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望了眼莊嚴的府衙,鄭大人擔憂地說:“你想過沒有,這裡是朝廷的派出機構,肩負着軍政、賦稅、安撫民衆的重任,沈大人看好了你,以後的任務就重了。”
隨後,他就說起了那個照會的事。
很多事小九子多少聽說了些,這回聽他當面一說,大晴天的,就覺得天色有些陰沉,叫人覺得壓抑。
按照鄭大人的預測,因爲鐵路局的存在,至少有幾十萬兩銀子被霍爾瓦等人拿走。
這些都是典型的民脂民膏,是百姓用汗水錢湊起來的。
如果一半給了朝廷,一半用於減輕百姓賦稅,當地人生活勢必會好起來。
在他看來,沈文庸這次是豁出去了,一定要交涉下來這件事,起碼說要給朝廷和國人一個交代。
小九子謙虛地說自己會盡力而爲,而絕對不承諾什麼。
眼看着馬轎緩緩而去,鄭明達若有所思地說:
“乳名小九子,這個名字代表了他的性格,十有九成,什麼事都不說滿了。”
三天後,小九子從官衙裡早早地回了家,叫着徐巖就問今天生意上的事。
徐巖衝他努努嘴,他這才發現趙四通坐在一個角落裡,正守着一壺茶。
看他疲倦的模樣,猜出來是等了很久了。
諸葛先生正靠在櫃檯上抽菸,笑眯眯地說:
“九子,他果然是上當了,少不了一番口舌,但咱供應的地方能保住了。”
因爲趙四通發現了他們獨特的供應渠道,就想摻和下,分一杯羹。
結果發現那地方價格貴的厲害,超過了市場上很多,有點不值。
可幾天下來,他通過親自試驗,或者找人打聽,知道臻味居的肉食比別處味道好了一大截。
還有老都一處的,同樣用的那個村子的原料,口感就是與衆不同。
排除了手藝好之外,行家能想到的就是原材料了。
今兒一大早,趙老闆早早起起牀,僱了四臺打車,十幾個人,帶足了票子,向着山村而去。
奇怪的是,這回可沒有程村長出來迎接了。
上次老程迎出來很遠,是劉大錘繞道進去通知的,還告訴應該怎麼做。
到了程村長家裡,村長告訴他村子現在叫百草谷村,鄭小掌櫃的賜的名,官衙裡都已經備案了。
再說採購豬馬牛雞鴨鵝,村長直接把肥豬一頭提高到了四十塊錢,少一分也不賣。
要想定稿,那就先交一半的定金。
任憑他說破了嘴,村長就是不吐口,還沒忘了反擊他幾句,不是說這種山村多了去了嗎,豬馬牛肉想找有的是。
小九子聽完了,淡淡地說:“老趙,你要和道尹沈大人搶生意?”
沈大人在百姓心目位高權重,高高在上,把他和沈大人放在一起,那就是找死。
小九子叫過來諸葛良佐,重新泡了茶,開始講今天發生的事。
當時發生時誰也沒感覺有什麼離奇的。
現在好好講一遍,他心態平和,只不過這些聽衆們都目瞪口呆的。
別人都在聽故事,趙四通心裡犯起了嘀咕:“這小子做事和別人不一樣,越是這麼說,越容易有貓膩。”
以前的鬼精明,現在和小九子打交道總感覺腦子不夠用的。
“咱們早就有協議的,你們就用我四海商店的,否則就壞了規矩,我壞了規矩沒什麼的,老都一處和臻味居正蒸蒸日上呢。”他沉着臉,誰也沒看,算是攤牌了。
就在這時,就聽着跑堂的喊有貴客到了。
門口處,先是有兩個巡邏兵推開了門,馬文生科長大步流星地就走進來了。
鄭興國馬上迎了上去,請他到包房就餐。
馬科長把小九子招呼過去,臉呱嗒一下就拉下去,小九子做害怕狀,馬科長就跟變魔術似得,一下子陰笑起來:“怎麼了,當了官差就忘了我了?
聽說你嚇住了……”
他想說日本人,連忙壓低聲音說:“東洋鬼子。”
接着,馬科長操着官員特有的口氣說,自己是個親民的官,不能總躲在包房裡吃飯,一枝一葉總關情,世事洞明皆學問呢,作爲第一大偵探,要經常在大街上散步,在大堂裡吃飯,體察民情,瞭解民意。
吃着上好的清蒸獅子頭,感覺這回做的比以前更好了。
小九子衝着輕輕舉了舉手,老夫子叫人送上來個大個頭的東西,用紅布包着。
這分明是送給馬文生的。
老馬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趕緊虔誠地站了起來,小九子叫人打開了,上面是一個個村民的簽名。
是一把大傘,米黃色的,很是莊重。
“這是,這是……”似乎猜到了什麼,馬文生就是沒想起來,一個勁地嘀咕呢。
諸葛良佐頗有深意地看了他,後撤一步,朗聲說:“恭喜馬長官,這是多年不遇,關外沒有的萬民傘啊……”
他說着,馬文生也想起了,真就有這麼一種東西。
說的是一方父母官,一旦給萬千百姓做了大量好事,往往,老百姓用萬民傘這種形式表達崇敬之情。
這可是一種無形的榮譽。
大廳裡十幾桌呢,全都圍過來觀看,有的人不明就裡,把老馬當成好人了,一個勁地鼓掌呢。
一股子虛榮心上來,馬文生絲毫沒有不舒服的感覺,連忙悄聲問怎麼回事。
徐巖說這是百草谷村民送的。
馬文生一點印象沒有,不由地有些着急。
諸葛良佐在旁邊小聲劇透說,小九子等人去幫人家發財,一下子解決了很多人的生活困難,人家就自發地感謝小九子的領導馬科長了。
這事弄得也太牽強了。
小九子眼見他面露怒色,趕緊悄聲說:“馬科長,他們還有點小事,您看……”
他直言當地人條件好點了,有餘錢了,想叫孩子進城上學,找不到像樣的學校,知道馬科長肯定能給幫忙,就把萬民傘先給送了。
馬科長想了想,爽快地說:“我名聲都傳到山村去了,這事能行。”
他答應馬上聯繫國立學校,有多少孩子都去那地方上學。
小九子又贈上兩道菜,連同妹妹鄭敏上中學的事都解決了。
眼看着小九子和馬文上關係又進了一層,趙四通生硬地寒暄了幾句,灰溜溜地走了。
幾天後,小九子正式接到鄭大人通知,叫他這幾天待在官廚裡,府裡好像要有行動。
到了膳房裡,林春帶着一羣廚子都等着他呢。
“林師傅,有事了?”小九子笑着問。
林春之所以這麼客氣,自然是有事叫小九子頂着。
前天,沈大人終於下了決心,叫人去拜見鐵路局長霍爾瓦,原因有二:一個是要收回稅賦,再就是催要去年應繳的稅銀。
明眼的人都知道,鐵路局從這裡每年拿走幾十萬輛銀子,光是霍爾瓦自家建造的將軍府,造價就達到幾千輛白銀。
要是霍爾瓦光看到催要去年的稅銀,估計拖上一段,勉強能給點。
一看到了那個照會,義正言辭的,當時雷霆大發,把鄭明達一行帶到了射擊場,那個該死的尤里科夫說是展示火槍,差點走火打了鄭明達。
怪不得好幾天沒見到鄭大人了呢。
小九子自知這件事非同小可,裝着膽子去見了沈文庸。
旁邊放着湯藥碗,沈大人躺在牀上,強打精神起來打招呼。
小九子雙拳一抱,朗聲說:“大人何必如此,您已爲黎民百姓爭氣了,以前的官員很少有敢這麼做的,此等形勢下,已經難能可貴,過不了多久,街頭巷尾就會流傳您的英明。”
這話真就不是完全發自內心的,多半是鼓勵沈文庸的。
這其中,也真有小九子的真實心意。
沈文庸一介文官,能做出這種舉動,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叫小九子說的,沈大人頓感職責神聖,感慨地說:“禮信啊,上回那件事之後,遇到什麼事,就想和你說說,眼前這件事只怕是要有大麻煩……”
尤里科夫在那件事之後,黑着臉說是不小心,提醒鄭明達他們今後注意點,霍爾瓦局長愛好槍,經常酗酒,更容易失手走火。
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脅。
如今,鄭明達已經臥病在牀,發燒害冷,一整天了不見好轉。
“來人,去找鄭大人,告訴他……”小九子經過沈大人同意後,叫來了僕人,叫他去面見鄭明達,就說正研究怎麼應對呢,已經有眉目了。
小九子接了這個任務,回到家中之後,把其他人趕出宿舍,叫來諸葛良佐,倆人通宵研究。
儘管當着沈文庸的面打了包票,回來後就發現有些麻煩:鐵路局有執法隊、護路隊,還有各種名號的兵丁,裝備好,全都有洋槍。
道臺府沒有軍隊,管着馬文生那樣的警察隊伍,加上其他的,也就一百多人。
連人家零頭都不到。
這種事暫時又沒法向遠在齊齊哈爾的黑龍江將軍府借人,省得弄的小題大做了。
再有,小九子目睹了眼下敵強我弱的形勢,眼看着滿大街外國人,就質疑這麼做值不值得。
“一個廚子,賺個官名,賺點銀子,幹好酒樓,萬事大吉,依老夫之見,推掉。”老夫子輕輕敲着菸袋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