
他早就應該察覺到這件事的,從被擊飛出去的時候就應該察覺到的。馬裡烏斯·蓋奇低沉地嘆了口氣,記起了那個將他打飛出去,迫使他墜崖的東西的模樣,一陣噁心涌上心頭。
它比阿斯塔特更高大,淡藍色的皮膚層層疊疊,製造出了令人噁心的皺褶。與其他突然涌出來的異形一樣,它也擁有十八隻眼睛——每顆腦袋十八隻眼睛。醜陋的要命。
而它有很多腦袋,很多隻手,很多隻腿。它活動起來的模樣就像是噩夢中的怪物來到了現實,它像是蟲子一樣在地面上移動,看似修長脆弱的腿卻能一擊刺穿動力甲的胸口。
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頭顱之上,是一張巨大的嘴,黃褐色的毒液在兩條分開的觸鬚之間冒着氣泡。回憶起這東西的模樣花了蓋奇半秒鐘,他停住對於細節的想象,握緊劍刃,開始朝着他的兄弟們奔去。
極限戰士的戰吼聲在黑暗中太過明顯,更何況蓋奇本就知道他們在哪——他在墜落後聚集起了一支小隊,在被擊飛出去以前,他正和他們並肩作戰。
他朝那邊跑去,開始一點點變得虛弱的體力仁慈地沒有阻止蓋奇完成這件事。四十七秒後,他和他們匯合了。那個將他擊飛出去的怪物正在和他們戰鬥,它體型巨大,動作卻很靈敏。
一個極限戰士正在朝它連連開火,重爆彈打在它身上,激起了一陣血肉的風暴。這東西哀叫起來,任何血肉之軀都無法抵擋重爆彈的威力,這東西也不例外,可它卻表現出了一種驚人的堅韌。
它在血肉橫飛之中像靈巧地貓一樣仰起了身,背部的巨口張開,像是嘴脣般的兩條巨型觸鬚激盪起來,黃褐色的毒液就那樣傾倒而下。
那名正在進行火力射擊的阿斯塔特立刻進行了後撤,他動作很快,但右手卻還是沾上了一點毒液。它們迅速開始腐蝕動力甲,嘶嘶作響,盔甲被熔爛,然後是血肉本身。
到了最後,他右手手肘以下的肢體已經全都消失不見了,渾濁的液體不斷滴落,那名阿斯塔特卻連叫都沒叫一聲。疼痛被暫時屏蔽了,使他能夠做出更爲正確的決定。
他扛着重爆彈,立刻後撤了。其他人則開始使用火力牽制這個巨大的怪物。蓋奇用了幾秒鐘判斷出了大致形勢,他沒有立刻加入戰團,而是靜悄悄地在陰影中等待了一會——直到那東西再次挺起背部,打算故技重施之時,他終於衝了出去。
“滾回地獄裡去吧!”馬裡烏斯·蓋奇怒吼着揮下劍刃——無論那東西的生命力有多麼頑強,外表又有多麼駭人,有一件事始終是它繞不過去的。
它是血肉生物,而任何血肉生物,都絕對不可能抵擋得住動力劍。
在蓋奇的盛怒一擊之下,那怪物依賴着直起身的十幾條後腿瞬間被斬斷了。它哀嚎着倒地,不計其數密密麻麻的頭顱開始轉動,數百隻、或者數千隻眼睛開始對着蓋奇眨動。
他毫無懼色地冷笑起來,無需多言,極限戰士的小隊沒有浪費這個機會。等待已久的重火力手衝上前去啓動了火焰噴射器,鉕素致命的破壞力開始顯現。
怪物尖叫着爬起身,試圖逃跑,但極限戰士們已經不會再給它這個機會了。半分鐘後,它千瘡百孔的身體倒在了地上,熊熊燃燒。而蓋奇也同樣如此,他倒在一片岩石之間,臉頰抽搐。
“藥劑師!”一個人在黑暗中吼道。“過來!戰團長需要幫助!其他人警戒!”
蓋奇擡起手,試圖說話,而他的肢體與嘴脣已經開始不聽使喚了。他頭盔內的臉開始不斷抽搐起來,趕來的藥劑師米西亞抓住他,將他放平,又扯下破損的頭盔,開始執行檢查。
兩針解毒劑與一針興奮劑被緩緩注入,兩分鐘後,蓋奇總算能說話了。
“原體呢?通訊恢復了嗎?”他語速極快地詢問,他必須確認這些事。
“我們還是沒有發現原體的下落,戰團長。通訊已經恢復了一部分,但地面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它們到處都是。我們的人正在執行搶修。”
蓋奇看向那個回答他的人:“你的名字?”
“弗拉季·阿恩特,長官,第三連的中士。”
“很好,中士。”蓋奇轉過頭,對藥劑師做了個手勢,讓他去檢查那個失去了右手的士兵。
在做完這件事後,他又看回中士:“我們現在能和多少人聯繫上?”
“還不能確定,只有六百多人回覆了我們發出的通訊。地面情況稍好,我們的轟炸機已經出動了。”
“轟炸機?”蓋奇感受着他麻木的嘴脣,搖了搖頭。
“是的。”弗拉季·阿恩特點點頭,開始解釋。
“哈爾科蘇斯人的城市同樣被襲擊了,他們的平民正在死去,而那個代替商會領袖之一商人的臨時政府官員向我們發出了求救訊號。哈爾科蘇斯人的平民們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撤離轟炸區或是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蓋奇努力地思考了一下,現如今,要做到這件有條理的事對他而言已經變得非常困難。好在他還沒有丟掉最基本的戰術素養,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件事意味着什麼。
“這是全面進攻——”第一戰團長虛弱地說。“——這些東西蓄謀已久,中士。我們必須將這個消息傳回馬庫拉格之耀號,讓他們通知我們的表親.哈爾科蘇斯是個聯邦,它有三顆星球。”
“明白,長官。”中士說。“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羅伯特·基裡曼。
蓋奇的脣齒開始顫抖,他伸出手,讓中士將他拉了起來。昔日強壯的雙腿如今正不斷顫抖,那毒素被遏制住了,但它仍然給他造成了一部分影響。
而蓋奇現在暫時沒有閒心去管它會不會對他以後造成影響,他站直身體,又思考了一陣。然後,他感到一陣恐懼。
不是對死亡的恐懼,亦不是對那些毒素可能使他殘疾的恐懼他本以爲自己再也不會感受到這種情緒了,基因改造和長久的訓練讓每一個阿斯塔特都對注入恐懼這類的極端情緒擁有了超常的抵抗能力。
可是,他現在卻正在流出冷汗。
羅伯特·基裡曼。
蓋奇的右手開始顫抖,不是因爲毒素。
“長官?”弗拉季·阿恩特看着他,等待着下一個命令,眼神中有隱藏起來的不安。蓋奇沒有立刻回答,他環顧四周,發現這支小隊的所有人都正在凝視他、
羅伯特·基裡曼。
他死了嗎?我們從地表墜落,我一路上走來見到了無數屍體——他能活下來嗎?他是否正在戰鬥?他們無聲地詢問着。
蓋奇的思緒混亂如被纏在一起的線團,他沉默,長久地沉默,最終給出了一個答案。
“.我們繼續戰鬥。”他說。“一直到我們取得勝利,或者把這些東西統統殺乾淨爲止。”
他沒有提羅伯特·基裡曼,半個字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