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等待何人、何事、何物,等待總歸是個漫長的過程,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如此。
它漫長並不在於時間長短,而在於這個過程。因此,哪怕需要等待的對象是羅伯特·基裡曼,等待也依舊令人心焦。
好在考斯上的人們永遠都有事可做,他們時刻提防着來自地表的威脅,同時也沒有忘記自身發展。
一萬年來,他們持續不斷地發掘着這顆星球的地下寶藏,從礦產到尚未被輻射污染的地下河,各種地底植物,甚至是尚未被發現的某些神秘動物
他們建造了礦場,改造了植物的基因使其能夠被大面積種植,馴養了那些住在地底的動物,開辦了養殖場,得到了穩定的肉類來源。
他們甚至還改進了能源的使用方式,能大規模的將地熱轉變爲電能,安全可靠,效率奇高。
現如今,考斯一共有十三個地下城市,每一個都在他們現在能觸及的最深處安置了完整的能源轉化設備。通過它們,地下城得以重新使用虛空盾等萬年前遺留下來的可靠科技。
聽上去,考斯人似乎和尚未遭遇戰亂時沒有多大變化,平民甚至生活得更好了一些,但這絕對算不上因禍得福,長期生活在昏暗的地底讓他們產生了一定程度的變異和退化。
現在,這些鳥類已經成了兇殘的肉食野獸,會對視野範圍內的任何非同類生物毫無理由地發起攻擊,至於侵犯它們領地的無人機
這些巨大的野獸輕而易舉地就能用自己的鳥喙將其變成一團冒着煙的廢鐵——種種因素迭加起來,便造成了考斯人如今的困境。
卡里爾回過頭去,看向他。
“這得看情況。有些時候,他是君王,另一些時候,他卻只是個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父親。實際上,在大衆眼中,他長相如何恐怕也並不重要。無論英俊或醜陋,人們只需要他頭戴桂冠,身穿金甲,手持烈焰之劍,如此便可。”
他多半時間都保持着沉默,也幾乎看不見他有什麼個人生活。五百人中有一百人是他的兄弟,這羣人整日待在一起,卻幾乎只是誦經冥想,就連個人之間的交談都不見多少
他和他的兄弟們是如此神秘,直到現在,卡里爾才終於看出一點端倪。而他必須承認,他很喜歡獵手在帝皇真容這件事上的觀點。
“那副雕刻——它怎麼樣?”
“不如,你自己來替你的兄弟們解釋一下伱眼中的帝皇吧,如何?”
從光點的深邃程度來看,那些痕跡很明顯是血跡。
賽維塔一邊說,一邊站起身,離開了長桌,開始在這間考斯之子們臨時借用給他們使用的會議室內舉起雙手來回走動,浮誇地申請他根本不需要的來自兄弟們的支持。
真是謎團重重。
“我不想,教官。”他用那渾濁的白色雙眼看着卡里爾,如是說道。
他思索數秒,最終還是緩緩開口。
凱烏爾·薩霍拉點點頭,眼中竟然有幾分期待。
他們很難在野人、變異種以及混沌的威脅下對地面進行完整的探索,只能埋頭在地下苦幹。
他其實知道賽維塔要問什麼,他真的不想回答,但他又必須回答賽維塔的話。
唯一幸運的是,他們仍然是人類,基因樣本檢測沒有任何問題.
卡里爾放下手中的資料,默不作聲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陷入了沉思。
獵手看他一眼,繼續講述自己的想法。
獵手身上纏繞着諸多謎團,比如他的名字,又比如他那和所有夜之子都不同的眼睛。卡里爾不想去探查其中原因,他信任獵手,正如獵手信任他。
卡里爾慢慢地站起身,拉住賽維塔,不容拒絕地將他按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閱讀的是那樣專注,但是,這間會議室內顯然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一個聲音從他身邊傳來,帶着一點掩蓋不住的幸災樂禍。
而且,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戰團這樣的組織顯然比軍團更具生命力,至少對如今廣闊鬆散的帝國疆域來說,它比軍團要適合得多。
這本書將阿斯塔特們依照個人的興趣分成了不同的職能,卻沒真的讓人死板地完全按照上面所寫的來。有些地方刻意使用了模糊的量詞,就連戰團人員總數都是‘應當爲一千人’。
爲了避免這種邁出家門就對周遭環境一無所知的尷尬窘境,考斯人曾經試圖大力發展無人機科技,希望它們能夠飛上天空,並依次掃描附近的地面,然後挑選安全的地區運送材料,建造無人機中轉站,以此來逐漸擴大掃描的範圍。
就現在來講,他已經考斯地底的情況瞭解的差不多了,地面卻不同,在卡爾吉奧所展示的地圖中,考斯的地面幾乎被大面積的黑暗徹底遮蓋。
被點到名字的賽維塔微笑着將雙手放在了他的椅背上,然後慢慢地彎下了腰,將頭湊近了卡里爾。儘管如此,他的雙眼卻一直盯着獵手,直勾勾地,毫不避諱。
很明顯,羅伯特·基裡曼在寫這本書的時候考慮到了很多事。
那是一副相當冷硬的雕刻作品,雕刻家刀砍斧鑿般的線條將那張被無數人在夢中想象過的臉塑造的無比堅硬,儘管如此,那微微閉起的雙眼卻又賦予了他一種悲憫的神性.
而神是靠不住的。
“我記得,就在帝皇幻夢號上吧?還是我親自帶你上去的。他還讓禁軍帶你前往休息室,你的眼睛甚至也沒因爲直視他出現問題,泰拉裔們爲此可是討論了很久呢。”
“說得好,獵手。”卡里爾由衷地頷首。“你看見了這件事的本質,但是話又說回來——亞戈。”
斯卡拉德里克冰冷且無聲地笑了,雙爪併攏成拳,規規矩矩地放在了桌面上,等待之意溢於言表。
和上次不同,這一次,他們的智庫正待在一旁進行冥想。天鷹與骷髏環繞着他們,儀式蠟燭和香薰被點燃,一切都按照嚴格的國教標準置辦。
賽維塔停下腳步,恰到好處地站在了卡里爾身後,背起了雙手,臉上的笑容開始變得相當有趣。
卡里爾擡起頭,望向了天花板。他看見一片灰色的鋼鐵,四個刻意流出的黑色螺絲在鋼鐵的四角反射着光線,如畫框的四角般,將一副神皇的塑像框在了這幅特殊的畫框之內。
他明白賽維塔在玩什麼把戲,其他四名戰團長其實也知道,但是,這畢竟涉及帝皇,他們當然是想聽一聽的。他們的表情成了賽維塔如今有恃無恐的理由,也成了卡里爾無法拒絕的原因。
想來,他的朋友們應該也會表示讚賞吧。
曾身爲神明這件事始終是卡在他心臟裡的一把劍,拋去不必要的自我認知問題不管,就算現在莫名其妙地不再是神,他和那個神之間的聯繫也未曾變淡。
“什麼如何?”卡里爾頭也不擡地問。
賽維塔迅速地轉動眼珠,看向他,卻未能阻止卡里爾接下來說出口的話。
若只是這樣倒也罷了,但他甚至還刻意地加重了腳步聲,以此弄出瞭如戰鼓般沉重的悶響,弄得整座會議室嘈雜無比。
能夠駕馭那本古籍,借用自己的碎片在銀河中帶人四處穿行就是最好的證明。
對此,凱烏爾·薩霍拉非常不贊同地皺了皺眉,謝赫爾·冷魂則抱起雙手,開始用脣語給他計數,斯卡拉德里克擡頭瞥了一眼便將視線收了回去,毫不掩飾自己現在的煩悶。
現在,他們見不得強光,擁有了一定程度的夜視能力,皮膚變得蒼白且汗毛高度發達,手臂變長,肌肉發達。
“如何,教官?”亞戈·賽維塔里昂問。
四位戰團長彼此對視一眼,非常默契地同時點了點頭。
“手法一流,構思巧妙,就連我這樣對藝術過敏的盲人都能看出它的優秀。”
“卡里爾教官,我們已經準備好了。”表情嚴肅的卡爾吉奧緩緩走來,如是開口。
卡里爾終於擡起頭來,並放下了手中的資料。他看向賽維塔,又看了看會議室內其他幾位戰團長,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中的資料。
在諸位戰團長中,只有獵手發出了聲音。
“古往今來,有無數人雕刻、作畫或是以文字描述他們眼中的帝皇。這些作品流入了各個世界,並被國教結合當地環境,又創造出了不同的形象。”
他漫步着,再次來到了考斯之子們的駐地深處。
話音落下,卡里爾微笑着退回黑暗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會議室。
“我覺得有。”卡里爾微笑着說。“你們呢?”
“啊,教官,我問的是具體的形容。”賽維塔笑容不減地問。“你看——我們真的都很想知道帝皇到底長什麼樣。是不是,諸位兄弟?”
“有的世界他身披長袍,是知識高深的學者。有的地方他手持長劍,是最勇猛的戰士。但是,無論他到底是何形象,人們都只會相信他們所信仰的那個帝皇。” “歸根結底,我認爲,帝皇也不會對此表示反對。他是無情的,但也是仁慈的。他會將自己的形象分裂成無數模樣,只爲了任何人都可站在他們想象出來的那個帝皇身側,以此來獲得無窮的勇氣與力量”
“少數理應服從多數,亞戈。我們可從來不是一言堂,就連康拉德都會採取其他人的意見,那麼,你呢?”
這種信任是無法言喻的,它甚至並非源自血脈,而是來自某種更久遠的東西。但是,除此以外,獵手便只是獵手了。
雖然從未放棄過奪回地表的嘗試,每年都在此行動上投入巨大的人力與物力,卻只能探清地面要塞周圍的一小片區域,並艱難地守住剩下的幾座堡壘
所以,黑暗中到底藏着什麼樣的東西呢?
謝赫爾·冷魂咧嘴一笑,舒適地向後一倒,靠在了椅背上,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濁氣。
他全副武裝,身穿那套經過了多次改進的精工動力甲,構成他形象的光點甚至將其上的浮雕都完美地展現了出來——不僅如此,它們還帶來了另一些此時此刻掛在基裡曼盔甲上的東西。
他自然是故意的,這件事是他對於賽維塔的小小報復。畢竟,真要是嚴格來講,報復這件事同樣也歸他管轄
念及此事,他臉上的笑容變淡了,最終甚至完全歸於了平靜。
卡里爾對他點點頭,平穩地走到了陣法中央,智庫們開始依照他們的辦法運行它,而非卡里爾那樣簡單直接地灌輸能量
數分鐘後,陣法亮起,而這一次,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的羅伯特·基裡曼卻和之前兩次完全不同。
卡里爾笑了。
看着這一幕,卡里爾不經感到了一點荒誕。在過去的年代,靈能和信仰這兩件事絕對不會混爲一談.
他走出黑暗,恰到好處地進行了一次深呼吸,讓智庫們察覺到了他的到來。接下來的一切便發展的順理成章,收起冥想用品,開始操辦儀式,通知戰團長和各位連長到場
卡里爾看着他們來來往往的忙碌身影,不由得對當下這個分工明確的戰團制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這有必要嗎?”賽維塔問。“這都是些陳年舊賬了。”
“不”賽維塔輕笑着說。“我指的是,它和他像嗎?”
這是非常好的想法,而且也並非空談,卻遭到了迎頭痛擊。天空中無處不在的電磁風暴就是橫在無人機面前第一道坎,然後是巨量的輻射和過盛的高溫,最後,是考斯上的變異飛鳥。
於公於私,無視某人的提問都不是卡里爾·洛哈爾斯會做的事情。賽維塔自己顯然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顯得那麼愉快。
兩座失守的要塞已經被全部奪回,至於現在,在沒有完整策略的情況下,貿然前往地表的其他區域,恐怕只有卡里爾等寥寥幾人能毫髮無損地回來。
卡里爾收回視線,搖了搖頭,埋頭繼續閱讀手中的資料。無論何時,閱讀總是沒錯的。再者,現在也不到再次前往地表的時候。
“所以.”
“你不是也親眼見過帝皇嗎?”他輕聲問道。
獵手這次卻沒有發出聲音,他只是看向賽維塔,那雙渾濁的白眼睛直勾勾地凝視着賽維塔一片漆黑的雙眸,像是要在其中挖掘寶藏似的專注。
除去那些建造了堡壘的區域以外,其他地區在地圖上是一片純粹的漆黑。
一萬年足以改變太多事,可以讓昔日的奧特拉瑪王冠上的明珠深埋於地底,也可以讓從銀河四面八方來此定居的考斯人變成某些故事中的地底居民形象。
誰也不知道它們到底是怎麼在考斯之戰中存活下來的,但這並不重要,因爲它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模樣。
換言之,羅伯特·基裡曼渾身浴血。
“發生了什麼?”卡里爾相當直接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