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姚氏把姚進忠催進了屋, 聽他把經過說了,也傻了眼:“賬本全搬走了?你就沒攔着些?”

姚進忠氣哼哼地道:“我怎麼攔?一攔,不是明擺着告訴主子有鬼!”

姚氏十分不甘, 又納悶地道:“當家的, 你往日不是這樣沒法子的人,照你說,那不過三個半大小子,你哄不好也就算了,怎麼還叫人把你弄得暈頭轉向的?”

姚進忠回想,也想不出個究竟,他連朱成鈞到底是精明還是傻都不能確定——假使他是有意扮豬吃老虎,降低他的警戒心,那也犯不着親自爬樹上去,而且最後賬冊已經到手, 他還是把半車槐樹花都拉走了, 那是什麼好東西不成?

窮家肚裡沒油水的小子纔拿它當個寶呢, 王孫還能虧了這一口。

“算了,”越想越糊塗,他最後只能道, “帶走就帶走,那賬總是做平了,就是有一點疏漏,我豁出老臉認個罰罷了,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姚氏坐不住, 在屋裡走了一圈,緊皺着眉頭道:“當家的,哪裡有這麼容易。你不知道大爺和大奶奶找我去,都說了些什麼。”

姚進忠也正關切這個,忙問道:“說了什麼?”

“大爺親自出面吩咐了,叫我在賬上用些心思,這莊子明面上歸了九爺,但不過是九爺未成年就藩的這幾年,九爺非嫡非長,早晚要像二郡王一樣離開大同的。”

姚進忠摸着寥寥幾根鬍鬚,點頭道:“這個道理大爺便不囑咐,我們自然明白。二郡王走了,王府不是大爺的還能是誰的?更別提我們一家的身契都在大奶奶手裡,本就是大奶奶的人了。”

當然,這不耽誤他挖一挖代王府的牆角肥自己的腰包,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麼。

姚氏繼續道:“所以,大爺的意思是,暗地裡叫我們要認清主子到底是誰,這莊子的收成不歸我們說了算,不歸老天說了算,更不歸九爺做主,得大爺說它是多少,它纔是多少。”

姚進忠伸了伸脖子,專注起來:“大爺這是想挾制住九爺?”

“我聽着是這個意思。”

姚進忠覺得這不是什麼問題:“你答應就是了。”

“能不答應嗎?我當然答應了!”姚氏說着跺了下腳,“可是賬冊沒了!那是好幾年的賬,我們從前做那些手腳雖蒙了大爺大奶奶,究竟大數上不錯,如今叫九爺一把都拿了去,他不管查不查得出問題,總知道了從前的歷年收成是怎麼樣。他要是想省事,根本都不用查,從此叫我們比着那些數來就行了!那大爺若有吩咐下來,又要怎麼辦?”

姚進忠坐不住了,失聲道:“對啊!”

小榮莊就在大同城外,朱成鈞擡腳就來,這麼近的距離想報個旱澇糊弄都沒辦法,底牌一旦爲他知曉,他們就完全被迫到了被動的位置上。

“這小九爺,也太鬼精了,怨不得大爺要防着他。”姚進忠氣得道。他總算確定了朱成鈞一點不傻,傻的是他。

姚氏轉悠累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發着愁道:“他精不精的本來沒多大事,可現在就壞了,上頭的神仙打架,你我在當中得受多少夾板氣?”

姚進忠接替姚氏轉悠起來,轉了兩圈後,下了決心:“不管怎樣,第一還是得聽大爺的。”

“這是自然。”

“別的,就先隨它去。”姚進忠一時也沒什麼好辦法了,只能抱持着萬分之一的縹緲希望道,“說不定九爺看不明白那賬,又或者看一看就不耐煩了,再找回來問我,那時怎麼說,總是有迴旋的餘地了。”

姚氏細心些,一時又想起來:“對了,得趕緊把這事告訴大爺大奶奶,若能尋個由頭把賬冊要回來,就最好了。”

姚進忠忙道:“那你快去!”

“知道了。”

姚氏說着,椅子還沒坐熱又趕忙出去了。

**

午後時,三個少年回到了代王府。

他們沒吃午飯,但並不餓,一大堆的糕點足夠填飽肚子了,只是吃多了乾的口渴,朱成鈞沒去後院,帶着伴讀們就近跑到紀善所裡問楚翰林要水喝。

楚翰林放下正在看的書冊起身,好笑地看着三個學生去鄉下跑了一圈,就弄得真像鄉農一樣,抱着滿懷亂七八糟的東西進來,放下時堆了一地,然後挨個咕咚咕咚地灌茶喝。

“這是什麼,槐花嗎?”

槐樹花的香氣易於辨認,隔着一層布楚翰林也聞了出來。

朱成鈞第一個喝完水,抹了下嘴:“嗯,給先生一包薰屋子。”

這一包可着實太大了些。

楚翰林不想辜負學生的心意,笑道:“也好,難爲你。”

“這個也給先生。”朱成鈞彎腰,從那堆賬本里又拖過一個白釉瓷罐來,擺到槐花旁邊。

楚翰林文人雅士,是識貨的,遲疑地道:“這裡面莫非是茶葉?”

“是明前龍井。”

楚翰林吃了一驚——明前在茶葉裡可是上品了,哪裡一下子弄來這麼多?這瓷罐快及他膝蓋了,裡面少說也有五六斤!

朱成鈞打量了瓷罐一下,又摸索片刻,就下手開啓起來。

姚進忠很夠意思,爲了儘快打發他走,直接把庫裡的茶葉連罐都擡給他了,日常用其實會分出小瓶來,這瓷罐是不會時常開啓的。

爲了防潮,瓷罐封了好幾道口,朱成鈞解到第二道時,已有微微的茶葉香氣透出來,只是爲槐花所掩蓋,還不明顯,待到第三道封口也掀開了,那股清香毫無遮掩,直透入鼻,讓站在旁邊的人腦目都爲之一清。

又跟旁邊的槐花香混在一起,壓下了些槐香的霸道,而槐香反過來又給茶葉提了味,兩種香氣相輔相成,令人癡醉,將整間屋子都變得清幽起來。

朱成鈞有點滿意:“沒騙我,是好茶。”

楚翰林就震驚了:“這是哪裡來的?”

“我莊子上的管事給的。”

管事孝敬主子是常事,但朱成鈞得的這個莊子管事這麼有錢?楚翰林滿懷疑惑,看朱成鈞的表情看不出什麼來,只好再去打量他帶回來的別的東西。

這一看,就看到了那一堆賬本。

“這又是什麼?你莊子上的賬?”

朱成鈞點頭:“嗯。”

楚翰林便沒多管,他以爲賬冊與他不相干。只推辭道:“九郎,這些茶葉太多了,價值不菲,先生領你的心意,但——”

“我不白送先生,這些賬冊放我那裡可能會有麻煩,我拿茶葉跟先生換點地方,先生替我一起收着。”

會有什麼麻煩,他沒明說,但楚翰林一聽就聽出來了,左不過來自朱成錩那邊。楚翰林心裡覺得有聖命在上,似乎不至於,但不管至於不至於,這樣一來,他就不好再繼續推辭茶葉了,像他不想幫學生的忙一樣。

只好搖頭笑道:“這——好罷。”

展見星和許異也喝完了茶,當下在朱成鈞的指揮下,將一堆賬本塞到楚翰林的牀榻底下去。

“再往裡放放。”

楚翰林走過去看了看,阻止道:“好了,你塞到最裡面去,回頭要拿出來看也不方便。”

“我不看它。”朱成鈞道,“賬本在我這裡就夠了。”

楚翰林一想失笑:“你不查賬,就只是震懾他們?”

“水太清了,魚要餓死的。”朱成鈞說。

“是水至清則無魚。”楚翰林糾正他,看一眼他的木臉,心裡生出些可惜來。這個學生讀書不成,但處事之道自成一格,從前必然沒有人教過他這些,他自己悟出來了。

這份靈性怎麼就不能用些在讀書上呢。

展見星和許異兩個把賬冊塞好了,從牀底爬出來,規矩地站到朱成鈞旁邊,朱成鈞見到展見星臉上蹭了處灰,信手給她抹了,轉向楚翰林道:“先生,我們走了。”

楚翰林點頭:“去——等等,你去另找個罐子,把這茶葉分些給你大哥。”

朱成錩自然不缺這點茶葉,他是爲了朱成鈞好,既有東西送先生,多少也該孝敬長兄纔是。

朱成鈞低頭看了看,不太情願地道:“好,我把我的花分一半給大哥。”

他說完抱着一包槐樹花就走了,楚翰林哭笑不得,眼看兩個伴讀忙忙跟着跑了,攔不住,只好算了。

朱成鈞回到自己的住處,真的分出一半槐花來,叫秋果給朱成錩送去,剩下的兩包半一包給展見星,一包給許異,他自己留半包。

展見星拒絕:“九爺,我不要,我不能拿出去。”

朱成鈞正找了個瓶子,把幾串槐樹花擺弄着掛在瓶口,聞言道:“爲什麼?”

這位爺,腦袋靈光起來誰都比不過,不開竅的時候又實在是不開竅。展見星無奈道:“你給大爺就送了半包,我扛着一整包出去,大爺知道算怎麼回事呢?”

在弟弟這裡的待遇跟楚先生不好比就算了,難道比兩個伴讀還差一截?

許異恍然大悟:“對啊!九爺,那我也不能要了。”

朱成鈞道:“他真麻煩。”

展見星想笑:“九爺,你別抱怨了。大爺看見花應該就夠憋悶了。”

恐怕他這輩子也沒收到過這麼寒酸的禮物。

**

朱成錩確實沒有。

他對着那一桌槐樹花都傻了——半包也很不少了,包袱解開來,足夠攤開一桌子。

秋果已經跑了,他都忘了叫住這個小子問個究竟,等回過神,姚氏重來求見,他暫也顧不上秋果了,叫姚氏進來。

姚氏一見滿桌花,一張油水滋潤的臉就抽抽了,朱成錩見了奇怪,才從她嘴裡知道了這些花是怎麼回事,聽完一惱:“帶了五斤半的明前茶走,就給我送這些野花來?”

他沒有在這上面糾結太久,因爲更叫他生氣的還在後頭,朱成鈞居然是衝着賬冊去的,他手裡並沒有正經可用的人,就兩個伴讀,一個擰巴一個傻,居然成功從姚進忠手裡把賬冊全弄走了!

“真是廢物!”

朱成錩斥了一聲,姚氏跪着連連磕頭,哪敢有一句反駁。

朱成錩來不及跟她多計較,馬上去東三所,當然,已經晚了。

賬冊根本就沒進過後院,直接停留在了楚翰林那裡。

皇帝交待的時候說的明明明白,不要他插手,盈虧都由朱成鈞自己去,他就算還可以拿長兄的身份壓一壓朱成鈞,又憑什麼去壓楚翰林?

歪門手段更不能動,搜朝廷命官的屋子,除非他不想要這個親王位了。

到了這時候,朱成錩終於意識到,他心頭浮上的那點隱約的陰影沒有錯。

王府之中,沒有善茬,他這個弟弟,也已經長出來獠牙了。

他沒有再做什麼,權當沒有這回事,打發走了姚氏,如常主理起各項府務來。

朱成鈞的威脅性畢竟與朱遜爍差遠了,那麼就不必操之過急。並且,朱成錩壓抑勸說着自己,他覺得其實他也不是真心胸狹窄到一點容不下人,朱成鈞無論厲害與不厲害,他只要不貪心,不爭奪更多的,他可以容忍他到就藩。

**

朱成鈞的日子,其實沒有朱成錩以爲的那麼好過。

甚至有點悽慘。

因爲楚翰林把本來中午午休的時間拿出來,壓着他學看簡單的賬冊了。

皇帝說得不錯,楚翰林年輕,此前一直呆在翰林院裡,沒真正進官場大熔爐打過滾,便又面嫩,別的先生收學生什麼禮物都覺理所當然,他卻越想越不好意思起來。

琢磨半天,做先生的也得有些回報,他想的回報就是把牀底的賬冊挖出來,教朱成鈞看。

他沒專門學過賬房上的事,但有些家學淵源,這種田莊上的賬難不倒他,理了幾天就理出頭緒來了,一邊看,一邊教起朱成鈞來。

兩個伴讀中午沒事,有這個機會,都興致勃勃地跟着一起學,展見星比許異還額外多出一樣差事來,看見朱成鈞打盹,就把他推醒,推不醒就掐。

——這種事許異自然是不敢幹。

困得東倒西歪然而又一次被掐醒的朱成鈞:“……”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小九:我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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