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一刻,江淮下了馬車,披着一身皎潔的月光進了侯府。
因着這次要擇選進入殿考的最後十個名額,所以評分審覈要比前兩輪嚴格些,江淮不負責閱卷,只是確定了韓淵的點數不足以進入寒門前七後,便提前回來了。
慕容知道她還沒吃晚膳,叫綠真趕緊準備,而江淮這邊聽說江歇要去考十六衛,險些在飯桌上氣過去,好在滿屋子的人拉扯着,沒動手。
等情緒穩定下來,慕容問道:“明日就是最後的殿考了吧?”
江淮搖了搖頭,含糊道:“進入殿考的文章要過禮部、國子監和長青閣的三層審覈,明日那邊得忙一天,殿考安排在後天早上了。”
慕容點點頭,瞧着這幾日她因着江歇的事情四處奔波,眼底烏青一片,心疼的遞給她一杯水:“那你明天就在家歇着吧。”
江淮喝了水,接過帕子擦了下嘴:“歇不了,主考的宣明殿還沒佈置完,我明天得去看着。”放下水杯,問道,“大哥呢?”
慕容先是沉默了兩秒,旋即才笑着說道:“人家兩口子在自己房裡吃晚膳。”
江淮眼睛一亮,向外看了一眼:“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慕容也捂嘴笑了笑:“是,我看你大哥今天的心情也挺好的。”說着,拍了一下她的手,小聲道,“今晚上……好事成雙。”
江淮自然沒聽懂自家母親的話中歧義,不一會兒,稍微反應了過來,畢竟在花君的影響下,也有了幾年的駕齡,然後又喝了口水,聲音清淡:“那挺好。”
而這邊,蘇綰坐在花桌前拄着下巴,氣呼呼的盯着滿桌的美味佳餚,又瞟了一眼綠真送來的那壺‘內容十足’的杜康酒,嘟囔道:“該死的江,怎麼還不……”
話說一半,房門被人輕輕推開,江側着身子走了進來。
下午的時候,他本來都追了過去,想解釋一下百玉釧爲什麼在花君手裡的事,但半路卻又剎住了腳,想來蘇綰的脾氣在勁兒頭上也不好惹,不如等她冷靜下來,才詳細的娓娓道來。
於是乎,他就理所當然的跑到太師府和郭凜下棋去了,兩人殺的盡興,棋盤上的紅漆都給磕掉了,一時忘我,這纔回來。
蘇綰也不轉頭,更別說絲毫的歡喜了,聲音垂低:“回來了。”
江見她沒問百玉釧的事,有些稀奇,卻沒主動多嘴,只是走過去坐了下來。
蘇綰瞧他沒解釋的意思,登時變得更加不悅,只是點了點桌子:“吃飯吧。”說着,把那雙象牙白的筷子遞給他。
江接過,見她先開動,自己纔不緊不慢的吃了。
期間,出於抱歉想給她夾菜來着,但她護着自己的碗在胸前,根本沒給他任何機會,再者說江自己也不好意思,當初和錦瑟在一起的時候,恩愛至極,也只是相敬如賓,沒這麼主動過。
漸漸的,菜溫轉涼。
本來挺好的一頓晚飯,吃的是難以下嚥。
蘇綰舌根乾澀,實在是食之無味,這滿桌子的香噴噴的飯菜,仍是一點食慾都沒有,怪道還是心裡發堵,沒有胃口。
正巧看見那壺杜康酒,便拿過來倒了一酒盅,然後遞給他:“你喝。”
江以爲這是她準備的,接過來握在手裡,冰冰涼:“這涼酒喝了傷胃,我叫小桃熱一下。”說着,把那個丫頭叫進來。
小桃原本因着今日這兩人能在一桌吃飯,心情奇好,可聞聲進來,看到的卻是和想象中差了十萬八千里的情形,心下狐疑遍佈,卻又不敢多問,只得拿着酒出去了。
房門又被合上,屋裡的氣氛好像死了一樣。
江甚不自在,只是一門心思想解釋那個百玉釧的事情,但蘇綰一直沒有動輒質問,他也實在是不好開口。
蘇綰自始至終都沒擡頭,只是擺弄着那酒杯,一言不發。
江看了她一眼,眼尖的瞧見她的內手掌有破皮和血痂,問道:“這是今日弄得?”
蘇綰攤開看了一眼,不在意道:“沒什麼,今日被那鞦韆的吊繩蹭的。”
江點頭,仍是那句話:“我會好好教訓高倫的。”
蘇綰好容易看了他一眼,小聲道:“怪他幹什麼,是我自己蕩的太高,那鞦韆本也禁不住這麼大的力道。”
江甚少見到這個丫頭如此低迷,而且被這氣氛折磨的實在是不自在,更何況造成這一切的兇手還是自己,忍不住,便道:“其實那個百玉……”
“將軍,酒熱好了。”
門外忽然傳來小桃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他。
江不滿的蹙了下眉頭,只好道:“拿進來吧。”
小桃哎了一聲,用身子推門進來,將盛在木盤上的杜康酒放在桌子上,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蘇綰伸手在那壺把手上摸了一下,卻被燙的一嘶。
到底是江手糙不在乎,拿起來直接斟了兩杯,一杯遞給她。
蘇綰用手帕包起來,遞到嘴邊,輕輕一聞:“好香啊。”
江也拿了起來,方纔瞧着那酒液的顏色就知道是好貨,晃了晃,湊近一聞,卻登時色變!
蘇綰察覺到他的一樣,愣了愣:“你怎麼了?”
江握着茶杯的手越攥越緊,竟在憤怒的趨勢下隱有顫抖,杜康的味道他最熟悉不過,但這一加熱,有另一股味道很明顯的發散了出來。
是春露。
《易奇撰》中記載的催人動情的藥物,無色狀類似清水,冷時無味,只有在加熱的時候纔會揮發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煮熟的芭蕉葉。
他前些年征戰在外,曾有人想對他用過這種藥物,不過被他給識破了,自此,他對這個味道便異常敏感,沒想到時隔兩年,竟又重逢了。
而且聞着,這劑量也不小。
蘇綰不知道他爲什麼不喝了,但這個人本身就挺奇怪的,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自己沒怎麼嘗過酒,自己要喝。
酒液將沾薄脣,卻被人掀翻。
滾燙的溫度濺在手背之上,蘇綰輕聲呼了一下,然後瞪着美眸不快道:“你幹什麼?你自己不喝,還不許別人喝?”
江面容複雜的看着她:“你要喝?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蘇綰以爲他問的是這酒的名字,理所應當的揚着下巴:“我知道啊。”
江眉間皺如溝壑,不可思議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