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家終於說實話了,他這病一大半是兒子敗家造成的。
小九子自知必須接盤了,否則自己待過這個時常歡聲笑語的地方就得持續沒落,沒準最後就成了一個無人問津的破院子了。
他的表情發生着微妙變化,老夫子重新裝了煙,送過來叫他抽幾口。
他倆待久了,彼此心知肚明,知道對方是提醒他別衝動,否則這事麻煩。
“老東家,南面生意咱先等等,沒準天好了,風雪少,運輸方便,東西都運來了,我再走一遭,沒準就好起來了。”小九子握着老東家的手,口氣柔和地說着,馬上話鋒一轉說:
“要是您老治病用,九子傾家蕩產都不會皺皺眉頭的,可咱這是買賣,東家……”
誰也沒說話,因爲他開始的時候說的有情有義,到了後面就不一樣了,他有些爲難,但委婉透漏出來了自己的難處,比方說人情方面了,比方說意見不一樣了。
給人的感覺,小九子有些冷麪無情了,徐巖假裝倒水,刻意地瞪了他幾眼。
老夫子說話了:“自古以來就是這個理兒,什麼事都在按規矩來,可這事呢也得分關係,九子吧,我看沒到那時候,咱就幾個酒樓的事,還不至於……”
他打起了圓場,要提醒小九子趕緊打住,千萬別傷了感情。
誰也沒想到,鄧弘毅努力地坐直了身體,深深地嘆了口氣,聲音篤定地說:“南面的事咱們就等等,心急也解決了不了問題,老二那邊,九子,就拜託給你了,要在這麼下去,只怕他回不來了。”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小九子一身爽快的打扮,身後跟着戴着墨鏡的老夫子,還有個提着詭異藤條箱子的夥計,自然是劉大錘了。
他們直接到了馬迭爾四樓的賭場門口。
若非叫人提前打聽了,小九子真就不知道還有這麼個神秘地方。
金碧輝煌的厚厚房門,門口站着四個面無表情的打手,裡面不時傳來嘩嘩啦啦的聲音。
裡面昏暗的燈光下,一桌桌牌局正玩得熱火朝天,玩家們或一臉儒雅,波瀾不驚的樣子,或眼珠子發紅,不知道熬了多長時間了,神態衝動,就盼着扳回一局扭轉乾坤了。
“給我個面子,辦點小事,和你這地方沒任何關係,東西壞了照價賠償,就是死了人,道臺府那邊我擺平了,以後咱倆還是朋友。”小九子坐在藤椅上,冷冷地說着,雙手扶在扶手上,動也沒動,老夫子懂事地把菸袋遞過來,他舒服地抽了兩口。
謝爾蓋經理心裡糾結的要命,這個賭場他才弄起來不長時間,不管這些玩家住宿和吃喝的,光是茶水費,一天就幾十兩銀子,就指着這個項目積攢人氣呢。
小九子算不上哈爾濱城裡的大人物,但很多事傳的神乎其神,所以他纔沒貿然給拒絕了。
眼見他拿不定主意,小九子身子一抖,狼蹲在椅子上,看也不看他,張嘴就是軟刀子:“謝爾蓋,別人不知道,我明白着呢,你這裡面彎彎繞多了去了,信不信,要是不叫我玩好了,一個是本人就不走了,住這,再不咱就直接找報館裡來,看看你在這裡都……”
謝爾蓋先是臉色平和,繼而臉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他還沒來得及辯解,老夫子冷哼了一聲說:“小東家,報館什麼啊,你說句話不是比報館還有影響力嗎,道上的人不少都聽神廚的話。”
這麼一來,弄的謝爾蓋有些犯難了。
本想幾句話打發走了這傢伙,就完事了,沒想到了他軟硬不吃,非得進去玩一場,就他這模樣,話又說的那麼狠,分明就是要鬧事。
謝爾蓋聳了聳肩,爲難地說要電話請示下上面的老闆,扭頭就走了。
小九子繼續等着,眼看着旁邊謝爾蓋辦公室裡有人進進出出的,個個都不是善茬子,劉大錘蹲在了地上,擔心地說:“他奶奶滴,小東家啊,咱別扯了,麻將、牌九、擲骰子,都出老千呢,多少人都家破人亡了,你是好人,玩不了這個,上手就得賠個精光,再說了,因爲個姓鄧的,至於嘛……”
賭場上的事很多人都聽說過,水深着呢,規矩也大,願賭服輸,輸了就要任人宰割。
很多人都說,和誰打交道也別和賭徒來往,這種傢伙毫無人性。
也不怪劉大錘非得攔着他,他們心裡清楚着呢,賭場裡匯聚了流氓殺手兵痞,各種下三濫的人混在一起,什麼事都能幹出來,更何況謝爾蓋在這層樓上安排了大量人手,很多傢伙身上傷痕累累,看着就是亡命徒呢。
“這實在是下策啊,就算本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下通風水堪輿以及兵法、戰術,術業有專攻,對這賭場上的事沾染甚少,再者,這事犯不上和一羣賭徒爲敵。”老夫子也打起了退堂鼓。
很多時候,遇上事他誇誇其談,可進來後,目睹了一張張凶神惡煞般的面孔,知道這地方時不常就有人混戰在一起,關鍵時候也想走人。
正巧,一個大個子俄國人提着兩桶東西走了過來,聞着味道刺鼻,小九子衝着他招了招手,胡亂說了聲:“拿過來,謝爾蓋沒告訴你嗎,這就是給我的,拿着……”
說話間,他熟練地掏出一貫錢,錢在空中甩出了很高,最後落在了這個傢伙手裡。
小九子驗證了是車裡用的柴油,放在裡跟前,不以爲然地問劉大錘:“憨貨,這玩意能點着嗎?”
這是柴油,誰不知道啊。
劉大錘撇了撇嘴說:“他奶奶滴,一點就着,我還見過炸了的,比山裡炸石頭還嚇人,嘭的一聲……”
說話間,謝爾蓋帶着一羣人急匆匆而來,沉着個臉,似乎還沒徹底拿定主意。
其實,這傢伙根本就沒電話請示什麼上司,回到辦公室裡,抽着煙,琢磨着怎麼把這小子打發走呢。
這會,他想明白了,再和小九子解釋幾句,然後隨便找個藉口,就把他趕走了。
他左邊是個獨眼龍的俄國人,獨眼龍從邊境線上偷着過來的,靠着一把獵槍,幹掉了不少大型獵物,是個心狠手辣的傢伙。
他穿着黑色風衣,又高又壯,咯吱窩裡就夾着那把雙管獵。
這貨剛到中國來,沒知道合適的營生,就被謝爾蓋收留了,給的工錢不少,專門負責鎮壓不聽話的主兒。
剛剛他們商量好,要是好言相勸不行,獨眼龍就動槍了。
到了跟前,謝爾蓋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麼,獨眼龍腳步放慢,看樣是要保持着出槍的距離,靠的太近了,省得出槍麻煩。
眼見謝爾蓋臉色陰冷,小九子心裡自然就明白了幾分,抓起兩個油桶放在了跟前,腳踩在上面,拿着菸斗,慢慢地點着火,火點着了就在他手裡,火苗旺着呢,他厲聲問謝爾蓋:“謝爾蓋經理,問你個事啊,你說這玩意要是炸了,你這四樓還能有嗎!”
謝爾蓋他們都走到跟前了,隔着也就三四米,誰也沒想到這傢伙張嘴就是這個。
兩個寫着俄文的油桶赫然就放在他跟前,他舉着菸頭,壓根就不當回事。
那槍的獨眼龍蠢蠢欲動的嘀咕着,還想掏槍呢,就聽謝爾蓋火急火燎地小聲罵道:“蠢貨,這傢伙什麼事都能幹出來,很神奇的人。”
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小九子從冰窟窿裡救人,想起了這傢伙守着阿廖莎一夜竟然無動於衷,再想想一團團大火苗燃燒起來,繼而發生了轟隆隆的爆炸……
和擔心小九子在賭場鬧事相比,這個大樓是他的命根子。
關鍵還有他自己呢,要是炸了,跑的再快也是白費。
小九子眼見他臉色難看,利索地起了身,慢悠悠地抽了兩口,指了指油桶:“大錘,拎着,走!”
劉大錘今兒也是領教小東家的狠勁了,哪裡敢說別的,一隻手裡還提着藤條箱子,只能把油桶提着一個,另一個夾在咯吱窩裡,雙腳分開,謹慎地走着,模樣怪異,模樣有點像個大烏龜。
進了賭場,展眼望去,這地方夠大的,佔據了半層樓,幾十桌頑主正耍着呢。
小九子早就摸清了情況,直奔東北角一處屏風裡而去。
裡面,幾個穿着馬甲的俄國服務人員忙乎着,高檔的桌子四周坐着四個人,靠近門口的就是鄧耀祖,戴個眼鏡,乾瘦的身體,修長的手在桌子上忙乎着。
其他三個,一個是劉坤。這人是個黑胖子,臉上一條巨形蜈蚣模樣的傷疤一直延伸到了脖子那,利索的功夫服,休閒而實用。
再兩邊,是當地有名的額公子哥陳士誠和張友善。
陳士誠比鄧耀祖大點,倆人小時候一個學堂出來的,從小就認識,現在在一家日本洋行做事,說的一口流利的英語。
他倆一起玩了幾次之後,就介紹鄧耀祖來了這裡,說好朋友劉坤家底厚實,爲人仗義,牌技不咋樣,玩這玩意就圖氣個心情好,廣交朋友。
已經打了四圈了,果真如此,劉坤輸了幾十兩銀子了,眉頭都沒皺,一個勁地催着快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