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候,桌子上某一人眼光忽然流露出一絲微妙的惶恐之色,這微妙的臉部變化沒有逃過寧鴻遠的犀利的眼睛,寧鴻遠看得出此人定然是潛伏在徐廣益身邊的棋子,之前腦海裡必定存在着這樣的計劃,而徐廣益一番話讓他肝膽俱裂,這纔會流露出這般惶恐之色。
此人面容故作自然,衣着華貴鮮豔,舉杯之間盡顯奢靡之氣,一看就是酒桶飯囊之輩。
而此人之所以能夠與徐廣益同桌吃飯,顯然不是依靠鮮血和毅力登上這樣的社會地位的,一定是別有原因,或許是他背後勢力龐大,也或許是徐廣益爲了反間之計,並且他體態微胖,手臂手腕上全然沒有修武者的特徵,手臂上盡是臃肉,臉上盡是贅肉。
寧鴻遠開始留意此人的一舉一動,一旦爆發突然情況,例如宴會中那些潛伏的殺手突然出現,挾持人質作爲要挾,那麼,寧鴻遠將會一瞬間制住此人。
破除挾持人質的最好辦法,就是挾持他們的主子作爲人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寧鴻遠顯然是過於多心了,此人早已被徐廣益一番明棋弄得肝膽俱裂,怎還敢實施那樣的計劃。
寧鴻遠見他唯唯諾諾,也才稍微放鬆了警惕,回過頭來與徐廣益繼續談笑風生。
過去的寧鴻遠是根本不可能浪費時間在這樣的外交場面上的,因爲他總覺這些人很虛僞,不過,當他經歷了許多風波之後,終於拋下了那一股心中偏見。
成大事者絕對不能對任何人抱有偏見,甚至還需要恭維。
一番客套話說完之後,桌上一行人開動刀叉,寧鴻遠也開始開動刀叉享受盛宴,桌上的菜品琳琅滿目,各種上佳的食材齊聚一堂,天下美食應有盡有,色香味更是一一俱全,饞得寧鴻遠也恨不得一口吞下這桌子上所有的菜品。
每當寧鴻遠舉起刀叉去叉菜品,享受美食的時候,站在他一旁的千雪便輕聲爲他介紹菜品,講述這菜品的歷史淵源,食材來源,烹飪方法,甚至是傳奇故事,等到寧鴻遠享受一番美味之後,千雪又爲他斟酒一杯。
千雪的聲音優雅動聽,猶如黃鶯出谷,弄得寧鴻遠心裡直癢癢,他畢竟身上有流氓之氣。
這樣帝王般的享受,這樣奢靡的氣氛,寧鴻遠竟是一時間陷入其中難以自拔,只好在心中反覆規勸自己一定要不辱使命,一定不要忘記自己的同胞還在受苦受難。
任何時候都必須自省自律,這是寧鴻遠做人的基本。
然而這樣的帝王般的待遇,寧鴻遠竟是有些招架不住,爲了平復自己內心的奢靡慾望,他開始刻意回憶起之前所路過的那紅衣教的老百姓,回憶起那些面黃肌瘦,餓殍遍野的場景,也回想起父親的演講,通過這些場面來喚醒自己的初衷。
想起這些,寧鴻遠過去的心境才得以迴歸,否則非得被這千雪的優待給整迷糊了。
坐在寧鴻遠一旁的徐廣益一面與這年輕人談笑風生,一面則是在細細觀察寧鴻遠的神色,藉此來判斷他的心境。
原來,這徐廣益每次接待年輕人,總是會通過這種方法來考驗他,一般來說,面對這樣帝王般的享受,年輕人的表現都很令他失望,一種是根本抵擋不住這樣的享受,臉色盡顯奢靡之氣,另外一種則是堅決排斥,面若冰山,而如同寧鴻遠這樣談笑自若,心境超然的,確屬罕見。
徐廣益哪裡知道其實寧鴻遠心裡直癢癢,差一點就失態,如果不是他心中另外一個“我”不斷呼喊着他的良知與責任,他真有可做出什麼有損寧家尊嚴的事情。
徐廣益之所以做出這樣的考驗,也是爲了判斷這個年輕人的心境,第一種人自然不必細說,根本成不了大事,第二種人其實也同樣成不了什麼大事,第一種人之所以不能成就大事,是因爲心境太低,第二類人之所以成就不了什麼大事,是因爲心氣過高。
徐廣益除了通過這種方法來款待年輕人,也同樣通過這種方法來用人,方便自己知曉其人的心境,然後採取不同的手段來用人,究竟是用“錢”,還是用“義”,或者,再細分一點,“錢”
和“義”,究竟誰在前,誰在後,誰爲主,誰爲次。
這就是徐廣益的用人之道。
徐廣益眼見寧鴻遠談吐之間既不高傲,也不昏然,與千雪微微對視一眼,欣然點頭。
千雪心領神會,態度從恭敬變爲尊敬,笑容也變得自然而非嫵媚。
沈紅月與東方雪二女眼見寧鴻遠談吐得當,心中也暗暗佩服。
寧鴻遠畢竟是寧鴻遠,在這樣的帝王般待遇的情況下,依舊神色自若,談吐不凡,每當千雪爲他介紹菜品的時候,他總是以“如果這樣的菜品能夠入得尋常百姓家,那纔是達到了最大的社會境界!其樂融融。”來作爲應答之詞。
千雪被寧鴻遠這樣的話弄得有些尷尬,甚至一度失言,還好她的城主是徐廣益,每當千雪啞然之時,徐廣益總是能夠接過她的話,與寧鴻遠對答如流,而後彼此哈哈大笑,仿若戰場上生死與共的戰友。
眼見自家城主爲自己圓場,千雪心中這才鬆了口氣,可心中卻暗暗埋怨自己的知識還不夠全面,這司儀一職做得還不夠完美,竟是讓自己心愛的男人出面解決問題,實在是丟人現眼。
“朋自遠方來,爲人生大快之事”這是當年天明大帝遺留下來的文化思想,正因爲天域擁有這樣的文化思想,所以纔會有眼前這一幕,這就是文化的意義。
酒過三巡之後,寧鴻遠再一次稽首相拜,“城主莫要見怪,晚輩想要向城主道一個歉!”
“哦?寧少主初來乍到,我徐廣益唯恐禮數不周,怎還有道歉一說?”徐廣益輕輕放下酒杯,語氣也平和地如此這般回答道。
這時候,坐在一旁的沈紅月卻是滿目驚愕地望着寧鴻遠,這寧鴻遠究竟做了什麼錯事?還要親自道歉?東方雪也同樣驚得目瞪口呆,曲瑜曲琴姐妹二人也爲自家少主這一番話弄得不知所措。
少主究竟犯了怎樣的錯誤,需要道歉?更何況在這樣的場合下,這種表態豈不是自降身份?要知道自家少主可是代表神劍宗,代表他父親的顏面。
簡直無法理喻!
唯獨何圓圓與龍影二人神色自若,嘴角露出微微的曲線。
徐廣益與寧鴻遠這種交流平和自然,就彷彿飲一杯醇厚的竹葉青,美妙的感覺發自心間,由內而外。
寧鴻遠輕輕放下酒杯,神色自若,語氣略顯恭敬,“之前晚輩由於不瞭解這紫雲城的形勢,對徐城主今後是否願意出兵協助我神劍宗,作出了誤判,晚輩誤以爲徐城主與那些位高權重的老傢伙一樣,面對我們國家民族的災難,會選擇見風使舵,做那庸庸碌碌之輩,而現在看來,徐城主明知我寧鴻遠前來搬救兵,仍舊盛情款待,可見城主乃是當世英雄,是晚輩之前過於盲目自大,所以,晚輩自然要爲我的盲目自大而道歉,請城主先允許晚輩自罰三杯!”
說完之後,寧鴻遠果然端起酒杯,從椅子上站起,一口氣連喝三杯,隨後舉起酒杯,談笑自若,“還請城主接受我的道歉。”
徐廣益還沒有反應過來,坐在寧鴻遠旁邊的沈紅月這才恍然大悟,“寧鴻遠,果然有你的,我還以爲你真的會自降身份向我求助,想不到你這色小子居然還有這麼一手!有意思!”
曲瑜曲琴姐妹二人同樣恍然大悟,“真不愧是少主,簡單的一句話便讓徐廣益進無可進,退無可退的地步,只能選擇出兵相助!”
而東方雪這一次也心領神會,對寧鴻遠的外交智慧佩服得五體投地。
徐廣益幾十年來,外交場合下從未時逢敵手,這一下被寧鴻遠一席話逼到了死角,他如果不答應,就表明他就如同那些面對民族災難而選擇見風使舵的權勢者一樣,那麼他今後何以在這紫霞宗立足呢?要知道,他可是並非姓吳,如果不依靠榮耀和義氣來團結人心,那麼他的政治旗幟將會倒塌,最終只能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