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秘密交易中的暗箱操作

“通信公司的朋友給我介紹了一位‘內部人士’。”葉秋薇說,“我花了錢,從內部人士手裡購買了李剛三個月內的通話記錄,以及記錄中一些手機號碼的登記信息。根據記錄,7月27號下午四點到四點四十之間,李剛只和兩個號碼通過電話,一個登記名是趙海時,另一個叫馮喜娟。我託派出所的熟人幫我調查了這個馮喜娟的家庭、工作信息,信息非常明確:馮喜娟的丈夫就叫何玉斌。隨後的三天裡,我又通過各種渠道對何玉斌進行了初步瞭解:何玉斌出生於1974年,本科學歷,畢業後進入市醫藥公司工作。2000年,他跳槽進入e廠,做了市場部的副經理。03年,原市場部經理上調,無學歷、無資歷的趙海時被任命爲新經理,做了三年副經理的何玉斌卻原地不動,這或許就是他和趙海時之間矛盾的起點。”

我默默點頭。

“把已知信息梳理一下。”葉秋薇接着說,“何玉斌比趙海時學歷高得多,在市場部的資歷也高得多,卻讓趙海時後來居上,成了自己的上司。這一方面說明了趙海時出衆的人際能力,一方面也反映了何玉斌的無能。同時,何玉斌一直窩在市場部,趙海時則深受a集團高層的器重,還在外面開了自己的擔保公司,賺着何玉斌難以想象的錢。兩人雖是同一部門的正副領導,財富、地位卻有着天壤之別,這進一步體現了兩人能力、膽識上的巨大差別。無能者多妒,可以推斷:從很早開始,何玉斌對趙海時就懷有強烈的嫉妒心理。爲此,他一定會想辦法尋找趙海時的把柄,以擾亂甚至破壞趙海時的事業和生活。與此同時,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年輕的李剛對錶姐夫也產生了諸多不滿。他掌握着趙海時的某些秘密,何玉斌恰巧需要這些秘密,兩人彼此需要,又有着對同一個人的不滿,走到一起是必然的事。何玉斌通過李剛得知了趙海時的某些秘密,並以此要挾,敲詐了不少錢財,自然也少不了李剛的好處。趙海時一直在尋找出賣自己的人,但李剛爲他打過架,又是他妻子的表弟,他很難懷疑到李剛身上,即便懷疑過,礙於妻子的情面,也不可能深入調查下去。”

“合情合理。”我沉思片刻,點點頭說,“不過我有個疑問:趙海時和丁俊文交易的事,如何能成爲何玉斌要挾他的把柄呢?這件事應該是a集團高層授意的,如果趙海時因此受到威脅,對a集團高層來也是一種威脅。問題時,高層爲什麼沒有對付何玉斌呢?他們爲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害你和你丈夫,可以殺掉徐毅江,爲什麼沒有傷害何玉斌,甚至連他的職務都沒有動呢?”

“你越來越敏銳了。”葉秋薇突然壓低了聲音,用異樣的眼神看着我,而後又恢復了正常音量,“沒錯,這正是接下來需要考慮的問題。a集團沒有對付何玉斌,按理來說有兩種解釋:一,何玉斌掌握的秘密,只對趙海時構成了威脅,與高層無關,二,高層並不知道何玉斌和趙海時之間的事。”

我試着分析:“從你對李剛的試探來看,他告訴何玉斌的秘密,肯定和e廠與丁俊文之間的交易有關。這件事的泄露,對a集團高層來說肯定是個威脅,所以第一種解釋並不合理。”

“沒錯。”葉秋薇說,“因此,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第二種。那麼,爲什麼a集團高層不知道趙海時受到何玉斌威脅的事呢?很簡單,因爲兩人都不想讓高層知道。”

我舔了舔嘴脣:“何玉斌不想讓高層知道,理所當然。可趙海時呢,爲什麼他也不願意讓高層知道?高層明明能幫他解決問題的……”

“很簡單。”葉秋薇打斷我說,“因爲他不敢讓高層知道——何玉斌要挾他的把柄與秘密交易有關,但可能並非交易本身。”

我深吸了一口氣,仰起脖子,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趙海時在交易過程中犯了錯誤,或者故意動了手腳。”

“購買研究報告,說白了就是一次公費採購行爲。”葉秋薇說,“公費採購裡的門道,你應該比我清楚。購買報告的事由趙海時全權負責,而且不用丁俊文開具發票,這麼好的機會,趙海時偷偷賺上一筆,也是合情合理。”

我點點頭,感嘆說:“要真是這樣,他膽子可夠大的。”

“人爲財死。”葉秋薇說,“他在交易中動了手腳,負責匯款的李剛自然會明白其中的道道。一時的貪婪,成爲趙海時難以消除的隱患,後來更是成爲何玉斌威脅他的把柄。”

我點點頭:“這也印證了肖小燕的第二個夢境:除之不盡蛆蟲就是難以消除的隱患,何玉斌帶去的毒蛇則是赤裸裸的威脅。毒蛇出現,蛆蟲瞬間消失——其實蛆蟲並沒有消失,只是轉化成了毒蛇而已。”

葉秋薇不置可否,繼續講述:“何玉斌是e廠的老人,對廠裡的業務、生產情況有着深入瞭解。所以,廠裡花重金向丁俊文購買研究報告,這份報告對於e廠的意義,他多少總會明白一點。下一步,就是挖掘他所知的信息。”

我下意識地揚起嘴角,盯着葉秋薇,緩緩說道:“這對你而言再容易不過了,因爲你已經握住了他的把柄。”

葉秋薇和我對視片刻,眼中流露出難得一見的驚異。她迅速而自然地避開了我的目光,肩膀微微晃動,之後說道:“09年8月4號晚上,我又換了一個手機號,用變(合)聲器給何玉斌打了電話,說想跟他做筆交易。他沉默片刻,問我想做什麼交易。我說交易很簡單,用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信息,換你自己的安全,非常合算。他大概是愣了一會兒,突然掛斷了電話,我再打過去他就不接了。之後,我再次換了個手機號,給他發了一條直白的短信:你可以選擇逃避,但a集團高層收拾你的時候,別怪我沒給過你機會。他迅速回復: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我分析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這條短信看似是在騙你,其實是在騙他自己,也是典型的自我安慰行爲。正如你所說,自我安慰的出現,是心理防線即將倒塌的信號。看來,你也用不着再費什麼勁了。”說完這些,我又忍不住嘲笑道,“這個何玉斌還真是個沒本事的人。你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他還想裝糊塗,難怪一直被趙海時壓着了。”

葉秋薇也對我輕輕一笑,繼續講述:“我又給他發了一條短信: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明晚八點之前不聯繫我,你就坐在家裡等死吧。記住,八點。”

我繼續分析:“給他一個明確的時間限制,讓他通過自我暗示產生巨大壓力,估計他那晚是睡不好了。”

“是。”葉秋薇說,“第二天晚上七點五十六分,他終於按捺不住,給我打了電話。電話一接通,他就直接繳械投降,說,真對不起,這麼晚纔打過來,希望你別見怪。你想知道什麼就儘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樣一個沒腦子、沒氣度的懦夫,居然能成爲趙海時的心腹大患,老實說,我真爲趙海時感到不值。

葉秋薇繼續講述:“具體的對話過程我就不多說了,只說結果。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正如我的推測,趙海時03年受到越級提拔,成爲何玉斌嫉恨他的開端。此後的幾年裡,何玉斌不斷給趙海時製造麻煩,但都沒能對趙海時構成實質威脅。09年過年期間,e廠舉行了一次大規模的聚餐,李剛雖然早已被開除,但在廠裡有不少朋友,又有着表姐夫的面子,因而也受到了邀請。也是機緣巧合,李剛大醉後去了廁所,正巧遇上何玉斌。李剛醉得厲害,自言自語地訴說苦惱——他爲趙海時打過架、蹲過局子、掏心掏肺,趙海時卻把他當外人,只給他發一點微薄的工資。後來,何玉斌便悄悄跟李剛取得了聯繫,兩人一拍即合,決定讓趙海時出點血。”

我把錄音筆從領口挪到袖口。

“趙海時確實在交易中動了手腳。”葉秋薇接着說,“李剛告訴何玉斌,08年在他賬戶中流過的錢,一共是一千六百萬。李剛無意中聽表姐說起過,那筆錢是準備給四個人的。08年6月,在趙海時的授意下,李剛給四個陌生賬戶分別轉賬三百萬,半個月後又向其中一個賬戶再次轉了三百萬。剩下的一百萬,最後轉入了趙海時自己的戶頭。事後,趙海時只給了李剛兩千塊錢辛苦費,這正是李剛對他不滿的原因之一。”

我低頭沉思。很顯然,08年6月,李剛給四個賬戶各匯款三百萬,這四個賬戶的持有者,應該就是謝博文、秦關、周芸和丁俊文四人。半個月後,趙海時又授意李剛給其中一個賬戶轉了三百萬,這個賬戶顯然屬於丁俊文。問題來了,爲什麼趙海時要給丁俊文額外的三百萬,對其他三人卻不聞不問呢?

我稍後就明白過來:談判由丁俊文和趙海時全權負責,自然無法避免兩人的暗箱操作。丁俊文吃了謝博文、秦關、周芸各一百萬,餘下的一百萬,算是趙海時吃掉的集團公款。

葉秋薇看了我一眼,接着說道:“我問起m和研究報告的事,何玉斌表示自己並不瞭解。不過,在我的逼迫和引導下,他想起了一個重要的細節:趙海時學歷低,跟科研中心的人素無來往。科研中心的主任劉向東看不起趙海時,多次公開指責e廠高層用人不當,趙海時也毫不示弱,多次當衆羞辱劉向東。奇怪的是,從09年3月開始,趙海時和劉向東的關係卻突然好了起來,不僅在廠內友好地打招呼,據說還經常私下小聚,甚至在酒後稱兄道弟。”

“09年3月。”我摸了摸下巴,“謝博文是2月死的,丁俊文是4月初死的,難道——”

“時間吻合,身份也吻合。”葉秋薇平靜地說,“這個劉向東,很可能看過《m成癮性的研究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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