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與君此別何日是歸期？
蘇威看着慕容璜那張因爲他們父子倆漲得通紅的臉，不緊不慢地說：“聖上自重，還是注意形象爲好。”慕容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只是想了一想覺得蘇威說的對，這兒可是御花園，一會兒萬一來個不長眼的小宮女小太監之類的，自己的威嚴何在？於是咳嗽幾聲，又坐了回去，只是眼睛仍憤憤地盯着蘇威和蘇尋常。
蘇尋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覺得自己不該加入父侯和皇帝的這場無硝煙的較量，乖乖地倚着自己坐的長欄，悠悠哉哉地搖着那把他十分喜愛的紫竹扇。
蘇威喝完自己手中的茶，又看看了蘇尋常，起身躬身對慕容璜說道：“陛下，這也不早了，我們就不打擾你處理事務了，微臣和尋常就先行告退了。”蘇尋常看見自家爹爹準備走了，自己也就不好再坐着了，趕緊站起身來也是對着慕容璜一行禮：“感謝聖上的好飯好茶了。”但是我以後再也不要來了！蘇尋常這句話當然不敢說出來，默默地吞進喉嚨讓它消失在心裡。
慕容璜看看已經準備走的蘇家父子，想了一想自己的八卦心理還沒有得到滿足，可是他是一國之君，端的是天子風範，點了點頭，“也好，朕也要去御書房看摺子了。”後面那句話還沒有來得及隨風而去，蘇尋常聽着就如蒙大赦地轉身走了，走了幾步似乎又覺得有些失禮，回過頭看了一眼蘇威之後迅速低下頭，像極做錯事等待懲罰的孩子，蘇威搖搖頭，大踏步跟了上去。他們還沒走遠，就聽見身後慕容璜加了內力的聲音飄來：“尋常記得回去好好收拾一下，三日之後，朕親自送你出發，去驍騎營。”走在前頭的蘇尋常聽見他這句話，輕鬆晃着扇子的身子一瞬間有些僵硬，之後隨後便大步流星地繼續走着。
蘇威和蘇尋常坐上了來時的馬車，放下車簾，蘇尋常幾乎是習慣了一上馬車就坐到角落的位置，使自己的頭得以後仰而不會顯得太過脖頸突出，使得自己頸部不會太過難受。蘇威見蘇尋常闔着雙眼養神，原本打算問他的話也就淹沒在他的脣裡，看着蘇尋常此刻無害的臉，蘇威一貫凌厲如刀的目光裡竟透出些暖意，繼而緩緩變得柔和下來，若是蘇尋常睜眼看見這一幕，一定會感慨他那個爹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
皇宮到蘇府的路其實不算很長，因爲侯爺府離皇宮的位置實際上還是挺近的，但是時間流逝得卻不算很快，所以隔了好一陣子蘇尋常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挑了車簾子，看見的是熟悉的長安街景，一轉眼便看見，喧囂長安街，來儀樓賓客如雲，在往來如梭的人羣裡尤爲顯眼。驀然間想起了沈玄素，覺得自己此去一年恐怕難以與她相見，心裡忽然生出一股子的不捨之情，如絲如縷，縊得他的心，沒有來由地，有些酸澀的疼痛。
蘇尋常垂下眼簾，手中搖着的紫竹扇前後擺動的幅度也漸漸小了下來，好一會纔打定主意，低聲說：“父侯，孩兒想下去一趟。”蘇威頭也沒擡，淡淡地應了一句：“和沈姑娘告別？”“嗯。”蘇尋常的回答幾不可聞，還伴隨着小幅度的點頭，蘇威嘆了一口氣
，沉着嗓子說：“好吧，你……”想了一會，蘇威纔開口說：“早去早回。”
蘇尋常聽見前面的話便已經支起身子，躬身朝門口方向行進，聽見蘇威後頭的話，突然頓了一下，之後點點頭，便一把掀開擋着馬車外頭人視線的簾子，華麗而精緻的布簾不堪如此迅速的拉扯，有些變形地起了些褶皺，東海珍珠穿成的流蘇在空中互相碰撞，激起清脆的響聲，蘇尋常還沒有來得及吩咐車伕停車，就足尖輕點馬車的紫檀基座，提起一口真氣，在空中旋了一下身子翩然若地，便三步並作兩步急急地朝身後的來儀樓走去。
蘇威看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又是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收回被蘇尋常拉起的布簾，再次隔斷馬車外面和裡面人的聯繫，一切都處理妥當後，低沉命令道：“回府吧。”車伕得到命令，手上動作更快，馬車急速地朝蘇府的方向駛去。
蘇尋常走到來儀樓面前，看了看熟悉的牌匾熟悉的裝幀熟悉的設計，又看了看來來往往不同的人，笑了笑，晃開摺扇，脣角微揚走了進去，進去之前，還如前幾次來這裡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蘇尋常這次沒有喚來那個自己已經有些相熟的老鴇，而是正正長衫下襬，自顧自地搖着摺扇走向沈玄素的房間，走到樓梯時，想着在這裡和沈玄素的第二次會面，當時她擲地有聲的清冷回答此刻彷彿還縈繞在耳際，蘇尋常沒有覺察，他的笑容此刻漸漸變得有些溫柔起來。
穿過長長的走廊，蘇尋常這次沒有東張西望，一雙眼睛只是很專注地盯着走廊的盡頭，真正到了沈玄素門前，蘇尋常馬上就想去叩門的手突然放下，他有些忐忑沈玄素是不是在，又是否方便見他，種種的擔心此刻都糾結在他好看的劍眉之間，擰起一個與俊臉並不協調的“川”字。
蘇尋常這廂思索萬分，沈玄素那邊卻打開房門，她方纔從窗子上看下去，恰好看見蘇尋常急急走向這邊的身影，之後又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知道蘇尋常是來尋他。只是腳步聲到自己的房前便戛然而止，沈玄素等他敲門，蘇尋常卻遲遲沒有動靜，等了好一會兒，沈玄素還以爲蘇尋常出了什麼事情，打開門卻發現這呆子站在自己門前，眉頭緊鎖，心下又驚又惱，開口打趣說：“尋常傷好了？如今怎的又發學起呆頭鵝來了。”
蘇尋常看着門突然一下打開，又看見一襲素色單衣的沈玄素站在自己面前，被驚豔到的他表情自然更加呆滯，不提防被沈玄素如此打趣，心下微微驚訝，又找不出什麼話來辯駁沈玄素，一時心急之間，一張俊俏的臉憋得通紅。
蘇尋常摸了摸後腦勺，想了想，這次沒等沈玄素召喚，踏腳便進入了沈玄素的房間，之後還很順手的關上了門。
“尋常今日如何有空來？”沈玄素待得蘇尋常坐好之後，自己也尋了一處乾淨位置落座，施施然開口問道。蘇尋常聞着屋子裡只屬於沈玄素的清冷香味，心下有些失落，啞啞地開口說：“今日我入宮面聖了，聖上說，三日之後，讓我去驍騎營歷練。”饒是沈玄素如此淡定之人，聞言也是止不住面上的驚詫，她也聽過驍騎
營，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對於聖上這個決定，她有些捉摸不透，只是隱隱覺得蘇尋常此行必不簡單，肯定暗暗隱藏着危險。
沈玄素垂下眼簾，聲音平淡無波：“不能不去麼。”蘇尋常苦澀地牽牽嘴角：“我也不想，可是，君無戲言，況且一年之後若是歷練歸來，我必能封住羣臣之口，親領西涼精兵，卻夏國於邊疆。”沈玄素驚詫更甚，原來竟是這樣的心思麼。“那，你上回說的丞相，他是什麼反應？”蘇尋常想起寧嘯天，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他？自然是不想我去帶兵打仗。只是後來不知道爲什麼，非常支持我去驍騎營歷練，我若成功，必然得到那兒的驍騎軍的擁戴，真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心。”
沈玄素柳眉微蹙，如此說來，那老狐狸是打算在路上解決蘇尋常了，此事非同小可，本來是需要從長計議的，可是，面前這個呆子怎麼就應了，還只有三日，三日，三日如何夠。君無戲言，他不是說，他不屑皇帝的麼，如此這般，又是爲何。蘇尋常看着沈玄素蹙起的柳眉，心下一陣憐惜，慌忙換上一副笑的大咧咧的神情，“玄素，我沒事的，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恐怕不能經常來看你了，你也不必憂心我總是叨擾你了。”
“呆子。”似是一聲囈語，蘇尋常分不清晰，緊接着沈玄素又說：“我又如何會嫌你煩。若是煩，又怎麼會兩次三番地，只見你一人。”蘇尋常聞言，心中驚喜全都顯露到了臉上，方纔還是失落的臉上此刻神采飛揚，似乎皇上就是要他去上刀山下火海他都萬所不辭了。
沈玄素見他這副表情，無奈地搖了搖頭，眼裡卻染上了一絲笑意與溫柔。“你這一去，要當心呢。”“我知道我知道。玄素你也是。”蘇尋常慌忙應承下來，語氣裡的慌張都掩蓋不了驚喜，沈玄素關心他，一直，都讓他很開心呢。想了一想，蘇尋常又加上一句：“我會想你的。”沈玄素聽着他的話，微頓，沒有言語，只是脣形卻無聲地勾勒出“我也是”，只是蘇尋常由於過於羞怯低下頭，所以錯過了此刻風景，不然，怕是他這三天三夜都不用歇息了。
沈玄素轉過身子看着窗臺外面，淡淡開口問道：“你這一去，何日是歸期？”蘇尋常朗聲回答：“一年。”沈玄素點點頭，不再言語。蘇尋常搖着摺扇，笑得開懷：“一年之後，若我無恙歸來尋你，娶你爲妻好不好？”他本來不想如此突兀的，可是皇上和慕容笙的態度刺激着他的決心，有些事情，如若現在不做，怕是一生都沒有機會再去做了。
沈玄素聽着，身子一顫，很快便收拾好心緒，清冷答着：“等你回來，再說吧。”言下之意已是七分讚許，蘇尋常自然會意沒有多問，只是滿足地開口說道：“玄素，你可知道，我最幸運的，就是遇上你。”說完搖搖扇子，轉身走出了沈玄素的房間，獨留沈玄素一人清冷立在窗邊。
沈玄素聽着蘇尋常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看着開啓房門的心驀然變得柔軟起來，面上的表情若止水，只是輕輕地說着：“我又何嘗不是。”這句話很快地消弭在空氣裡，再無影蹤，沒有第二個人聽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