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正常的人,總會在這輩子的某個時段莫名其妙的,毫無理由的會去喜歡一個人,不論這個人是誰,只要這個人有着一身自己喜歡的優點,只一見,剎那你就會扛不住,概所有的一見鍾情都會是這樣吧。
顧昭喜歡阿潤,第一次見到就喜歡了,就像上輩子這輩子他都沒辦法抵抗的那些特質一般,他喜歡乾淨的,溫潤的,如水一般的男子,這樣的男子不必太鋒利,也不必太有錢,也不必太有權,只要他溫和和的呆在自己身邊,就像早春的風一般,不熱烈,卻總有續長的溫度,越來越熱,越來越烈,一直燃燒到生命最後的冬,一起隨着命數而消散。
阿潤就是這樣,顧昭確定他是這樣,便是他不是這樣,顧昭也裝作他就是這般的,他會養成他是這般的,他確定阿潤渾身沒有一處不討自己喜歡,壓抑了兩輩子的老男人情感,只要輕輕一點,便會炸開。
這種想要一個人陪伴一輩子的念頭,從來到上京,住進阿兄家便有了,而且是越來越強烈的一種想紮根的感覺。
阿兄有家,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有一個家,都有自己關心的,牽掛的人,偏偏他就沒有,便是沒有他總要找一個人,去造一個,沒見阿潤之前顧昭是這般想的。
一見阿潤,這種感覺越發的無法遮掩了,顧昭想要阿潤。想找這樣的人跟自己一輩子廝混在一起,這麼好的人,便是看一輩子都不會煩,每日朝朝暮暮的互相對望着,商議着,踏踏實實的一輩子在一起過日子,要是那日他招惹了阿潤,那他一定先道歉,兩個人嘛,總要有一個讓步的。
所以,不管別人怎麼想,顧昭悄悄的發願,不管想什麼辦法也好,他要將阿潤護在自己的羽翼下好好保護着,呵護着,一輩子好在一起。
他卻不知道,阿潤也是這般想的。
一大早,阿潤去做早課,顧昭從阿潤的牀上爬起來,他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睡下的了,此刻他的頭有些發沉,他的酒是有度數的果酒,蒸餾過,喝着甜,後勁卻是大的。
看看四周,阿潤不在,只有席地的氈子上有一件打開的棉袍子,這棉袍子,昨晚就蓋在他的腳面上。
屋子裡,碳火很暖,滿屋子都是阿潤的味道,顧昭坐起來,看到自己的腳上的舊布已經去了,不知道阿潤剪了那件衣服,總之衣裳是新的,月白色的布料乾乾淨淨的裹着他的腳,心裡一片溫馨。
顧昭腦袋裡正在胡思亂想,卻不想,屋外有腳步急急的傳來,新仔一把推開大門跑進屋連聲說:“七爺,七爺,大老爺今日在早朝暈過去被擡家裡了!”
顧昭嚇了一跳,腳疼也顧不得了,他打開被子往外跑,新仔提了鞋子忙服侍他穿上,幫他披了狐裘一起出去。
小院裡,愚耕先生站在那邊一臉焦急,見他出來忙道:“說是今早,因爲武舉的事情跟戶部右侍郎,高啓賢高侍郎吵起來了,後來就厥過去了!府裡亂成一團,陛下倒是派御醫去了,老夫人一個婦道人家,那裡見過這個,也是急得不成,小人便做主來找七爺。”
“找我?沒我之前,大兄家都是死人嗎?”顧昭生氣,他本想說,離了我地球就不轉了嗎?想是這般想的,心裡卻急得不成,他老哥哥是世界上他第一掛唸的人,可不敢出事。
顧昭四下看了一眼,擺手安排他們收拾行李,套騾車,一干人簡單的收拾了,往寺院外走,寺院外早有那知客僧還有惠易大師等着,並不贊同他離開。
“施主腳傷未愈,此刻下山,怕明年還要犯。”知客僧提惠易大師說了。
顧昭扭臉往他們身後看,阿潤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眼睛裡再沒有了昨日的那些情緒,顧昭心裡被狠狠的抓撓了一下,裂開了,很疼,卻毫無辦法。
“沒事兒的,大師莫急,待到明年我腳爛了,我還來!”顧昭急急的說了,再不敢看阿潤一眼便催了新仔,上了軟兜,被人擡了往山下奔。
阿潤站在山門,看着遠去的背影,一直看到再也看不到。
山下顧府,此刻已然亂成一團,顧老爺昏迷不醒,御醫在把脈,嬌紅在院裡大叫大嚷。
“奴早說他們請錯了先生,若是靈光我磕了那麼多,怎麼不見效,看吧,定是磕錯了,如今老爺有事,可怪不到我!”
“姨娘,少說一句吧。”顧茂懷在一邊勸着,眼睛盯着堂屋,心裡實在難過。
“怎麼不能說,怎麼不能說,就一直覺得那位先生不對,定是行錯了法,可憐我起早貪黑的拜的腰都斷了,這不是又出事了,定是磕錯了……”
她正指手畫腳說的痛快,不料想身後有人,聲音陰沉的說倒:“不是磕錯了,怕是磕的少了,來人,請嬌紅姨娘去廟裡,多磕幾個,什麼時候我哥哥好了,什麼時候請她出來!”
嬌紅嚇了一跳,扭臉看到竟是這個瘟神,又氣又急,叉着腰說到:“我好歹也是坐着轎子,你哥哥明媒正娶的妾,你也要叫我一聲小嫂子的!”
顧昭不愛搭理她,在他的眼裡,一夫一妻是基本的,其他的一概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連名字都不必記。
七老爺威嚴無比,才吩咐完,就有盧氏的婆子一擁而上,堵嘴的堵嘴,拖人的拖人。
院子裡,忽然有小娃,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這小娃有五六歲的摸樣,頭上梳着一對童子髮髻,身上穿的一身精細綾羅,又哭又撓的衝過來廝打,一邊在顧昭身上擰拽,一邊鬧騰到:“放開我祖母!你是壞人,來我家白吃白住着欺負人!”
顧昭大怒,蹲下揪起這童子,一把扒下他的脛衣(褲子),翻過身來,對着他的白屁股,毫不客氣的就是一陣啪啪啪啪啪啪!
剎那間,院子裡安靜下來,皆是目瞪口呆。
這小童叫琅,是顧茂懷的幼子,出生的日子跟顧巖在一天,奇怪的是,時辰也一樣,顧巖在孫輩裡,最喜歡他,有時候甚至趴在地上給他當馬騎,嬌紅得寵多也因爲他。
看兒子捱打,二爺顧茂懷一聲不敢吭,只能站在那邊轉圈,眼巴巴的看着四處找援手。
七爺毫不客氣的將顧銘琅的屁股打成了紫茄子,大家方想起,這位爺輩分如今在這家裡是最大的,他想打誰都不用問天氣兒,又想起,顧巖對這個弟弟幾乎是百依百順,只差供起來了。
顧銘琅何嘗受過這個,開始還大哭,最後便哀哀認錯:“七爺爺,琅兒知錯,莫打了!”
顧昭冷了臉,扶着細仔的手站起來,胳膊下夾着顧銘琅,四下看了一眼冷聲道:“堆在這裡做什麼,都滾回屋去!”
呼啦啦一院子人鳥獸散。
七爺威風完,依舊提着夾着顧銘琅進了屋子,屋子裡,太醫們圍着牀,正在談論着什麼。大意就是,老郡公是氣急攻心,此刻還是先要把人喚醒灌了藥進去纔是。
他老哥哥,躺在牀上,臉上暮色沉沉,一絲絲鮮活氣兒都沒有。頓時,顧昭揉的心都碎了。
盧氏坐在椅子上,渾身無力,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家老爺,早上好好的出去的,沒成想,就這樣被擡回來了,呼啦啦一下天塌了,家裡亂成一團,盧氏六神無主也無力去管。
看到顧昭進來,盧氏眼淚再也不忍,拽着帕子說:“阿弟快去看你哥哥,你喊他,他便醒了!他最疼你的。”
顧昭點點頭,對着胳膊窩下的死小子後腦勺就是一下狠的,他威脅到:“哭!哭不響,揍死你。”
顧銘琅本就委屈,看到自己爺爺越發的忍耐不住,聽到命令,就如閥門被打開一般,哇的一聲滿腹委屈的哭了出來:“爺爺!爺爺……快救我,七爺爺要打死我!!!奶奶也被他關起來了!”
這死小子,哇哇大哭着依舊不忘告狀,沒一會,牀上的顧巖便睜開雙目,澀聲罵道:“誰敢打我孫孫。”說完,嘴巴流出一掛口水。
“我!”顧昭瞪他,這傢伙最可恨,後院亂成一團不說,脾氣這般差,年紀一大把,還跟人在朝堂吵架,看這出息的,口水都關不住了。
“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太醫們一喜,忙寫了方子叫去抓藥。
顧昭坐在自己哥哥牀邊,顧老爺也慢慢想起一些事兒,有些羞愧,有些憤然,可憐他渾身無力,看到最愛的孫孫屁股被打成紫茄子,卻也不敢招惹自己弟弟,他家幺弟翻臉是很可怕的。
顧昭叫下奴抱了顧銘琅下去,此刻,顧銘琅哭的已經不是以淚洗面,是以淚洗澡。
顧昭坐在牀頭一隻手拉住自己老哥哥的手,按住幾個穴道揉,以前上跟公園的老大爺學過,那個地方管那,常揉着對身體好。
那幾個太醫不懂,倒是隻好奇的看了一眼,便做其他的去了。
“哥哥真是越活越出息了,一大把年紀,許是跟嬌紅呆久了,竟學會婦人吵架的手段了。”
顧老爺一睜眼,開始咳嗽。
“真是阿彌陀佛,您還能正眼看看我們,您這一蹬腿兒去了,咱家可就熱鬧了,您去了便罷了,我嫂子指定得跟着吧?老夫老妻的您自己去,她多沒意思,是吧嫂子?”
盧氏委屈,連連點頭,哽咽道:“老爺若不在,前腳走,我後腳就去。”
顧昭放下揉熱乎的手,拉起另外一隻手繼續揉:“嫂子一走,咱家就好了,茂德襲爵分家,他五十多了,早就該襲爵,你說你站着茅坑不拉屎的晃悠着,也不怕小輩兒看着你煩。
說起來,咱茂德是塊愚木頭,憑誰來一哭,指定分人家一塊。茂昌是個四六不懂的,甭管分了多少,你放心,至多一年,他就得去下司馬租房子住,住不到一年,您就去南城根兒找他去吧,端個破碗乞食呢!”
“哧……”不知道那位太醫沒忍住,哧的一聲笑了。
顧巖氣的直不成,又羞又愧的在那裡裝死。
顧昭沒搭理那邊繼續嘮叨着:“老的去了,小的一大堆,這世上只有親生的爹孃苦巴巴的爲兒爲女,哥哥一走,世上誰來疼他們?誰爲他們想半分哥別看我啊!我纔多大?我腳爛着還沒人疼呢。當哥的能跟當爹的一樣嗎?八年……”
這句八年,正中命門,顧老爺心酸,反手拉住他口齒不清的說:“哥疼……你。”
“……哥哥今年都六十六了,一身的傷,如今是無戰事了,也該歇歇了,今兒起告了病假,若不然,告老還鄉吧。”
剎那,屋子裡格外的安靜,就連一臉悲色的顧茂德都驚訝的盯着自己小叔叔,沒錯,顧昭此舉,又是不合時宜了。
“呵……能有什麼呢,天下大着呢,哥哥自懂事起,就跟着爹征戰八方,爹老了,哥哥又接茬上,沒爲自己好好活過一天,咱老家,山也美,水也美,哥哥卻沒在故鄉的池塘釣過魚,沒在故鄉的山上尋過野趣,今年六十六,過幾日哥哥就六十七了。難不成一輩子就這麼幹耗着,一直耗到……”
顧老爺忽坐起,捂住自己弟弟的嘴巴:“今天下方安,吾雖老邁,念及君恩,怎敢自安。”
顧昭有些氣悶,站了起來扶着細仔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扭頭對自己哥哥說:“有句話,不怕人聽到,哥哥可知,今後,這朝堂上,總有一天便會到那個……那個……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的境地,到那時,哥哥難道每天都因爲武事,被人擡着下來嗎?”
說罷,顧昭被攙扶着,一瘸一拐的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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