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顏冬稍稍怔住,一雙黝黑的眸子緊咬着他。
江歇趁機解釋道:“我從未說過要娶陸文玉,是她,她用離間計挑唆我們。”說着,手腳忙亂的從身上摸索出那張白帕子來,“你看!”
陸顏冬聲音悽悽:“這是什麼?”
江歇喊道:“這是陸文景不久之前送來的!”擡頭,眉間閃過一絲心痛,“他說是你叫他送給我的!他說你要和我一刀兩斷!”
陸顏冬一急,連忙喊道:“我沒有!明明是你要和我好聚好散!”
她說完,終於明白了來龍去脈。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陸文玉爲了嫁進江家設的局。
再擡頭,瞧着不遠處擔驚受怕的江歇,他便是病着,那雙眼睛也明耀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光芒四射。
陸文玉在那其中看見了狼狽的自己,猶如跳梁的小丑,不自知。
她痛苦的低下頭去,身世之累像是帶刺的枷鎖,狠狠的禁錮着她的心,大肆的蹂躪着,將它絞的出血,破碎斑駁。
江歇以爲解釋開了就沒事了,誰知道陸顏冬又大大的後退了一步,半個鞋底都快出了窗口,他心臟一緊,丹田內登時有股生硬之力衝了上來:“顏冬!”
話音未落,一道白光從那厚重的雲層中悄然閃過,兩秒後,有轟耳的雷鳴傾軋而來,彷彿要震翻這座高塔,而驟起的狂風也幾乎要拉陸顏冬下去!
江歇無力,一下跪在地上,那膝蓋處的布料瞬間被染得通紅。
好在陸顏冬穩住了身形,她眸光悽然疲憊,語氣是深深的絕望:“江歇,雖然是陸文玉搞鬼,但這些日子,我也想過了。”停了下:“咱們兩個,還是算了吧。”
江歇眼底的堅定浮出來。
少年不服:“憑什麼!”
陸顏冬悲慟道:“江歇,我身世卑賤,配不上你。”
江歇粗喘着氣:“我不在乎你的身世!”
“可我在乎!”陸顏冬悲憤交加,“可江淮在乎!江家在乎!這長安城在乎!這全天下都在乎!我是個女妓苟合而生的孩子!我是個野種!”
江歇目光灼灼,滾燙的視線要將空氣燃出個洞:“可你嫁的是我!不是我二姐!不是江家!也不是長安城!更不是全天下!我不管你是誰!在我眼裡!你就是我愛的陸顏冬!”
陸顏冬嬌軀一顫,似是被他這席話給震到了。
江歇激動太過,病體又被丹田的那股硬氣衝到了,劇烈的咳嗽起來,那聲音聽起來痛不欲生,卻不抵心痛。
他擡頭對上陸顏冬慌張的視線,聲音低微,心如刀絞:“顏冬,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你爲什麼突然要反悔?你知道我現在,心都要疼死了。”
陸顏冬悲哀的搖着頭:“你放手吧,我們以後也不要在見面了。”
話音卑微,人亦卑微。
寒風九轉,轉轉如刀。
江歇眼中顫動着光芒。
如被凌遲一般。
他低下頭來。
少年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淚。
那透明的滾水砸在顫抖的手背上,燙出數道痕跡來。
陸顏冬有些不知所措,腳墜千斤,無法上前。
江歇沒有擡頭,而是悲悽道:“顏冬,我知道你喜歡櫻花,今年年初,我在我的歡心居移栽了櫻花,現在應該長得很漂亮了。”
“顏冬,我知道你喜歡吃栗子糕,我手笨,不會做,但我已經在學了,尤媽子說做出來的東西,雖然賣相不好看,但味道已經很不錯了。”
“顏冬,我知道你的自尊心很重,你從小就要強,可我這麼多年一直碌碌無爲,我怕你覺得我不夠優秀,我開始拼命讀書,拼命習武,我想追上你。”
“顏冬,我出身名門,我怕你嫌棄我是世家後生,不能吃苦,所以報名了十六衛,城門之下風吹日曬,我想告訴你,爲了你我什麼都能做。”
“顏冬。”他擡頭,笑容悲寂,“每次交手,我都會讓着你,是不是我讓的太明顯的,惹你生氣了?你別生氣,下次我會認真的。”
陸顏冬手腳發麻,冷風中,心卻是暖的。
她看着面前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只知道他喜歡自己,卻不知道他爲了自己在私下做了這麼多,忍不住,心酸至此,眼淚又大股流下。
江歇眉間聚愁,哀求道:“顏冬,我爲你做了這麼多,你就只消爲我做一件事。”擡頭無可奈何的泣淚,“別在乎那些流言蜚語了,好不好?”
陸顏冬最後的殼終於被這句話給擊破,她失力的跌坐在地上,地面冰冷的寒意攀上雙腿,凍得毫無知覺。
她掩面痛哭。
是她錯了。
是她大錯特錯。
她不該懷疑江歇對自己的真心。
更不該用這些話來傷他的心。
他肯爲了自己去努力。
自己爲什麼不能爲了他而堅強?
陸顏冬啊陸顏冬。
你實在是太自私了。
江歇見她這樣,想要過去扶她,但稍微一動,又拼命的咳嗽起來。
陸顏冬聞得他撕心裂肺的聲音,擔心的擡起頭來,拄着旁邊的牆想要起身,忽然又是一道驚雷滾過,那五指抵住的牆皮禁不住脫落,而她失去受力點,身型被風吹得後仰,腳步久跪而無力,直接欲跌下去!
當視線被吹起的鬢髮遮住。
陸顏冬以爲這一切都結束了。
這高塔十幾丈高,跌下去必定是屍體一具。
長安城的十九年。
生不如死。
有多少次,她都想從這裡跳下去,直接結束自己悲慘的人生。
在這長安城,如果出身卑賤,還不如從未出生。
這樣授人以柄,與死無異。
可她又一次一次的退回腳步,這便是人的本能。
只可惜。
她這次不想死的。
她想告訴那個少年。
她喜歡他。
從此以後,她會爲了他承受下一切流言蜚語,她會爲了他丟棄那最沒有用的自尊心,她不會再平白要強,她也不會再躲着他,她要和他在一起。
可惜啊可惜。
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後悔。
……
……
忽然。
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攥住。
一拉。
一拽。
陸顏冬消瘦的身型一轉,狠狠的跌進了一人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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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淚同生。
她知道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