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語言能形容這場混戰——至少加百列·桑託不能。
他旋轉腰部,帶動手臂,揮舞戰錘,砸爛了數只行屍的頭顱。這不是他第一次和這種東西戰鬥,但卻是第一次感到棘手。它們頭顱的硬度遠勝從前,甚至就連雷霆錘的力量都無法一擊摧毀。
可他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他迅速轉身,和一個白疤的靈能者站在了一塊。他們有自己的名字,即風暴先知,但加百列還是願意就把他們簡單明瞭地歸結爲靈能者。
那麼多種靈能力量,表現方式各不相同,但歸根結底不都還是靈能嗎?正如此刻的殺戮,他用錘子,而那人用閃電,殊途同歸。
風暴先知的眼中亮起藍光,他怒吼一聲,雙手竟在剎那間明亮如白晝日光,可怕的連鎖閃電從手指間竄出,起初還只是電流,但很快就形成了一陣真正意義上的風暴。
閃電肆虐之處,無數行屍盡數化作屍骸,然而,卻還有更多屍體從黑暗中蜂擁而至。
“站起來!”加百列一把拉起那因爲脫力而跪倒在地的風暴先知。“快站起來,也速該!”
風暴先知擡頭沉沉地看他一眼,鼻腔中流出了鮮血。
白色傷疤的靈能者們在帝國內享有平靜的聲譽,雖然並沒有多少人和這羣神秘主義者中的神秘主義者打過交道,但他們和普通的靈能者或智庫都不同,這點卻是共識。
千子曾評價他們自縛手腳,直到此刻,加百列才體會到這句話其後藏起來的惋惜。
“我建議你回頭。”風暴先知說,眼中的藍光仍未熄滅。
鋼鐵之手的一連長沉着臉扔下他,毫不猶豫地轉身一錘——砰!
在勁風之中,一隻體態下流的惡獸咬住錘頭,猙獰地向他豎起了自己腹部的六根尖刺。
它的力量當真強大,血肉的質量也絕非尋常惡魔可以比擬。竟然就連雷霆錘都一時半會和它陷入了僵持,加百列卻不慌不忙,只是冷靜地鬆開手,反手掏出腰間等離子便是一槍。
他已經不會爲這種變故而驚訝了,他是不會失敗第二次的人。
“也速該!”他低吼一聲,等離子將那東西的頭顱打穿了一個洞。
風暴先知在他身後疾衝而來,沒有再用靈能,他已經用得太多,否則爲何會那樣虛弱?他揮舞手中彎刀,以一連串真正好似風暴般的劈砍斬碎了惡魔的頭顱。
雷霆錘掉落直下,被也速該的左手牢牢抓住。他轉身,藉助反作用力迅疾地發力,將雷霆錘扔上了天空。加百列自發旋轉腳步,開始和他背靠背旋轉,手中等離子一連開火十三次都未過熱。
他未卜先知般地舉起右手,接住自己的武器,隨後單手砸下。
“轟——!”
在如同炸彈爆炸般的聲響中,積蓄起的巨大動能狂暴地肆虐在了黑暗之中,所爆發出的燦爛光華甚至讓戰場另一端的費魯斯·馬努斯都爲之側目。
他當然沒想到自己的一連長會和白疤們的智庫配合的如此默契,但現在也不是去理會這些的時候了。那個東西——被蛇妖稱之爲主人的東西——提到了三十分鐘,還提到了祂。
費魯斯心中已有猜測,然而,在祂真正抵達以前,他們還需要撐過這三十分鐘才行。
倒計時:25:05
“你有何計劃,兄弟?”費魯斯問。
“沒有。”察合臺說。“至少現在沒有。”
可汗微眯着眼睛,白虎大刀旋轉着劈砍,製造出了一片地獄般的景象,不知道有多少惡魔在過去的數分鐘內殞命於他的刀下。
絕對的精準,絕對的迅猛,好似一隻不斷從天而降襲擊獵物的驕傲雄鷹,那銳利的尖爪只需輕輕一抓便可取走性命。
他已經夠快了,至少快到讓人眼花繚亂,可是,比起那些正不斷從氤氳的粉色迷霧衝出的淫穢之物,他殺的還不夠快。
可汗當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也未曾聽見那個黑影的話語——但費魯斯知道,鐵手明白,那個東西正在不顧一切地試圖讓這場戰鬥朝祂想要的方向傾斜。
他不由得擡眼看向另一邊,恰好看見一抹燃燒的怒焰飄散着落在了一隻強壯臂膀的肩頭。
那粉紅色的手指在尖端微微發白,一把彎曲的刀刃順直而下,朝着徹莫斯人的頭顱砍去,毫不留情。
福格瑞姆橫劍防守,劍尖微晃,拍歪利刃,反手便是一記兇狠的突刺。然而,在同一時刻,卻有另外三把利刃突刺而來,強行架住了怒焰之劍。
角力自然而然地發生,一雙瑪瑙石般溼潤的眼睛開始凝視另一雙乾枯開裂的燃燒雙眸。
“我真不敢相信。”美麗的蛇妖忽然開口,氣味如蘭花撲鼻,聲音似誘人之曲。“我居然也可如此正義”
“這不是正義。”福格瑞姆貌似耐心地糾正他。
“是嗎?那是什麼?”
鳳凰並不回答,只是旋轉了手腕,踏出一步。
進攻與防守在一個瞬間同時產生,劍身旋轉,主動離開角力,怒焰高漲,吞噬三把利刃,迫使它們離開了這場決鬥。他則再次發力,劍尖透體而過,怒焰之劍嚴酷地刺透了蛇妖的胸膛。
“啊”它吐着血,嘆息、低語、祈禱。“我竟然沒有感到快樂這可是被自己所殺啊,吾主,您在想些什麼?”
鳳凰並不理會它的褻瀆之語,只是再次旋轉手腕——揮劍的基本原理,揮動手臂,旋轉手腕,腳步移動。每一個步驟都是那麼重要,每一個部位都缺一不可。
以最簡單的抽劍反斬,鳳凰砍下了蛇妖的頭顱。
而它還是沒死。
血肉悄然癒合,它施施然轉過身來,被自己的鮮血覆蓋的嘴脣微微彎曲,露出了一個略顯嫉妒的微笑。
“你知道伱有多美麗嗎?”它忽地詢問。“看看我這副模樣,你爲何不珍惜自己?別繼續和我戰鬥了,出去拯救你的帝國或你的兄弟。”
“墮落的雜種不配教我做事。”鳳凰平靜地回答。“你這幅模樣簡直令人作嘔。”
“不,我是認真的。”
它說,表情竟然變得嚴肅。那四隻手就此鬆開,任由刀刃掉落在地。
“魯斯在試着送死,當察合臺被荷魯斯的艦隊圍攻時,是他悄然從後方登艦,給了荷魯斯新的樂趣。否則,你以爲他憑什麼放過察合臺?他已經不是你我熟悉的那個光耀之人了,就像我一樣.”
它擡起手,再次哭泣起來,又捂住了臉。
“讓我死吧,讓我死吧。”它對着黑暗哀嚎。“吾主啊,你爲何如此殘忍!剝奪我的愉悅,剝奪我的墮落,剝奪我的一切,只留給我最純粹的愛意,迫使我在悲傷之潮中嫉妒哀愁!”
鳳凰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他無法忍受了——再也無法忍受了,曾在復仇之魂上的那片海洋中所看見的景象現在以更加可怕的方式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一個墮落版本的自己。
儘管早有預料它的出現,甚至數次出現在夢境之中,讓平靜的冥想之夢化作噩夢.然而,當他真的面對這樣一個東西,他還是感到怒不可遏。
“或許,你只是害怕。”
四隻手悄然張開,指縫間,那雙瑪瑙石般的眼睛靜靜地望向了他。
“但你不必如此,你已經不可能再成爲我這幅模樣。”它安靜地說。“我是一個錯誤的產物,一個被慾望一次次打敗的怪物。你不是,你戰勝了自己,福格瑞姆。”
鳳凰斬下怒焰。
頭顱歪斜,一道可怖的傷口出現在了蛇妖高大卻半跪在地的身體上。它安靜地待在原地,等待着死亡的來臨——然後,再一次,它的傷口癒合了。
“你殺不了我。”它哀怨地一笑。“你們都殺不了我,我的主人正在凝視此處。要讓我死去恐怕只有兩個方法,一是等祂到來,二,則是讓祂滿意。”
“我選第三種。”福格瑞姆答道。 再一次——他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他已經做過這件事許多次了。
早在復仇之魂號上時,鳳凰就這樣做過,而他的行爲帶來了什麼呢?
安格朗自斷一臂,父兄姐妹,盡數消亡。科爾烏斯·科拉克斯言辭懇切地哀求,感同身受的苦痛。以及,荷魯斯·盧佩卡爾那最後一抹殘魂的消逝.
在回航泰拉的路上也是如此,他一次次地要求在重傷未愈的時候參加戰鬥,卻又一次次地因爲動作變慢,而看着子嗣爲了不讓自己受傷死在眼前。
如果有力量或意志,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便是一種勇敢。如果沒有,就是愚蠢,是低能,是不可饒恕的無能廢物。
是徹莫斯的福格瑞姆。
但現在不是了,他有力量了——哪怕這力量要他用餘生和靈魂去換取,他也願意,他再也無法忍受眼睜睜看着一切發生卻無能爲力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瘋了,也知道這些思考中顯而易見的邏輯混亂,他已經反駁過自己數百次。他嘗試着說服自己:你沒有做錯什麼,你值得被原諒.
但是,不能。
他不能原諒自己,否則他便成了一個比廢物還要低賤的東西。否則他便再也不敢面對逝去的亡魂,再也不敢昂起頭走路。
瘋就瘋吧。
鳳凰獰笑起來,雙手忽地放開,巨劍消散。他疾衝而去,一把掐住蛇妖的喉嚨,雙眼綻亮,漆黑怒焰噴涌而出,幾乎在他身後形成一片涌動的陰影。
枉死者們再一次從中伸出手臂,在福格瑞姆的心甘情願中將一塊塊白骨碎片遞向了他的頭頂。而這一次,任憑拉爾赫如何咆哮,它們也沒有停止。
因爲這一次,乃是復仇的代行者主動要求。
拉爾赫絕望地明白,它無法阻止——實際上,它甚至開始被動地爲這一份儀式添磚加瓦。
權能迴應一切呼喚,它無法違抗權能,它因它和某人的意志而生,二者皆爲主。
而這意味着,它將失信.
“我要殺了你。”
福格瑞姆對此一概不知,或者說,他聽見了拉爾赫的尖叫,但他不願意去理。他只是湊近蛇妖耳邊,輕聲細語。
“我會在這裡殺了你。”
“有何.”
蛇妖喘息着吐出粉色的長舌,雙眼已經開始上翻。它沒能說出下半句話,那剩下的兩個字被福格瑞姆用雙手掐了回去。
火焰順着雙手攀附其下,開始燒灼蛇妖的身體。然而,這不過只是一種外在的表露形式。真正意義上的殺戮之舉,其實還是那野蠻的雙手。
窒息而死,幾乎算得上是一種刑罰,來自人類古老的過去。無數復仇者都曾使用這種方法殺死他們的仇人,而現在,輪到福格瑞姆了。
——如果那隻屬於費魯斯·馬努斯的手不伸過來的話。
倒計時:18:25
“停下,福根。”費魯斯·馬努斯提着破爐者嚴肅地說。“別這麼做。”
“我必須這麼做。”
“聽他的把手放下來,福格瑞姆!”察合臺在不遠處咆哮道,手中大刀仍然上下翻飛。“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情況,但你最好別衝動!”
“你又知道些什麼呢,察合臺?”鳳凰慘笑着反問。“你經歷過我所經歷的那些事嗎?”
“我當然不知道你都經歷過什麼——”可汗怒極而笑。“——但我知道你就是個任性的混蛋!你永遠在由着自己的性子來,而你每次這麼做,都會引發某些壞事!”
“你說得對,但這次不會了,察合臺,相信我。”鳳凰堅持道,聲音近乎呢喃。“相信我”
他的雙手還在發力,那頂王冠則即將癒合,拉爾赫無助地呼救起來——它雖是惡魔,卻天生懂得何謂誓言的重量。
眼看它即將被這種可怕的重量壓垮,費魯斯·馬努斯伸出了援手。他聽不見拉爾赫的呼救,卻能清晰簡單地判斷出當前局面,畢竟,在迴歸泰拉的那幾日,福格瑞姆沒有半點隱瞞。
因此,鐵手解決此事的方法其實很簡單,他只是後退一步,舉起破爐者,一錘砸在了蛇妖的頭顱之上。
血肉飛濺。
“不!”福格瑞姆咆哮起來。“不!”
鐵手瞥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一腳踢開了正在癒合的屍體,並反手將福格瑞姆從地上拉了起來。緊接着一拳打出,然後再將他拉起,隨後又是一拳。
鳳凰錯愕且受傷地看着他。
“第一拳是爲了你背棄我們共同選擇的這條完美之路。”費魯斯平靜地開口。“第二拳則是因爲我單純地看不過眼,你這蠢貨。”
“可我——”
“——閉嘴!”費魯斯罵道。“把你那把該死的劍召喚出來,然後挺過這剩下的十七分鐘!”
“但、但是.”
福格瑞姆手足無措地顫抖着嘴脣,卻依照本能召喚出了巨劍。它如有實質,沉甸甸的重量忽地進入手中,在第一時間便迫使他回過了神。
“別但是了,天殺的。”費魯斯再次喝罵一句,卻站在了他的背後。“別辜負我的盔甲。”
一聲嘆息從不遠處襲來,蛇妖緩緩站起,嫉妒地看着他們。
四周紛亂,此處卻是一種刻意的留白。依照歡愉王子之力被召喚出來的惡魔們謹守主人的意願,沒有過去打斷這場一時興起,卻有經過精心準備的戲劇。
一個腐爛的巨人倒是想要過去加入戰局,可它那剛剛從腐臭瘴氣中恢復不久的身體完全不支持它在白疤們的爆彈洗禮中前進。
它只能暴怒地待在原地,笨拙地揮舞鐮刀,推動行屍們向前,做自己的盾牌,全然忘記自己可以動用疫病的力量輕而易舉地摧毀白疤的防線。
混沌的浪潮中,有肥胖腐爛者無奈地嘆息。
“固執.”祂評價道。卻不做任何其他動作,隨和得令人吃驚。
對此,歡愉王子興高采烈地笑了——是的,是的,不要打擾我的興致。
什麼戰爭,什麼泰拉?不過都只是戲劇的一環罷了。祂已經登神,勝利唾手可得,我自然要好生享受
祂那具軀殼的心臟開始跳動,一種許久未曾產生的悸動強迫着心臟快速地跳躍了起來。祂明白這是什麼感覺——恐懼。
祂自然不會恐懼,但祂的這具軀體會。親自到場觀看本是一件隨意之舉,現在卻帶來了一種全新的享受
短短十來分鐘,祂從這具凡世的軀殼中獲得的愉悅竟然比過去數千年帶來的乏味享受都要刺激。
快來吧!祂對着黑暗狂笑着呼喚。來殺了我的軀殼,來剖開我的胸膛,剜走我的心臟,吞吃我的血肉,把我一點點地吃幹抹淨,讓我成爲你的食糧!
極樂。祂如此想道,並顫抖地流下一灘蜿蜒污血。
在黑暗的遠端,已經褪去人皮,只餘骨骸的神明步行而來。
祂並不急迫,因爲已經幾乎感受不到任何情緒,除了純粹的平靜。恐懼在手中歡呼雀躍,慶祝自己的迴歸,祂也並不理會。祂是憎恨與復仇之神,王座一證永證,恐懼並不包含其內
那麼,祂爲何可以使用它?
答案或許要詢問名爲刃的冬之甲,詢問一個正在燃燒自己力量的古泰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