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頌瞪眼,一雙澈澄的眸子裡滿是不可思議,上次見到慕容清對江淮大喊插我插我,她雖然介意,卻沒太往心裡去,這次卻不得不往心裡去了。
從前聽坊間傳言,說新來的成王是斷袖,她厲詞爭辯,眼下卻是啞口無言。
她手裡還拿着給江淮帶的點心,踟躇兩秒,皺着臉跑出去了。
江淮挽留的話還沒說出口,那人就不見了,遂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再把慕容清拽到身前,和他認真的對視一眼,雙眸泛出淡漠,聲音垂低:“以後不要這樣胡鬧了,很容易授人以柄,引人誤會。”停了停,“今日是例外。”
說罷,腳步略顯匆促的走出院子,去追已經誤會至深的葉頌。
院門合上的聲音迴盪在耳邊,像是一本悲劇戲折。
慕容清佇立在院中,微微低頭,有風拂起鬢髮遮在眼前,又像是刀子,將他的視線割的細碎,漂亮的嘴角勾起,笑卻是風輕雲淡,那麼釋然。
“心急了啊。”
有人靠在院門處說風涼話,是葉徵。
慕容清瞥眼過去,雙眸裡出現從未在江淮面前露出過的拒人千里的冷冽。
葉徵抱臂走進來:“你心太急了,江淮是個長情的人。”
慕容清冷笑:“你的意思是,等她忘掉寧容左,就會接受我?”
誰知葉徵再次改口,壞笑道:“我說錯了,江淮是個絕情的人。”
慕容清已經笑不出來了,隻眼中冷凝:“別繞彎子。”
葉徵一言蔽之:“很明顯,她不是接受不了你,而是接受不了任何人。”上前幾步,絲毫不顧及的道出真相,“有些人,不是生來就爲了兒女情長,至少江淮不是,你可以站在她身後,卻不能走到她身前。”
慕容清聞言,只覺得這一席話說的熟悉,暢然輕笑,心頭的霾頃刻間散的差不多,懶散的往出走,意味深長道:“你說的不錯,我就是要站在她身後,護她一世安穩周全,就算是一個擁抱也難求,也心甘情願。”
葉徵冷眼:“愚不可及。”
“無妨,只因這寒冷世上再沒有別的事,能讓我笑出來了。”
慕容清腳步輕快,猶如輕舟,濁世淘浪中,唯有他最自然,也最能承受。
葉徵沒再說話,只是心內爲好友抱屈,嘆息出聲。
另一邊,江淮調整好心態,終於趕在葉頌跑出北院前,將她的人一把攔在院牆的月門處,氣喘吁吁的說道:“你去哪兒?”
葉頌雙眼泛紅,咬脣不肯言。
江淮見她泫然欲泣,茫茫然扶額,心道爲什麼自己總是要哄人,低頭瞧見她手裡的一包點心,直接拿過來打開,挑眉道:“牛乳糕?”
葉頌不快的又拿回來,還不小心掉了一個。
江淮眼疾手快的接住,吹了吹放進嘴裡,那冰涼香甜卻不膩的口感徹底征服了她,忍不住吮了一下手指,伸手再去拿:“好吃,那兒來的?”
葉頌趕緊把牛乳糕藏在身後:“誰許你吃的。”
江淮輕笑:“真是稀奇,糕點做出來不是給人吃的,那是做什麼的?拿來擺着好看的?”說罷,將那包牛乳糕奪在手裡,“找我有什麼事?”
葉頌嘴硬:“誰說我是來找你的,美得你。”
江淮拿慕容清沒辦法,但對付葉頌卻十分有一套,她從前在大湯,第一次見到這人的時候,就知道她是那種吃硬不吃軟的性子,遂腳步轉個方向,闊步出去。
“既然不是來找我的,那我可就出去逛古玩集了。”
果然,還不等拐過花壇,那人就追了上來:“我也去。”
出了成王府,兩人步行在去古玩集的路上,江淮一直直視前方,一口一塊牛乳糕吃的悠哉,好像絲毫不記得和慕容秋的窘事,這倒讓葉頌爲難了。
她遲疑的嘴脣快要起泡,乾脆在拐入小巷的時候,把話問了出來:“你和慕容清剛纔是怎麼回事?你們是不是”
“他說從後面能聽見心跳聲。”
江淮不緊不慢的咀嚼着,用一個比屁還差的謊言截住她的話。
葉頌怎麼可能相信,如何回憶這兩人都不像是在聽心跳,遂道:“你別騙我。”
江淮吃完最後一塊,將牛皮紙攥成團扔出去,那紙團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拋物線,然後消失在牆對面,含糊道:“騙誰也不騙你。”
這句話葉頌果然十分受用,臉色鬆泛下來,話音揚起:“這牛乳糕是我自己做的,是不是很好吃?吃了還想吃?”
江淮略帶輕笑的斜睨着她:“好手藝。”
葉頌美滋滋道:“那當然,本公主學什麼都是一學即會。”
江淮沒再說話,兩人很快出了對面的巷口,眼看要步入古玩集,忽有什麼東西迎面飛來,她反射性的接在手裡,發現是被扔出去的紙團。
只是與方纔不同。上面滿是過夜的泥水。
葉頌擡頭尋過去,發現是幾個在街上的小孩兒,估計是這個紙團扔出去,被他們來回踢着玩來着,沒想到滾了一圈的泥水,最後又落回到那人的手裡。
“活該,叫你亂扔垃圾。”
江淮眉頭皺起,將那紙團扔回去,那幾個小孩登時鳥獸散。
葉頌見勢,將自己的手帕遞給她:“還不快擦擦。”
江淮接過擦了擦,隨後和她一起走在古玩集上,雖有去年的流民之患和莊十三的戰事在這裡進行過摧枯拉朽的破壞,但短短一年,洛陽城的繁華就又重現眼前。
事實證明,有錢就是好。
事實證明,葉頌不經常來這裡閒逛,她和穆雎一樣,都是個看什麼都新鮮的性子,這古玩集上全都是精緻的老玩意兒,她稀奇的很,走走停停,無論哪個攤位都要蹲下來看一看,擺弄半天買一堆。
自從和穆雎逛過街之後,江淮再一次淪爲苦力,而且這樣捧着一大堆東西走路也不方便,只得攔住個小哥兒,付了錢叫他送去成王府。
葉頌回頭,見東西不見了,忙問去哪兒了,江淮照答,那人不滿道:“你也太懶了。”
江淮隨意找了個藉口:“我手臂的傷還沒好呢。”說着說着,眼睛忽然瞟到一個小攤,直接走過去,入目是許多用杏核雕刻而成的獸首,串成手釧擺放整齊。
看着眼熟,這不是當初在通州時,江歇買來的那條手釧嗎?
當時想要一個,結果那臭小子送給陸顏冬了。
葉頌在旁邊看着,也喜歡的不得了,那小販笑道:“姑娘的手腕這麼細白,戴上肯定好看。”挑了一個比較小的遞給她,“姑娘戴上試試。”
葉頌接過,利落的往上戴,卻是輕輕嘶聲。
小販忙道:“怎麼了?”
江淮放下手裡的東西,拿過她的手一看,原是那其中一個杏核的邊緣磨得不是很平整,在她的手背上劃了一道小傷口出來,隱約發紅。
江淮皺眉:“小心點兒。”
葉頌被她這樣攥着手,耳根微紅,然後不知不覺的去打量江淮的手脂玉般白,纖長筆直,雖然細,卻十分有力,就是太涼了,像是死人的手一樣。
她抽出自己的手,嘟囔道:“這還用你提醒。”然後重新拿起那個劃傷了她的手釧,欣喜的舉了舉,“這個我買了。”
小販方纔見她劃傷了手,嚇個半死,更不敢賣給她:“姑娘還是換一個別的吧,這個沒做好,傷了姑娘的手,留疤可就不好看了。”
江淮也如此說道:“換一個。”
誰知葉頌固執不肯:“我就要這個。”說着,取出一把散銀子來遞給他。
小販沒接,苦笑道:“姑娘,這太多了,兩個字兒就夠了。”
江淮隨手取出兩枚銅板遞過去,看的葉頌直了眼睛:“你方纔拿的什麼?”
小販攤開掌心,讓她看那兩枚銅板:“是銅子兒啊。”打趣兒道,“姑娘不會連銅子兒都沒見過吧。”打量着葉頌的表情,微驚道,“姑娘還真沒見過?”
江淮也愕然:“你沒見過銅板?”
葉頌一時尷尬:“我只是聽說過,沒用過而已。”低頭擺弄着那個手釧,“我就說不可能只有銀錠和銀票,怪道哪裡都找不開。”
江淮苦笑,和小販對視一眼,然後將葉頌手裡的手釧拿過來,好像只是隨意的用手指磨了一下,可當葉頌接過的時候,發現上面的棱角已經不見了。
再戴在手上,沒有一處會磨傷肌膚。
她心裡像是吃了蜜糖,瞧着走在前方的江淮,笑眼彎成月牙,將葉堂曾經警告過的話全都拋在了腦後,揚着小臉道:“要不要我每日做牛乳糕給你吃。”
欣喜持續不到兩秒,那人乾脆道:“不用。”
葉頌瞬間失望,卻不表現出來,只偷偷去踩她的靴子。
一步兩步,居然還真踩中了。
葉頌打心眼兒裡還是有些怕生氣時的江淮,所以這一下也把自己也給踩傻了,趕緊擡頭查看她的情況,那人逐漸停住,卻沒轉身。
葉頌還以爲江淮生氣了,小聲道:“寧容遠?”
江淮沒有動作,也沒回答。
葉頌一頭霧水,歪頭探過她的身子一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不遠處,那個從百善坊出來,至長街上了馬車的白衫女子,不是顧無瑕又是誰。
“那個戲子?”
江淮斜睨着她,低斥道:“嘴巴放乾淨點兒,你母后也是戲子出身。”說罷,不等葉頌反應,轉身進了方纔顧無瑕出來的百善坊。
葉頌被無端訓了一句,心生不悅,咕噥着跟了過去:“又是顧無瑕。”
百善坊是西昌坊間很出名的醫館,從前和尋醫坊齊名,只可惜,去年流民進城暴亂的時候,甄老闆一家被滅門,尋醫坊不復,就只剩下百善坊。
這一年多,生意倒是更紅火了。
而且聽說,這個百善坊的老闆不是中原人,是邊蠻人。
進去屋門,有清脆的鈴鐺聲清淡響起,裡面的空間倒是不小,入目滿是藥櫃子,還有細密的咳嗽和哼呀聲,許多百姓正在排隊買藥診脈,落腳之地較少。
葉頌聞不慣那苦藥的味道,直催促道:“你病了的話直接去太醫院,來這種小醫坊做什麼?”放低聲音,“小心染上什麼不乾淨的病。”
江淮蹙眉:“你若是待不慣,出去等我。”
葉頌被她訓了一路,脾氣壓不住,索性真出去了。
江淮難得輕淨,便坐到旁邊的長椅上靜候,她方纔見顧無瑕出去的時候,臉色不是很好,眼底也盡是憔悴,一時好奇就想進來問問。
按理說,她不是管閒事的主,但說到底顧無瑕有恩於她,況且到現在還沒還清。
只是這樣等着,時間有些久,江淮坐的都快犯困了,瞥眼門外,葉頌已經嫌煩回去了,遂又耐下性子等了等,拄着膝蓋閉目養神。
就在她閉目養神到快要夢周公的時候,有聲音在耳畔響起:“這位公子,看您在這裡等了許久,且隨我來吧。”
江淮疲憊擡眼,那是一個出身邊蠻的姑娘,看五官細節,應該是岐疆人。
岐疆?
江淮的心裡忽然覺得不對勁兒,腦海中隱約出現一人的模樣,起身跟着她去了後屋,開門合門,再擡頭,心裡的石頭撲通落地。
沉香坐在案前,笑着看她:“你來了。”
江淮不解的皺了皺眉,走過去坐下:“你怎麼跑到西昌開起百善坊來了?”
沉香淡淡道:“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經常遊走中原,爲百姓祈福的。”將面前的茶推給江淮,“這個百善坊只是一時興起,得有個落腳的地方。”
江淮忽然警惕:“你是來監視我的?”
沉香出乎意料的搖了搖頭:“沒,我是來渡一個孩子的。”
江淮問道:“什麼孩子?”
沉香輕笑:“這和你並無干係。”復又問道,“怎麼?你這無病無災的踏足我這百善坊,是有什麼事情嗎?”
江淮已經不把沉香當外人,直截了當的問道:“顧無瑕病了?”
沉香挑眉:“什麼顧無瑕?”
江淮知道他在裝傻,卻還是描述道:“就是半個時辰前,從你這裡出去的白衫女子,她身邊還跟着一個橙色衣服的婢女。”
沉香回憶兩秒,然後恍然大悟狀:“原來是她。”話鋒一轉,“她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