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裳給顧昭送了一大筐蘿蔔這件事兒令顧昭詫異,別說,打來古代不是沒窮過,最窮的時候他也沒收過大蘿蔔,也沒這樣送禮的,這個不合規矩,沒錯,就是規矩,你走多遠,站多高,就有相應適合你的規矩。
顧昭自來上京,收禮這件事,就成了生活裡很重要的一部分,人情往來,家族禮俗,歲時節令,甚至在郡公府家裡,就有個單位是專管收禮跟送禮的。
禮品是一個人乃至一個家族的面子,因此,甭管什麼時代,人情往來都是大學問。
郡公爺管家裡這個單位叫公府辦公室,辦公室主任目前由細仔擔任,孫希那老東西兼副主任。他倆的區別是,細仔死摳死摳的往家撈,孫希那老東西卻是見天兒看着南貨眼紅,給阿潤往屋裡整。
甭看趙淳潤是皇帝,受年代侷限,顧昭有的東西,趙淳潤未見得常有。
這可不是早些年送南邊棉布,果乾譁衆取寵的時候,顧昭如今家大業大,人家早就走奢侈品路線了。
什麼珍珠粉,珍珠首飾,珊瑚擺件,貝雕傢俱,稀缺材料製作的工藝品,高檔木材,寶石,碧璽,孔雀石,燕窩,海蔘鮑魚海馬乾兒……
如今,自南邊來的各類觀賞大海螺做的擺件,平常拿出去都是稀罕貨。
要說缺,皇帝也不缺好東西,亦不過送顧昭貨行裡的東西稀罕少見,才能顯示出對臣下的恩寵。
顧茂昌他老丈人永國公後煥海,玉帶下就總是栓着一套御賜的寶貝兒,這玩意兒還有個學名兒,叫金鑲玉累絲海寶環,那一串掛着由小到大三個海螺,還都是粉紅色。
類似此種笑話還真不少,顧昭他在南邊的工藝廠到底出什麼,顧昭早就不可控了,只能任其發展。
他頭年見過幾位京中名士,一人腦袋上帶着一個巨大的海螺冠子。顧昭笑的不成,翻身一問,竟是自己家產的,隨着節禮送到府裡來的,孫希見了眼紅,私下裡一箱都抱走了,第二日阿潤去國子學,就隨手賞了幾位他喜歡的先生。
有着皇帝庇護,顧昭的買賣龐大到他自己想象不到的地步,他奶哥現在比他都忙。
要說錢,這玩意兒多了也就沒有了單位概念,顧昭無兒無女要錢沒用,有了富裕他也大多也都貼補了絕戶郡,他跟阿潤能吃多少?喝多少?那都是有數兒的……
如此,一年到頭兒,他家就出幾次節禮,婚喪嫁娶兒滿月這些,因家裡也沒有當家大婦,通常就是隨大流完事兒。
可,即便是不走幾次禮,顧昭也沒收過一筐子大蘿蔔……
嗯……這個叫馮裳的,倒是十分有趣兒……
花蕊站在臺階下小聲回話,此時,盧氏已經神奇的睡着了,還打起呼嚕,這人上了年紀,什麼事兒都不可控了。
顧昭伸出腿,有下奴幫他套好靴子,他自榻上站起來後,接過後氏親手洗乾淨的蘿蔔,拾起一個丟嘴裡,咔嚓!一聲,咿?嗯?還是非常好吃的。
甘甜,爽脆,口感好極了!不錯,不錯!
一邊吃,顧昭竟一邊盤腿坐在臺階下,問了句:“小玉呢?”
花蕊笑眯眯的:“給您套來了,府外呢。”
顧昭點點頭:“嗯,怎麼是你倆來?”
花蕊笑着說到:“爺,有事兒呢……”說罷,她笑眯眯的衝着蘇氏跟後氏福了福。
蘇氏後氏兩人打了個哈哈,便下去了。
花蕊見她們出去了,這才道:“爺,有兩件事都得您拿主意,這頭一件是,這位馮先生的事兒,咱府裡與他不慣,也無來往,有些掂不清輕重……
這深不得淺不得的,就是十倍回去,也值不得一兩貫錢,再者,府裡那裡有一兩貫的東西給他?拿出去好叫人笑話,還有,也不好十倍給回去,定下來,以後就不好走規矩了。”
顧昭點點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噗嗤笑了一聲搖搖頭道:“這有什麼爲難的,甘州那邊印刷廠不是送了幾版書,將棋譜,琴譜揀幾套給他,若以後這位先生還來,就送他甘州版。”
遷丁司在甘州的毛紡,印刷等廠子現在已經初見成效,甘州離上京比南方近了一半的道路,如此,顧昭投資多年,現在已然是見到錢了。
爲了不衝擊原有市場,甘州貨現在一律就只走批發,就如甘州印刷廠的書籍,一樣的書,二十套起賣,顧昭走的路線是貨賣堆山。
甭小看棋譜,坊裡書肆,一本雜書,也得四百錢上下,棋譜一全套,少說也得一二十本五貫靠上的花銷,文化這東西要說錢,也就俗氣了。
如今回禮恰恰好。
總之,馮裳這買賣也做得,蘿蔔換棋譜。
花蕊應了是,回身倒退幾步,花麗從懷裡取出一張翠綠色,帶着香味的帖子,捧着走上前回話:“爺,今兒您剛去衙裡,家裡收了個帖子,這帖子……新仔的意思……這帖子還是悄悄給您自己個掂量吧。”
顧昭眨巴了一下眼睛,接過帖子一看正皮的三個大字兒,就樂了,無它,“蘭若寺”三個大字兒,這是熟人呢。
蘭若寺啊!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日子是多麼好,不必擔心那麼多事兒,也不用爲烏康郡上上下下幾十萬丁戶的生生死死操心勞力的,他的閒暇時光仿若就是見到付季那一天起就改變了。
時至今日,顧昭都納悶,爲什麼自己會同情那些移民?
顧昭一伸手,將蘭若寺的帖子放進懷裡,擺擺手命她倆退下。
他一口氣吃了三根大蘿蔔之後,郡公爺洗洗手便出門了。這一路,坐在小玉背上,顧昭那一串屁放的是又順暢,又響亮,還肆無忌憚的。
過豐匯巷,正準備從小道兒上主街,彼時顧昭的屁已經放出了節奏感,引得路兩邊的人一勁兒看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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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顧昭沒羞沒臊,一旦有動靜,就立馬怒視身邊無辜的阿德,阿德也是面無表情的認了。
到了這種程度,顧昭還吃呢,別說,南遙蘿蔔不負盛名,嘎嘣脆兒的還通氣兒呢。
正咔嚓的歡快,迎面的遇到了一路人馬,看官轎,少說也是三品上下的棗紅色轎頂,這隊人馬堵在一個巷子口,隊伍很長,卻安安靜靜的等着。
顧昭低頭問:“前面瞧瞧去,怎麼回事了,怎麼這時候堵了巷子?”
阿德點點頭,小跑着便往那邊去了,沒多久,他跑回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人。
阿德大聲回話道:“爺,前面巷子里正開流水席呢!”
顧昭吸吸鼻子,咔嚓又咬了一口蘿蔔:“他家開流水席也不能堵了路啊?”這多沒公德心啊!
阿德的臉上倒是十分的興奮:“爺,前面巷子裡有一戶姓鄧的人家,前兒生了三胞胎了,爺,那可是三個!三個!還都是男孩兒,這是多大的福分!萬歲爺爺都知道了,今兒還派了賞下來,這不,全巷子家家都出錢,在裡面開流水席,沾福分呢。”
顧昭也笑了,三胞胎啊,那還真是稀罕,今年年景好,什麼都好,就連生的孩子都那麼的好。
顧昭一高興,便對阿德道:“你去,叫他們送兩匹棉布再給十貫錢去,茂昌他媳婦又有了,把小衣小被給咱求一套,叫茂昌他媳婦回頭也生仨!”
阿德笑着點點頭:“成,回頭我就跟大總管說去。”
他們交代完,站在阿德身邊穿着青布衫子的一位常隨上來施禮:“表少爺安。”
呦,這是誰啊?
這位還繼續說呢:“我家老家在前面呢,叫您去呢!”
你家老爺誰啊?顧昭眨巴下眼睛,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是有舅舅的。
他舅舅嶽雙清如今可不是在國子學授課,論級別,那也是一級教授,也是坐得棗紅大轎的。
想到這裡,顧昭下了駱駝,依舊咬着蘿蔔往那邊去了。
嶽雙清坐在轎子裡,撩着轎子的小窗簾正在看一本書,那巷子是他回家必經之路,如今百姓把席面鋪了一巷子,他也不好進去擾民,就只安靜的等着。
顧昭咬着蘿蔔過來,到了轎子面前,順手把蘿蔔給了阿德,接着態度十分敷衍馬虎的應付了個晚輩兒禮。
他道:“您找我?”
嶽雙清下了轎子,順手把書遞給他家常隨,揹着雙手他就一臉嚴肅的開始上下打量顧昭。
看樣子,意見還是相當大的。
你看就看唄,顧昭纔不怕他,由他打量。
有些事兒,有些怨氣,一次就夠了,顧昭覺着,上一代跟他沒關係,老岳家上上下下看他的心思,那就跟看一堆垃圾一般,他們是看不起自己的。
既然看不起,顧昭還不伺候了,從此,他是再也沒去過,隨便那邊說什麼,就是那邊的老太太哭死,他也不去。
見顧昭不愛搭理,嶽雙清也是無奈,便用訓斥的口吻問他道:“你去哪裡?看你纔將的樣子,實在也是不像話。”
顧昭不想說什麼,隨手他從阿德肩膀上的褡褳裡面,一探手又拽了一個大蘿蔔,他將這根蘿蔔,隨手放進自己舅舅手裡,問了句:“吃麼,挺好吃的,您坐着等,我還有事兒……”
說完回身就走,一句多的話他也不想聽,前生後世多少歲加起來了,他也不是來這裡聽人教訓的,他哥哥都不敢教訓他,憑啥?
嶽雙清長這麼大,還無人當街送給他一根大蘿蔔,他握着蘿蔔便有些楞,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外甥翻身騎着駱駝就走了。
聽駝鈴,倒有些急促,這孩子是怎麼了?竟這樣不願意見到自己麼?
嶽雙清回到轎子裡,看着蘿蔔,鬼使神差的,他也咔嚓,咬了一口……
半個時辰後,一聲長屁,從轎子裡緩緩的穿了出來。
很多年前,顧昭才十七,剛來上京沒多久,剛認識薛鶴,剛認識楊庭隱,認識了李永吉。
顧昭自己也沒有想到,他能混到現在這個地位,有句話咋說的?這就叫物是人非吧?
那時候,李永吉跟秋大家是一對兒,一年到頭兒,他住在京中的二流妓院梨花院兒,那時候的李永吉是個狂生,有才有志,脾性中還多了幾分天真,相信情愛,爲情癲狂。
後來梨花院兒改成了蘭若寺,顧昭便再也沒有去過了。
原顧昭還想着去老地方,可是上了正街之後,阿德才說,如今蘭若寺早就不在坊裡,它在上京邊上的通平巷兒。
於是顧昭又騎着小玉到了通平巷,一到這裡,顧昭便覺着有些氣憤。
不氣憤不成,不怪他多想,這蘭若寺過去亦不過是平常的坊間小花樓,可如今呢?
瞧瞧,半條巷子的產業竟然都是蘭若寺的。
阿德舔舔上嘴脣,帶着一絲不遮掩的羨慕語調道:“爺!這裡就是蘭若寺了!這裡當家的叫秋大家,最是個會調理人的,您甭看現如今這邊悄悄的……這是沒到時辰呢!您是不知道呢,到了晚上,嘿!這裡才叫個熱鬧,這一街巷的紅燈,晃得跟白日一般……”
他沒看到,自己家主子坐在駱駝上已經氣的渾身發抖了……
這李永吉纔去絕戶郡幾年?他到底哪裡弄得錢?想想也能想得到的。
顧昭的胸膛劇烈的上下起伏,他的眼前閃過很多東西,那年幾近要餓死的付季,那年的踏歌,那些凹民,那些一雙一雙帶着期盼的眼睛,蒼然,蒼茫,無措的臉……
顧昭低聲嘀咕了一句:“李永吉!該死!”
這是自顧昭來古代,第一次有了殺人的念頭,而且,殺一次他覺着都還不解氣,千刀萬剮都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怒氣。
好不容易將那些要爆發出來的脾氣忍了,顧昭罵完,又舉着自己的金鞭子,指着坊裡道:“阿德!送帖子進去,叫秋大家出來見我……”
他這話還沒落下,身後竟有人插話道:“顧大人今兒興致真高,大白日頭照着,竟然學會逛花坊了,你也不怕朝上有人蔘你?”
顧昭大怒回頭便罵道:“爺怕他個球……”
罵到這裡也就算了吧……
這事兒……鬧大了呢……
那頭趙淳潤穿着一身倍兒脆,嫩生生的綠色錦袍,人烏黑的頭髮還挽了個京中紈絝的標配,整個髮髻極其向右偏,那髮髻邊上他還插花了?
他還插花了?
那花顧昭還認得呢,他……他養了兩年的花那是!
顧昭頓時怒了,他特特叫新仔在那邊給自己帶回來的名品山茶,這花兒有個名頭,叫大鳳冠!
這可是自己一點一點伺候大的呢,伺候了兩年呢!就昨兒才盛開的,他還沒炫耀過呢……
真……太不是東西了!太壞了!
顧昭手都氣的抖了……他大怒,跳下駱駝他就撲了過去:“你!你你!趙淳潤你太壞了!我還沒進去呢!你就剪我花兒……我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