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酒樓裡打烊後,劉大錘躲在屋子裡,黑暗中不知道忙乎什麼。
鄭禮信站在門口,心領神會地問:“金成,又想捉鬼了?”
劉大錘趕緊把什麼東西藏在了兜裡,發現鄭禮信沒注意後,站起來嘿嘿笑着說:“東家,一開始還害怕,一想起那些鬼子來,就覺得渾身是勁,他們開始抓流浪漢了,聽說在南面平房火車站那關着,不少人說不是好事,他們才那麼好的心呢……”
這裡就是後來的731日本侵華細菌部隊基地,那時候已經開始抓各種平民百姓和軍事人員進行人體細菌實驗了。
前幾天,他也是聽褚胖子說的,要不是一個勁攔着,老褚可能就冒險去採訪了。
今非昔比,哈爾濱城市上空瀰漫着死亡的氣息,關東軍情報部經常有各種軍車出入,上面蓋着厚厚的帆布,露出的胳膊腿,說明裡面日夜上演着刑訊逼供的惡行。
在他看來,褚胖子有正義感,這種好人不能叫他自投羅網。
“錘子,捉鬼的事得控制着點,遍地是鬼的時候,玩多了容易叫鬼盯上了,鬼上門就不好玩了,哈爾濱冬天漫長,冰雪覆蓋,江河冰封,不也是早晚得迎來春暖花開嘛,再說了,除了東北……,蘇聯也在支持咱們。”鄭禮信悄聲地說着,儘管沒說東北抗日聯軍,倆人都明白什麼意思。
嘴裡雖然勸着劉大錘,晚上九點多鐘的時候,他倆不約而同地換上了衣服,朝着三棵樹火車站而去。
這一回,劉大錘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了一堆假古董,到了人來人往的站前廣場,擺好就吆喝上了。
一個八字鬍的軍佐,帶着幾個大兵,聽着動靜就過來了。
劉大錘如今不光字認的多了,日語也會幾句。
他先是裝的膽怯,然後大膽地和八字鬍說好東西沒拿來,再家裡藏着呢,生怕不識貨的給搶走了。
軍佐掏出放大鏡看了幾眼寶貝,嘴巴一抽一抽的,劉大錘斜眼盯着他,暗想:“他奶奶滴,俺在土地廟跟前挖的尿壺,你能認出來纔怪呢。”
這個從前的憨人心眼越來越多,膽子越來越大,遇到事異常冷靜,活生生把軍佐帶到了衚衕裡。
這地方他昨晚就來踩過點,一片破舊的房子沒人住,巷子曲折複雜,就跟迷宮似得。
走了一會,他左右看看,指着一個破舊的大門說就是這裡了。
軍佐狐疑地看了幾眼,先是想叫他在前面帶路,隨後自己就要推門進去。
當他一隻腳懸空時,知道踩上陷阱了,劉大錘輕鬆地擡起一隻腳,一下子就把他踹下去了。
裡面污水裡有不少毒蛇蠍子,軍佐弄的渾身都是,慌亂之間掏出了槍,劉大錘一把石灰扔下去,緊接着幾塊磚頭狠狠地砸了過去……
軍佐狂叫着求教,不遠處鄭禮信把一面假牆推了幾下,路口瞬間就封死了,隨後追上來的鬼子兵四處轉悠,黑暗中光聽着長官求救,根本找不到具體,位置。
過了好一會,軍佐靠在了牆體上,氣喘吁吁地求饒說:“好漢,好漢,我是奉天人,同胞,同胞啊,家裡有四五個孩子,媳婦叫日本人欺凌死了,我……”
軍佐自稱叫程立山,是個假鬼子,認識字多,就帶着幾個鬼子出來溜達散心了。
他說的聲淚俱下,最後竟然來了一句:“好漢,要是動手就快點吧,只可惜我的仇報不了了。”
“他奶奶滴,你,你給我背背三字經。”劉大錘心裡已經相信了幾分,不過馬上又質疑起來了。
過了會,這傢伙竟然熟練地背起了三字經。
而且還是用哭腔聲情並茂背出來的。
劉大錘相信了他,把他死狗一樣拽了出來,軍佐抱着頭想溜。
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劉大錘叫他把手放在了石頭上,錘子對準了手指頭:“死罪能免,那也得吃點苦頭,他奶奶滴,本人就討厭漢奸,你這一身日本狗皮……”
軍佐嗷嗷叫的聲音透徹夜空,傳的很遠。
等覺得效果差不多了,鄭禮信過來幫忙,把他衣服脫了,光剩個兜襠布,指着西面衚衕,叫他從那裡回去。
倆人回去的路上,有說有笑的,劉大錘故意不露痕跡地說了剛纔的做法,然後靜靜地看着鄭禮信。
過了好一會,當他面露失落表情時,鄭禮信噗嗤一下子笑了:“從下面出去,南面死衚衕,只能走北面,北面不是說書場,就是戲臺子,老多人了,也叫大家看看,日本鬼子怎麼了,一樣叫咱打的慘不ren睹。”
劉大錘學着鄭禮信的模樣,揹着手走在旁邊,模樣滑稽、可愛。
“金成啊,都改名了,少說他奶奶滴吧,百密一疏啊。”鄭禮信斜睨了他一眼,擔心地小聲說着。
路過桃花巷的時候,他不由地看了眼裡面,趕緊收回了目光,這種地方他真就怕看多了玷污了心情。
可就在此時,一個小院子大門咯吱咯吱地開了。
他繼續朝前走着,聽着後面好像有什麼人叫自己,都走出去很遠了,才發現是大錘。
劉大錘快走幾步,把他拽到了一棵大樹後面,指着門口叫他好好看看。
他愣了愣,聽了聽,不由地說:“老夫子?”
諸葛良佐派頭十足,雙手搭在一起,旁邊一個服色豔麗的女子緊緊地靠在身邊,倆人神態曖昧,一看就超出了普通朋友的關係。
這個女人劉大錘見過,是年方十八的賽桃紅,桃花巷最近風頭正甚的什麼狗屁頭牌。
他倆前面站着山野村南,山野這傢伙手搭在,刀,把上,正客氣地要告別。
“大東亞共榮,事成之後,咱們統統和shan,本人算不上臥龍鳳雛,也是才華橫溢,實不相瞞,也是爲稻粱謀。”諸葛良佐挺直了腰桿,不斷地提着條件。
這些話鄭禮信他們沒聽清,看樣子是和山野村南關係不錯。
“唉,可惜了兄弟情義,可惜了小鶯了,小鶯還是爲了我,委曲求全的。”鄭禮信輕聲嘆氣道。
眼看着老夫子慢慢墮落,早已經和自己離心離德了,就像一棵大樹,從不斷生病,現在樹根都快爛掉了,他有些傷感,真恨不得上去抓住對方領子,好好問問,諸葛良佐哪怕什麼不幹,也能養得起他。
在大是大非面前,怎麼就能當了漢奸。
劉大錘一言不發地看着他,陪着感嘆了幾聲,忽然摸了摸褲兜,說了聲:“東家,我弄盒煙去,晚上回去好好勸勸老傢伙。”
好兄弟就在十幾米外,鄭禮信只要叫他一聲,想必老夫子就能過來,倆人面上畢竟還是朋友,在一起共事,可他根本張不開嘴,更不ren心看他對面的山野村南。
他靜靜地靠在樹上,百思不得其解。
時間不長,山野村南上車離去,當一道燈光漸漸遠去時,鄭禮信聽到有人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他頓時扭頭看去,先是看見一隻野貓在地上亂跑,然後一個人竄道了老夫子跟前。
劉大錘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法,幾下子就把賽桃紅打昏過去,轉過身來,把一條破麻袋套在了老夫子頭上……
回頭了店裡,鄭禮信對着明亮的燈光,神情異常複雜,劉大錘蹲在地上,心情也一樣糟糕。
不過,鄭禮信摸了摸細密的鬍子茬,理性地說:“金成,你做的沒錯,光是找了風塵女人,我不ren心,當漢奸不行,就得這麼教訓他……”
在他看來,老夫子找了賽桃紅,辜負了小鶯,叫臻味居蒙塵,這倒是可以ren受,這傢伙和日本人關係如此親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秋去冬來,冰城哈爾濱依舊槍炮聲不斷,說不準什麼地方就開始了一場抓捕。
臻味居的生意大不如以前,好在有崇尚美食的大量外國僑民支持,才得以維持下去。
鍋包肉是他們最鍾愛的美食之一,除了這裡再難找出可以媲美的一家。
每當要下館子品嚐美味佳餚的時候,他們總是操着特有的強調說:“鍋包肉,去,去臻味居。”
鍋包肉成了中外美食老饕掛在嘴邊的最熱的詞語。
老都一處因爲實力雄厚,似乎並不在乎日常收入,和各路官員打的火熱,整天熱鬧非凡。
這天傍晚時分,眼看着天要黑了,他站在門口,看向了不遠處的高崗處,當初就是在這裡,被逼無奈的時候,在大街上練攤,差點死在下水道里,幸虧劉福厚救了自己。
掏出懷錶看了幾眼,他和鮑惠芸打了招呼,獨自朝江邊走去。
到了劉福厚家裡,才發現鞋匠叔又去戒菸所附近出攤了。
當他趕到戒菸所附近時,頓時感覺這地方氣氛有些詭異:灰濛濛的空氣裡,飄着一股子說不清的味道,燻人,刺鼻。
戒菸所是官辦機構,專門負責戒菸工作的,養了一羣披着官服的無賴,個個肥的流油。
這個機構從清朝末年就有,如今依舊是炙手可熱的地方,很多人挖門盜洞地來謀個差事。
前面那個掛着大牌子的院子門口,幾匹高頭大馬正在溜達,有僞軍看着,院子裡傳來了刺耳的呵斥聲。
裡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門口不遠處聚着一羣衣衫襤褸的人在圍觀。
巡視了幾眼,他看清了劉福厚,老爺子個子很小,靠在木頭凳子上,東西都收拾好了,看樣是準備回家了,趕上跟前出事了,就留下來看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