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后的怒意

片刻,萍兒引着一位青衫男子入殿,赫然是新政頒定後,被皇帝提爲門下侍郎的黃一川,他當年獲賜沈檸爲妻,如今已經將至人父了。

入殿之後,他恭敬揖禮道:“給太后娘娘請安。”

“聽說沈檸前兩日生了?”太后並沒有先入正題,而是從旁邊的果盤裡拿了一個橘子遞給他,“是千金還是公子啊?”

黃一川雙手接過,俊顏含笑:“託太后洪福,是個兒子。”

太后淡笑道:“可取了名字?”

黃一川道:“是他爺爺給取的名字,終行。”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太后輕輕頷首,“這倒是個好名字,哀家沒什麼可賞的,便賜他個表字歸,歸來去兮的歸,你看可好。”

黃一川聞言欣喜,忙道:“多謝太后。”

“萍兒。”太后又吩咐道,“你去把庫房裡的那尊觀音象取來,送給黃侍郎以賀得麟兒之喜。”回頭看黃一川,“你可別嫌棄,那是用岫巖玉做的,從平梁墨田進貢來的,那裡的岫巖玉可是中原一絕啊。”

黃一川喜上加喜,怎麼會嫌棄:“多謝太后娘娘,能得娘娘的厚愛實是歸兒的洪福啊,微臣感激不盡。”

他雖然臉上笑得喜不自勝,但眼底深處仍有着理智和精明,江淮不在的這四年,他脫身寒門衆臣,暗自入了太后麾黨。

那人自舊臣失勢之後極其厚待他,眼下突然這般重賞關懷,無非是太后怕江淮回來,舊臣有望起勢,擔心自己會覺得被冷落而已。

“聽說當初那沈家沈檸,極其傾心那江家三小子,誰想到如今和你都已做了三年夫妻,孕有一子呢了。”太后淡然道。

黃一川果然是真心珍視沈檸,一提到愛妻,眼裡登時漫出些幸福歡愉來:“檸兒是個知情的人,微臣真心對她,她知道。”

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你們小兩口過得圓圓滿滿,哀家也放心了。”吩咐萍兒賜坐,“你今日過來請安,是出了什麼事嗎?”

黃一川坐下來,這才嚴肅了表情道:“回太后的話,前兩日微臣聽檸兒提了一嘴,說長歡公主最近總往國學院跑,想來是去見沈蕭的,只是微臣沒有多問,怕惹她懷疑。”

說來有趣也無奈,雖然黃一川暗地裡是太后的人,但他的妻子岳丈並好友韓淵,竟全都是長歡的麾黨,他不知不覺就成了細作。

太后聞言,斂眸道:“江淮不在的這四年,長歡最是得意,滿朝都是她和太子的人,如今那人回來,她自然要開始動作。”又賜給黃一川一個更大的橘子,“你可聽到是什麼事?”

黃一川回憶道:“微臣那日去國學院與韓淵品茗,正好瞧見了來找沈蕭的長歡公主,不過微臣並沒注目,只是隨口問了一句,那韓淵的口風也比較緊,並未打探出什麼消息。”

話鋒一轉,他又道:“只是微臣借出恭之由,路過那書庫的時候駐留了一會兒,聽到他們好像提到了郭御司的名字。”

郭御司?

郭瑾。

當初她因爲父兄之死時的種種豪情之舉,幸得皇帝注目,獲封六品掌內御呈,如今兩年過去,郭瑾已經是正五品掌內御司了。

而聽到親侄孫女的名字,太后微微擡眼,自打郭絕和郭凜逝世,郭染雖得了個禮部郎中的職,但到底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如今的郭家大梁全靠十九歲的郭瑾一肩擔之。

但好在這丫頭和江淮一樣,骨氣十足且善爭鋒,這四年便是有人見其失勢前來欺辱,也都被她牙尖嘴利的一一駁了回去。

這會兒聽黃一川說長歡要對郭瑾下手,太后自然不會讓,遂面色逐漸垂冷,問道:“你可聽清楚了?寧容姬要對付郭瑾?”

黃一川搖了搖頭,態度有些含糊:“太后恕罪,那國學院人來人往的,書庫那邊又有人把手甚嚴,微臣聽得不是很清楚。”

“聽得不是很清楚?以你的謹慎作風,那就是很清楚了。”太后言語間甚是老辣熟悉,“既如此,長歡要對付郭瑾,就說明她還是很忌諱朝中的舊臣,亦或是”

“皇上的意思?”

黃一川不知不覺的接過話茬。

太后瞥眼過去,雖然冷笑,卻多加欣賞:“你倒是膽大,敢這樣當着哀家的面說話,不過你說的也並不無道理。”

黃一川已是太后心腹,自然不會擔心說錯話:“皇上當年既然能暗示長歡公主在錫平殺了大公子,又在龍臺逼死郭太師,怎麼可能好心立郭瑾爲女官,以微臣愚見,怕是在做戲,想叫這天下人看看,不是他對不起郭家,而是郭家不忠,對不起他罷了。”

太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這倒是真的,以哀家對皇帝這麼多年的瞭解,許是做戲許是愧疚,但不管怎麼說,郭瑾現在危險,你要時時留意着沈蕭和韓淵那邊的動向,江淮眼下在永巷不能出,哀家又要處處避嫌以備不時之需,舊臣明面上就只剩下郭瑾和花君了,更何況那郭家丫頭可比花君更適合朝堂,是個小江淮呢。”

黃一川恭敬的點了點頭:“微臣記住了。”

太后則道:“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吧,改日哀家會親自題一副賀喜的對聯,叫書桐親自給你送去侍郎府,你可滿意?”

黃一川悄然擡眼,笑道:“微臣一直都很滿意。”

說罷,轉身離開。

書桐一直在旁邊聽着,始終未發一言,待黃一川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口時,她才深思道:“瑾小姐?爲何是瑾小姐?”

太后坐回軟榻上,瞧着不遠處的桌上還放着黃一川光顧說話,只扒了一半的橘子:“花君能穩駐朝堂,那是因爲有哀家有舊臣,而郭瑾之所以能步步高昇,卻是和江淮一樣,全憑一己之力,這點長歡也看得出來,纔想要拿更有威脅的那個開刀。”

書桐略有不安:“那長歡公主到底想做什麼,咱們可得提前弄清楚啊,總之是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太后卻搖了搖頭:“事到臨頭才知曉,若是能叫你提前知道,她長歡就不是長歡了。”想了想,“再有幾日就是年節,許是想在這大好的日子裡做文章,你去一趟天祿閣,叫那丫頭警醒着點兒就是了。”

書桐見太后不管是表情還是語氣,都不像是很在意的樣子,剎那間醒悟過來,只覺得芒刺在背,太后難不成是想要放棄郭瑾!

既然太后想要放棄郭瑾,那就說明太后心裡還是對江淮有着不明確的期盼,因爲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舊臣在朝的黨首從來都只能有一個,且是唯一的,不會叫皇帝起疑的一個。

比起郭瑾這個侄孫女,還是江淮這個親孫女更能叫她放心,更何況江淮自幼習權謀之術,中原有名,立威於百姓。

郭瑾,還要再磨,但已經沒有時間了。

只是,江淮這柄現成的匕首,眼下卻被寧容左做成的鞘給收了起來,太后想着,忽然不耐煩道:“糊塗的東西!”

書桐一愣,不解道:“太后?”

那人冷冽道:“以後不許再去永巷,也不許叫萍兒送東西過去給那個孽孫,她不是心甘情願在永巷嗎,那就叫她呆一輩子吧!”

書桐不知道太后爲何突然發火,趕緊求情道:“太后息怒,這孩子本意是好的,她也是爲了咱們的安危着想,爲咱們好。”

“爲了咱們好?”太后絲毫不領情,“和仇人之子做了夫妻,獻身於太子,這叫爲咱們好?這是在辜負哀家的心意!”

書桐不敢反駁,道:“太后息怒。”

那人深吸一口氣,眼底斂黑:“只是她江淮不是不顧人倫道德的性子,既然肯接受太子,那就說明”

書桐醍醐灌頂:“難道太子殿下已經將皇上的真實身世告訴了她!”

太后冷笑,視線如釘:“怕是如此。”負手摩挲着腕上玉鐲,“太子也不是冒失的性子,這麼大的事都說了,看來也是鐵了心要和江淮在一起了。”猛地皺眉,“罷了,你先去天祿閣吧。”

“是。”書桐收回思緒,“老奴這就去。”

太后頷首,挑眼窗外時忽然皺眉,伸手一指院子牆角那兩個花架子上的綠色植物,分別是垂牆的地錦和攀架的常春藤。

因着都在牆角,這兩種植物爲了避風便越長越近,以至太后這時看過去,那兩樣綠植都已經繞在了一起,纏的緊緊地。

書桐順着望過去,只見那處綠意濃郁一片,浮着昨夜過後留存的稀薄積雪,映着暖陽泛着銀亮亮的光。

一時心內舒緩,她道:“入宮天冷,估計是萍兒她們忘記叫花房的人來修剪了,不過奴婢瞧着,倒覺得挺有生氣兒的。”

“胡說,這像什麼樣子。”

太后驀地提高了聲音,嚴厲道:“哀家宮裡也敢這麼不上心,趕快叫花房來人給哀家修了,越快越好,最好今日下午就來人。”

書桐蹙眉道:“可是太后那地錦和常春藤纏的緊,要是重新修剪的話,怕是得把這兩樣綠植連根拔了才行,到時候牆角那邊翻出黃土來發腥不說,光溜溜一片也太難看了。”

“哀家叫你修便修。”太后冷漠道,“不管花房的人是要連根拔還是怎麼樣,纏得太緊就用刀砍用斧劈,總之讓這兩樣東西分開,一個是地錦一個是常春藤,本就不是同一綠植,纏到一起像什麼樣子。”

書桐不是滋味的點頭,臨了出殿門,又不甘心的說道:“太后孩子那邊您能不能”

“休要再言。”太后一臉冰冷,“既然她自己這麼不爭氣,那哀家也不想再管她了,就叫自生自滅吧,還有”話鋒一轉,卻說上了別的事情,“年節皇帝叫花君修的那個獨山玉質的盆景,可得囑咐她好些做着,那可是用來祈天福的,壞了可是大罪過。”

書桐應聲,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把話全部嚥下,腳步沉重的走了出去,殿門合上,那打在地磚上的陽光也逐漸變成線,消失了。

——

酉時傍晚,江璟在侯府用了晚膳,帶着高倫去了錦園,本想要從正門進去,但是擔心蘇綰不給開門,兩人便迂迴去了北院偏門。

剛好,律兒正在偏門那等着,小桃回老家伺候懷孕的嫂子去了,便改由她侍奉蘇綰,不過此刻這人卻不是在等他倆,而是在等巷尾一個推着板車的俊秀青年,笑着連連道:“義文來了,快進來。”

那個叫義文的男子見到律兒,也露着一口白牙笑道:“難得律兒姑娘日日親自在這裡等着我。”

聽到這話,高倫有些吃味的咂了砸嘴,他和律兒早在萬枝縣的時候就簽了江淮幫忙寫的合婚庚帖,也有夫妻之實,偏當這丫頭是個不在乎規矩的性子,難得長安沒人知道她是風塵出身,還要沾花惹草。

也不知道這個叫義文的是哪兒來的。

而江璟見到高倫吃醋,剛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就聽律兒一邊把義文往裡迎着,一邊道:“不光是我,公主也在院裡等着呢。”

於是乎,幸災樂禍的人變成了高倫,不過這人不太敢露出來,只是有些不甘的看了看江璟,道:“將軍,這個義文”

“你給我站住!”

高倫話沒說完,就見江璟負手在背後,闊步而去,同時氣沉丹田的大喝了一聲,那聲音傳得老遠,把義文給嚇了一跳。

“咣噹!”

義文手裡的板車斜倒,裝好的鮮肉全都灑了出來,巷子內霎時間充斥滿腥羶味,看來這牛羊肉都是新殺的不錯了。

而不光是義文,高倫也嚇得腿一抖,忙跟上江璟:“將軍?”

那人大步甩開,沉冷的眼對上義文慌亂的面孔,逼問道:“你哪兒來的?姓什麼叫什麼?來這錦園做什麼?”

一連三問,把義文給問傻了,呆呆的望着他。

“您是?”

憋了好半天,義文才怯生生的問道。

而那人面無表情,霸道的宣示地盤主權。

“江璟。”

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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