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一去來日程千里。
蘇尋常腳步有些微晃地回到蘇府門口，剛出來儀樓的那一瞬間，他就覺得腳下踩的似乎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遙不可及的天際雲端。儘管方纔在沈玄素面前從容淡定風姿瀟灑，可是離了她的眼，蘇尋常便變得有些失落，心中一時脹滿酸澀，他以爲沈玄素不知曉，殊不知在樓上默默注視着他的沈玄素，心裡也如他一般的不舒服。蘇尋常搖搖扇子，想了想先前和沈玄素的對話，心下微定，走的，也稍微穩了一些。
蘇尋常搖着摺扇，避開了迎上來作勢要扶他的幾個侍衛，搖了搖頭自己走了進去。到了前廳，蘇尋常看見蘇威和眼睛有些紅的柳扶風，心下微嘆看來父侯已經告訴孃親了，自己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蘇尋常上前去給蘇威和柳扶風問了個安，禮未行完，柳扶風便迎上前來將蘇尋常摟到懷裡，聲音有些哽咽：“你這孩子，怎麼受得了那種苦啊。”蘇威這時候也配合地嘆了口氣，蘇尋常心下失落更甚，可還是佯裝鎮定地笑着拍拍柳扶風的背：“娘，孩兒沒事，一年時間很快的。”
柳扶風的聲線顫抖得越發厲害，眼睛紅腫的範圍近一步擴大，一雙美目已是盈滿了垂垂欲墜的淚滴：“你，你到現在還逞強，娘還不瞭解你。”蘇尋常吸了吸鼻子，對着蘇威挑了挑眉毛，似乎在表示他自己的無能爲力。蘇威上前一步，輕咳一聲道：“夫人。”
柳扶風頭轉將過來，不滿地看着蘇威：“我就看看兒子，過幾日就看不見了，你激動個什麼。”蘇威又是乾咳一聲，訕訕地退了回去。蘇尋常好不容易纔從柳扶風懷中掙扎出來，理了理凌亂的衣衫，對着柳扶風擺出一個無謂的笑容：“娘，沒事，等孩兒回來就看得見了。”柳扶風還要再說什麼，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啓了啓脣之後卻是沒有開口。
蘇尋常想了想，對着蘇威和柳扶風行了個禮，手中的扇子搖的中規中矩的，口中說着：“若是爹孃無其他事的話，孩兒就先行告退了，我，我去整整行裝。”得到蘇威肯定的點頭之後，蘇尋常對柳扶風不好意思地笑笑，轉身踏出前廳朝自己的房間走去，誰都沒有看見，他那張俊臉之上滑下的隨着清風而去的兩行淚。誰又不在乎呢，誰願意遠離自己的家去那苦地方呢，不過是聖意難違罷了。呵，可笑自己一直看不起那皇權官場，如今還不是得這般妥協。蘇尋常搖了搖頭，沒有拿扇子的手握得死緊，抿着薄脣，臉色非常的不好看。
…………
三日之後，皇宮裡頭老早就喚了人來，說是百官都在正城門外等着給蘇尋常送行，而慕容璜，自然也在。前一日的晚上，蘇尋常一直沒有睡好，纏綿臥榻，悱惻難眠，所以早上被丫環喚醒的時候，精神有些恍惚，人也有些不適，只是很快便被他壓了下去，被家裡人看見的話，總會擔心的。
蘇尋常走的時候，蘇威已經在蘇府門口等他，手上拿着幾包精巧的行李，蘇威看着他來，沉聲說：“你娘她……”“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希望娘太過傷感。”蘇尋常笑得一臉無謂燦爛地接過了包裹。“你娘讓你好好保重自己。”“我知道我知道，”蘇尋常仍是很迅速地接過話題，面上的笑容讓人很難不聯想起連日陰霾之後破雲而出的陽光，“父侯，你和孃親也要保重身體，這一年孩兒就不能長伴你們左右了。”蘇威點點頭，面上也染上了一層傷感神色。
“小侯爺，這時候可不早了，皇上可在城門口候着呢，特地喚了咱家來請你。”一旁靜立不動的太監開口了，尖銳的聲音有點刺耳，蘇尋常和蘇威都皺了皺眉，可是沒有更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不滿。
蘇尋常收拾好行李，足尖一點躍上馬背，將東西都放好之後，提着繮繩對蘇威笑着說：“那父侯，孩兒就走了，一年之後，待孩兒學成歸來，”說到這，蘇尋常頓了頓，擡頭看了看蘇府門上懸着的牌匾，蘇威當年的飛白遒勁有力令人心生豪邁，用力地一夾馬腹向前馳去，蘇尋常清朗的嗓音隨風傳到蘇威耳邊，“定不讓爹孃家國失望，定不負我蘇家榮光。”聽到蘇尋常的話，蘇威一直繃着的臉微微動容，看着蘇尋常遠去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嘆氣。現在的蘇尋常，多像他年輕的時候，只不過，走的路不同，一爲將，一爲商，或許，最後他們都可以，殊途同歸。
蘇尋常今日依舊着的白色長衫，內置一件銀色軟甲，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是蘇威讓人送來硬是讓他加的，說是怕有不測風雲。街上行人看去，只知這位俊朗公子玉冠竹扇，遠遠地給人以“銀鞍白馬度春風”的感覺。行過一條街的時候，蘇尋常下意識地回頭看向來儀樓的方向，只是沒注意看見了街旁靜立的沈玄素，蘇尋常大驚之下慌忙勒馬，繮繩將他的手勒出幾道紅痕，他只絲毫不覺，就那樣靜靜地看着沈玄素，這番舉動自然是引得那太監的不滿皺眉，只是礙於身份不好再開口。
沈玄素蓮步輕移，行至蘇尋常的馬前，清冷的面容勾出一個淺淺笑意，醉了孤寂長安城，也醉了紛紛路上人。“玄
素，你怎麼在這？”蘇尋常有些不解，今日不是十五麼？“我推了今天的登臺表演，來送你。”沈玄素說的一臉無謂，似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就是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足足可以使來儀樓少了半個月的收入，她沈玄素的名氣，在這長安裡不是蓋的。
“哦？那我不是該慶幸，這長安所有富商才俊都比不上本小侯爺有面子咯。”“你就知道貧，我待你，何時和他們一樣。”沈玄素一眼嗔來，清冷的面容更染上一分嫵媚，蘇尋常笑得有點傻，眼角餘光瞥見那位公公已經不悅的臉色，吐了吐舌頭，“玄素，你回去吧，我，我要走了。”蘇尋常摸摸後腦勺，再不走怕是那皇帝老伯要把自己拆了燉湯喝，自家面子可沒這麼大經得起那麼多人一起等自己。
蘇尋常提繮要走，被沈玄素阻住。“等等。”“誒，還有事麼？”蘇尋常在馬上回身看沈玄素，沈玄素遞過來一個白色的精巧香囊，眼簾低垂，“這個你拿着，沒準可以保你平安。”蘇尋常只覺得心情好了許多，慌忙搶過香囊系在腰間，把原本掛着的雙龍紋佩推到一邊。沈玄素見他舉動無奈地笑笑，“那我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蘇尋常點點頭，剛要走，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扯開嗓子大喊：“記得不要搭理那些狂蜂浪蝶啊！他們都沒安什麼好心思！”沈玄素聞言脣角勾起一絲笑意，只是沒有人看見，不然定然過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那傻子，還放不下自己呢。
蘇尋常回身，提繮衝向城門方向，到了時候，遠遠看見羣臣雲集，立在門口等着自己，爲首的正是一身明黃龍袍的慕容璜，只見他望向這邊，看見自己身影之後，似乎還笑了一笑，蘇尋常其實特別想抽他丫的，但是苦於君臣有別遠遠地就止了馬，下馬叩見聖上。
慕容璜提手道：“蘇尋常免禮。”蘇尋常當即站了起來，其動作之迅速，讓一衆人等都瞠目結舌，果然他們蘇家一家都是不怎麼拿朝廷當回事兒的主，只是這時，再沒有人敢出聲議論。
慕容璜轉身，從身後人奉着的盤中拿起一杯酒，遞給蘇尋常，口中說道：“尋常，此日一去，來日行程千里，你保重。”蘇尋常接過餞別酒，只是往自己身旁灑了個圈，口中語氣雖然恭敬卻略帶調侃：“皇上，您這餞別酒，還是等到尋常歷練歸來再賜吧。”言下之意，便是一年之後，你們都等着我蘇尋常，重在此地，帶甲領兵出征吧。慕容璜眼中精光一現，滿滿的都是讚許之色。“尋常有此青雲之志，朕當真是深感欣慰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