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閣內,不斷響起葉頌催促的聲音。
她穿着一件水綠色的寢衣坐在妝臺前,伺候梳洗的彩蝶站在她身後,幫她梳理着那烏黑髮亮的頭髮,苦笑道:“公主別急,六殿下昨夜未出宮,就在旁邊的淺秋亭,再者說了,這一大早的,他也不會出宮,您就別擔心了。”
葉頌見自己的心思被彩蝶戳破,垂眸咕噥道:“胡說什麼。”
頭頂傳來針扎般的痛意,她再次輕嘶:“好痛。”
彩蝶強迫她擡起頭,淡笑道:“公主,您素日單吊馬尾,偶爾梳這種髮髻肯定是要不舒服的。”湊到她旁邊,嬉笑着,“要不彩蝶給您解開吧。”
葉頌看着圓鏡中的自己,那漂亮的隨雲髻就要成型,哪裡肯放棄:“都快梳好了,作何要解開,你休要在旁邊說白話,還不快固定好。”
彩蝶笑着幫她弄好,又配了一根簡約大方的銀釵子,回身取來那身水綠色的戎裝,故意陰陽怪氣道:“這頭髮配這身衣裳,怕是不好看啊。”
葉頌也注意到了,想了想,咬牙道:“把大姐送來的那件裙子給我拿來。”
彩蝶略微愕然:“公主要穿?”
葉頌頷首:“當然。”
淺秋亭內,葉徵和慕容清坐在花桌前,前者抱臂,正在閉目養神,而後者則拿着根筷子逗弄小罐裡的蛐蛐,一時平和無事。
“公主,您慢點兒。”
院裡傳來彩蝶的聲音,慕容清先行擡眼,卻是微怔。
葉頌有些侷促的站在殿門口,她破天荒的穿了一件青白色的流彩暗月雲錦宮裝,濃密的髮梳成精緻的隨雲高髻,點綴着根銀鳳釵,還墜了小片穗子,那雪白的藕臂得見天日,果然是雞蛋般吹彈可破,上拂着條石青色的紗制披帛。
她擡頭,薄施粉黛的臉頰從未如此楚楚動人,見到慕容清目瞪口呆的樣子,葉頌有些拘謹的說道:“寧容遠呢?”
高倫正好從旁邊走過,同樣張大了嘴:“雲安公主?”
葉頌微蹙柳眉:“我問你們話呢?”
這一聲,葉徵也半睜開眼,卻是沒那麼大的異樣,伸手指了一下左邊。
葉頌微鬆了口氣,生疏的提着裙子邁門檻而入,欣喜的跑去了左邊小廳,江淮正站在書案前畫畫,那乾淨的手腕轉動靈活,看得人眼花繚亂。
她穿着一身極爲常見的蟹殼青的長袍,但氣質卻是獨樹一幟的風流倜儻,如此專注的眼神配上那刀削般的英俊側顏,看的葉頌心跳飛快。
“寧容遠。”
她站在對面小心輕喚。
誰知江淮絲毫不配合,連頭也不擡,只是輕應一聲。
葉頌不甘心:“寧容遠。”
江淮這回沒有答應,只把她當做空氣一般。
葉頌不快的抿脣,掐腰道:“你擡頭看看本公主!”
江淮眉間微皺,這才停筆擡頭,沉默兩秒,然後又投入作畫的情緒當中。
葉頌見自己如此精心打扮,江淮卻是這個態度,一下子自尊心受損,站在原地在心裡痛罵了她一頓不解風情,然後失落的轉身要走。
“今日怎麼這麼漂亮,要去哪兒玩啊?”
江淮忽然冷清開口。
葉頌猛地擡頭,眼中澄亮,立刻回身快步到她身邊,雖然欣喜,但還是維持着自己作爲西昌公主的驕傲:“虧你還能看出來,我還以爲你不識貨呢。”
江淮面色如常,重新提筆舔墨:“這身宮裝不錯。”
葉頌不滿她找不到重點,還特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一般。”江淮一盆冷水不夠,又潑了一盆,“臉畫的跟猴屁股似的。”
葉頌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對着那硯臺裡的墨水面看了一眼,發現妝容依舊很傾城,只是自己聽見那人的誇獎,羞得臉紅的太厲害了而已。
她偷偷瞥眼看江淮,美滋滋的揚臉笑了笑:“本公主樂意。”
對面,那花桌前的兩人面色各異。
慕容清把裝着蛐蛐小罐的蓋子合上,瞧着那與往常有着天壤之別的葉頌,不可思議的摸着下巴,唏噓道:“這是沒睡醒,還是吃錯藥了。”
葉徵斜靠着身子,發出兩聲冷笑:“江淮還真是神了,這丫頭從及笄之後就一身水綠色戎裝不離身,今日不光換了衣服,竟然還擦了胭脂水粉。”
慕容清莫名心胸發悶,嘴裡發酸,冷眼道:“你還挺高興的。”
葉徵挑眉:“這當然是好事。”他將雙手墊在腦後,輕笑道,“你不知道,就算收回來的世家兵權,父王全都給了大哥,可就因着雲安和咱們走得近,在朝上的那些武將中,我的威望,可要比大哥高多了,這可是從前沒有的好事。”
慕容清蔑然:“說到底,還是看在雲安公主的面子上。”
葉徵甚不在意,不緊不慢的翹起了二郎腿:“無妨,只要江淮能死死的拿住雲安,本就屬於我的好日子,會一天一天的到來。”
慕容清眸光微露覆雜,伸手去掀那個蓋子,誰知那蛐蛐憋得久了,竟然一下子從小罐裡蹦了出去,他一愣,起身去捉,直捉到那兩人的位置。
葉頌在旁邊看的認真,從前竟沒想到,江淮繪畫這麼出彩,這個大湯六皇子身上的閃光點還真是多,尤其是靠自己一個接着一個的發現,還有些小刺激。
武功絕高,頭腦還聰明。
她輕輕發笑,伸手指了一下:“這蝴蝶怎麼就一隻啊?”
江淮面無表情,用毛筆打在她的手背上:“把手拿開。”
葉頌輕呼,不快的揉了揉手背,只是兩秒後又傻傻發笑。
這人手也挺好看的。
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話在葉頌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而江淮的畫進入收尾階段,遂最後舔了一下墨水,剛要落款,誰知慕容清捉蛐蛐捉到書案邊,不小心撞了一下,她手順勢往上輕揚,甩了一條粗墨跡上去。
那片風信子花海和蝴蝶之間,多了一條黑色的銀河。
葉頌低呼:“你的畫!”有些可惜的垂眸,自顧自的嘟囔道,“我可是很喜歡風信子呀,原本想求來收藏的,真是可惜了。”
慕容清聞言,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對視上江淮要殺人的視線,渾身打了一個寒噤,然後探頭看着那被毀了的畫,瞪眼道:“等一下!”
江淮皺眉:“怎麼了?”
“我見過這蝴蝶。”慕容清一本正經道,“從前在我師父家,師兄弟幾個經常傳閱一本從東洋取來的書,上面的插圖就有這個。”
葉頌失笑:“那你說,這隻蝴蝶叫什麼?是什麼種類?”
慕容清沉默兩秒,一字一頓道:“雅蠛蝶。”
江淮:“雅蠛蝶?”
葉頌:“雅蠛蝶?”
葉徵:“雅蠛蝶?”
高倫:“雅蠛蝶!”
慕容清:“雅蠛蝶。”
江淮停頓幾秒,對着慕容清的臉用力的甩了下毛筆:“去你孃的雅蠛蝶。”說罷,瞥眼笑個不停的葉頌,冷淡道,“你喜歡風信子?”
葉頌忙不迭的點頭,捧着手在胸口攥着:“喜歡喜歡。”
江淮行雲流水的換紙提筆:“畫一張新的送你。”
葉頌聞言歡喜,看着她的眼裡有星星在閃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