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清晚年封建王朝裡,還是哈爾濱這個江山一隅的地方,一個廚子竟然有這麼重要?
老夫子坐在那裡,陷入了沉思,鄭明達依舊是聊興十足:“各位,今兒公務不忙,就給你們講講這官場上的事,道臺府除了有朝廷的任命,其他方面並非那麼強大……”
這會的道臺府全名叫濱江關道,俗稱道臺府,專屬吉林、黑龍江兩省交涉、關稅等事物,名義上是朝廷設在此地的官署,實則缺少和各國打交道的軍隊、行政實力。
此時,中東鐵路局像頭巨獸衝入東北大地,鐵路線不斷延長,附屬機構越來越龐大,人員衆多,早已賺的盆滿鉢滿。
現任道尹沈文庸是個南方人,五品官,品級不低,算是朝廷刻意安排,便於他與各國使節打交道,儘量維護朝廷利益。
從他話裡話外,小九子品着道臺府的架構和實力,雖心生嚮往,卻也感到了不小的壓力。
道尹沈大人手裡沒有重兵,靠的是朝廷威嚴,去搏擊各方大鱷,沒有商團支持,就得大動腦筋。
凡是都有一個實力和軟實力,這麼一來,美食外交也就成了關道里的一張王牌。
“就是一枚釘子,也有釘子的用途,看怎麼用了,就說這酒樓裡,有的客人不會用勺子,照樣能卡在喉嚨裡,釘子如果插在喉結上,同樣叫人疼痛難忍……”小九子專注地想着,大膽地說起了想法。
這會,諸葛良佐想的和別人不一樣,在這老夫子眼裡,濱江關道是整個東北重要的官宦機構,權力中心,很多大事都要經過這裡研究,接觸的自然都是達官貴人。
想到這裡,他贊成地說:“沒錯,凡事用到極致,效果就出來了,禮信小弟,咱不常說四兩撥千斤嘛。”
鄭明達見他倆興趣不小,多少有些放心了。
他力薦完鄭禮信,也是有些疑慮:道臺府對外舉步維艱,多少次在外事外交上吃了癟,衆人都是忍辱負重。
好歹也有奪回權力的時候,否則那地方就得死氣沉沉,喪失銳氣。
眼看着鄭禮信毫不退縮,勁頭十足,算是欣慰了不少。
於是,他決定上午帶着小九子去報到。
想歸想,真決定去幹活了,小九子心情異常複雜,在酒樓裡轉悠了一圈,四處看了看,又站在了大堂門口,衝着衆人抱拳說:“今後老都一處就靠各位了,東家從來不愧對你們,工錢一份不少,待人待物和善公平,都得安心幹活……”
這事他至今沒告訴鄧弘毅和菱角,昨晚既然已經扭轉了局面,老都一處的名頭自然會響起來,生意上的事不用再擔心,這就放心了。
跟着鄭明達到了傅家店四家子的道臺府附近,就見貧民建築物越來越少,不遠處的官衙威武壯觀,隱約可見有官差把守在正門口,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來。
這畢竟是朝廷的機構,作爲子民,站在跟前就能感覺到莫名的莊嚴。
鄭明達帶着他從側門而入,隨口介紹着衙門裡的情況,拿他也沒當外人:“禮信,府衙花巨資建的,各行各業,尤其是百姓,都懼怕、敬重,就是各國領事館和那些洋人老闆……”
進來的時候,小九子就觀察了,門口有不少肥壯的戰馬,再想想那些領事館、大使館門口,不少都停着洋汽車了,和人家比,真就差了不少。
進了正堂,小九子正式拜見了沈文庸沈大人。
沈文庸是個中年人,顴骨高,眉深眼大,留着精緻的細長鬍須。
他搭眼一看,從此人相貌上就察覺出了對方性格:有事業心,耐力不足,修長的手指顯示出這人書生氣比較重。
“大人吉祥,小的鄭禮信前來拜見。”他壓低聲音說。
沈文庸正坐在太師椅上喝茶,剛喝着呢,似乎在品味茶色,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喝了,回味着茶的味道,才緩緩擡頭:“噢,鄭大人,這是前幾日,你說的那個雜工?”
顯然,沈大人貴人多忘事,加上位高權重,壓根就沒太把鄭明達推薦的人當回事。
鄭明達臉上略過一絲尷尬之色,馬上輕咳了一聲,就要重新介紹,沒想到沈文庸驀的點評起了茶葉:
“要說這龍井茶,運到這裡,途徑了萬水千山,就跟我等戍邊將士似得,飽經風雨,多了幾分苦澀,原本的味差了不少,噢,記起來了,他好像是個廚子,記住嘍,本人口味清淡……”
鄭明達舒了口氣,看樣沈文庸要是專心做事,記性不是那麼差。
已經行完禮了,站在這處滿眼威嚴的堂廳裡,鄭明達沒忘了偶爾看他幾眼,省得小傢伙膽怯了。
剛進來的時候,他就給小九子介紹過,西角門是專門押解犯人和行刑的地方,殺氣重,平時都關着,行刑的時候開,今後少從那地方走。
叫他沒想到的是小九子絲毫沒有緊張,挺直了身體,目不斜視,一臉坦然。
偌大的堂廳裡,就他們三個人,沈文庸也是不時地打量着這個少年。
這是他除了大堂以外第二個接見人的地方,若非儀式隆重,或者重要公務,都是在這裡辦公。
他也沒少觀察鄭禮信。
鄭禮信和他目光在空中交匯時,微微收斂了下,吐字清晰地說:“沈大人高見,這茶禪一味,和飲食密不可分,研究廚藝,必須參悟茶道,
這茶道我認爲是一種境界,上者得其道,中者得其韻,下者其味。”
說這話的光景,沈文庸正端着蓋碗要繼續品呢,竟然愣住了,心裡不由暗自感嘆:“一個小廚子,怎麼……”
吟詩作賦品茗是歷朝歷代官員的普遍愛好,他自然也是行家裡手。
戍邊日子時間長,且苦悶寒冷,平日裡靠品茶打發時光,時間長了,自然有不淺的心得。
沒想到眼前這個少年竟然說出這麼通俗易懂,而且高深到一定境界的話來。
這話他以前真就沒聽過,可句句都說到了心裡,如同自己苦苦求索的東西,始終沒尋到,一下子就在眼前了。
轉念一想,自己是個封疆大吏呢,不能在學識上輸給這個毛頭小子。
他輕輕放下蓋碗,隨口問了小九子幾個問題,其中就有他以前做過什麼。
小九子回答的很藝術,說在恭親王府跟着學過藝,闖蕩到哈爾濱和幾個俄國人打過交道,因爲飯店的事競爭過,動過手,沒傷了和氣。
沈文庸眯着眼睛,手指頭敲着扶手,悠然自得的樣子,耐心地聽着他說的,心裡不由地起了波瀾:“這人歲數不大,閱歷不淺,膽子不小,只不過……”
他整天打交道的都是各方大員,處理的都是重要的大事,閱歷豐富,什麼人都見過,一下子就能感覺出鄭禮信不同於常人。
只不過,官員到了這個程度,用人上自然謹慎,隱約感覺出鄭禮信經歷的事不少,這種人在身邊,如果給他平臺,給他權力,容易惹出大事來。
就目前濱江官道來說,列強覬覦,鬥爭不止,沈文庸等人往往使上渾身解數,也經常損兵折將。
再想想,他就是小官鄭明達推薦的廚子,能把膳食弄好就行了。
眼下和洋人打交道多,膳食在外交中作用不可忽視。
別說那個朝代了,就算是此後幾十年,美食外交、文化外交,甚至夫人外交都大行其道,作用大着呢。
“工銀比膳食長林春少一半,可以住在官衙,也可以回家住,先試用半年。”沈文庸發話了。
這回,他是看着鄭禮信說的,目光如同枯井一般,毫無表情。
剛剛,鄭明達見小九子語出驚人,心裡也是惦記,除了這個,還預感着沈大人會多詢問他些什麼,沒準能給他個好差事。
眼見沈大人手朝着茶碗伸了伸,又收回來了,小九子心裡暗道:“這套茶理論聽進去了,只不過是愛面子罷了。”
膳食長林春一個月6兩銀子,小九子纔給3兩。
此時的哈爾濱,錢幣混亂,有俄國人發行的,有當地發行的,還有各大商團自行印製的。
這其中自然是銀子最值錢。
就他的工銀標準,足夠養活三口之家大半年的。
可小九子在老都一處是少掌櫃,每個月收入遠比這多。
他叫了聲沈大人,想再給鄭禮信爭取,小九子衝着他恭敬地說:“鄭大人,小的感謝道尹大人賞賜工作,萬分感謝。”
這話說的明白,他鄭禮信感覺挺好了。
告別了沈文庸,鄭明達領着他去膳食房報到。
胖乎乎的膳食長林春三十多歲,皮膚白皙,眼睛不大,見誰說話都滿臉堆笑,一看就是個笑面虎。
見他端着面盆,小九子快步過去,伸手就接過來,客氣地說:“林師傅,我新來的……”
林春早就聽說過今兒有個小廚子報到,煩的要命。以前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來,無一例外,全被他弄走了。
早就聽說了,是鄭明達大人推薦的。
按說他應該好好關照,反倒是早就算計好了,這個人絕對不能留下,有鄭大人關照,這小子很容易成了氣候。
這人從籌建官道開始就在這裡主掌膳食,是個元老級的人物,表面和鄭大人客氣着,手裡的盆並沒給小九子倒是一隻腳踩在九子腳上。
冷不防覺得腳上生疼,鄭禮信硬是忍住了,嘴裡客氣地說:“初來乍到,請多指教。”
“指教什麼啊,說吧,以前都幹過什麼,幹廚子這行,尤其咱官廚,說道多,先謙虛做人,慢慢給師父學着點。”林春聲音尖尖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