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日,顧昭起的早,略略收拾便去臨時賬房,不想元秀是個勤快的,那頭算盤珠子早就響成一片。不知道算到哪裡,門卻封着。
“我就說,這裡有勤快的,何必起這般早。”顧茂丙往那頭看看,轉身要走。
顧昭正要喊他,不想卻看到自己兩個老哥哥,一人穿了一件上朝的袍子,着人搬了板凳,抱着手爐正坐在那邊門廊下面等着召呢。
這事兒鬧的,胡鬧呢!
顧昭趕緊過去,未及換下的木屐在青石頭道上,留下連串兒的脆響。身後也跟着一串,有捧着靴子的,端着條凳的,抱着暖爐,腳爐的,捧着袍子的。
“哎,你慢點,大清早的,我們能飛了不成,你看看你襪子不穿,光着腳丫子明兒又犯了!”顧巖數落着。
其實,顧巖他們那裡是胡鬧,君便是君,憑元秀如何,他也是皇帝的種兒,顧昭他是當元秀晚輩的,便是再遮掩,心裡也不在意,卻不知,他老哥哥們的態度這纔是正常的。
顧昭人是跑過去了,心下也明白了,一肚子不合適的埋怨,硬是嚥下去,倒是有些訕訕的。這人吧,離着皇帝越遠,心裡越是敬畏,顧老二很是注重這個。
想想吧,這一路走來,天是阿潤的,地是阿潤的,人是阿潤的,走了幾個月,還沒翻出阿潤的手掌心,不敬畏不成啊,一邊敬畏,心裡卻也有些得意,憑是那裡,也……那也由他一點不是?
“這都什麼時辰了!虧我我還安心呢,殿□邊有你侍奉着,得!你比我們還晚!本想着我們來晚點沒事兒,你瞅瞅,那邊都封門了!”顧山抱怨着,一伸手拽過一雙新襪,在手裡揉揉,順手放在爐子上背背。
顧巖如今多傻,向來看不出這些,他倒是很負責,叫人趕緊侍奉顧昭換上厚的。
“你好好吃飯了沒,反正是遲了,一會請罪的時候就說你身上不利落,有些水土不服,索性告假吧……”
顧山趕緊收住老哥哥的餿主意:“哎!哎!大哥這話說的,我就說他如今懶散的不像樣,你就慣着,沒你這樣慣的,你這是害他!我就納悶呢,老七咋這樣?卻不想這懶骨頭是你給他長的,昨日我還怪自己……”
正鬧騰着,那頭出來個白麪兒圓臉的太監,三十冒頭的樣兒,渾身抖露着一股子精明,這太監雙手攏在袖子裡顛出來。沒錯兒,就是顛兒,今年天氣就這樣,一大早的地上薄薄的一層雪,下的痛快的都是江那頭。
他不顛着也走不好,一路顛兒了來,這太監也不敢拿大,很是認真誠懇的施禮之後道:“給三位老大人見禮,這天兒冷的,又落了雪,如何不屋裡去!”
顧山迎過去從袖子裡拿出預備好的包兒遞過去道:“公公辛苦,這大冷天兒的,出個差兒不易,可是殿下有話吩咐?”
顧巖跟顧昭對着看看,這樣的手碼,他倆沒這習慣。倒是在京裡見過,兄弟倆偶爾見了,還擠在一起譏諷來着,卻不想今兒卻在自己家人身上見到了,多新鮮啊。
這公公那裡敢收,拒絕的態度跟這是一包砒霜一般。看哪裡你退我讓的,還是顧昭在身後瞪了一眼,那太監才戰戰兢兢的拿了收在袖子裡。
顧巖順着他眼神往後看,顧昭趕緊仰臉看天兒:“哎呦,這天氣陰着,許是還要下,公公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不辛苦!”這公公收了包兒,態度極其好的道:“殿下那邊末時初刻便起了,那頭封了門,誰也進不去,纔將孫(孫希)大大說,殿下留話兒說了,公爺們多少年沒團聚了,不若再閤家坐坐,團團美好纔是正途,他就不打攪了,有正差。”說罷,這太監走了,也不敢顛兒了,奔命一般。
待那邊又關了門,顧山這才笑笑回頭道:“幾年前我跟李木齋去泗水殿□邊等召,硬是給了這個數才得了好模樣。”他比了五個手指:“哎呦,一把三條的金魚兒,今兒倒是新鮮,燕王殿下規矩果然好……”
一羣下奴上前將他們的大袍子,玉帶,靴子在廊下扒拉下去,換上家常的袍子,顧山絮絮叨叨的。
“一條小金魚在我們這頭,好說也得百畝肥地,如今田畝忒不值錢了,有地沒人種,這還是北疆,怪不得陛下急,咱們臣下的也急,哎呦,那裡都缺人……說起來,咱們小時候……我記得……哥!那會一畝好田少說也得十七八貫吧?”
顧巖拽拽大袖,想了半天搖搖頭道:“記不得了,我哪裡記得這個?就記得……給家裡置辦新墳那會,你嫂子有一套鑲蝴蝶寶華的首飾,送過去那邊不敢收,硬是不賣咱家地……”
顧山頓時有些訕訕,他那會有些小意思,夫妻都小心眼兒,裴氏那會子私藏嫁妝,這都是夫婦倆的小私心。於是他道:“老廟那邊也沒什麼好東西,頭前面沒好人,這一代兒更抓瞎!人什麼都能壞,心眼兒不能壞……”
顧巖多憨傻,那裡就想到他肚子裡的三道彎。
倒是顧昭斜眼看出點兒眉目,低頭笑笑,換了厚底兒的靴子,隨着兩個老哥哥的步伐往外走。
這園子原本從邊上能進,可惜有貴客,便封了門,只能從大門處往侯府正門繞。
北疆這邊被顧山經營的不錯,最起碼他家附近都是上好的精舍,街頭街尾都是頂頂好的青磚琉璃瓦。
一路閒說進得侯府,顧山沒帶兄弟倆去正屋,卻繞着院牆與他們上了家裡的暖轎,一溜兒人擡着走了好半天,繞到了后街,隱約着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童子朗朗的讀書聲,兄弟幾個這才下了轎子,這出來的時候顧茂丙也跟着顧山的長子茂道跟着,有長輩,管你什麼歲數,什麼職位,那都得扶着轎子跟着跑。
“這是咱家的家學,請的是寫《景裡三式》的童先唍,尓谷先生在這裡頭教,當年我去跑了七八趟人家纔來隴山那邊請的。”
顧老二家向來注重這些,什麼大儒,什麼名士,什麼妙手的。
顧茂丙來至門前,卻不進去了,只懶在大門口的桃樹下一坐道:“我是不去了,好端端的看旁人家子孫昌盛,怪沒意思的。”
這人說話好沒意思,搞得顧茂道也是好沒意思,也是,他四叔家如今才幾口子人,一家裡四房頭,七房頭人丁單薄。也不知道老爺子起着什麼心思,這不是戳人肺管子麼!
“也罷了,弟弟不去,哥哥就在這裡陪着。”顧茂道笑笑,也不在意,只是他不坐在地上,他叫人擡了條凳來。
顧昭向後看看,半天才笑笑與自己哥哥們往家學裡走。
顧山在前面介紹着:“……尓谷先生也就是時運不好,他家寒門出身,早年受的是耑家雜學,年十四那會子才正式入的律門,說起來,老七,他跟你家算是有親的,你的輩分還比他大呢,他的業師算是你舅舅的徒孫兒,你姥姥家那邊可是法家大儒,律門的先鋒……”
顧昭就笑了:“這個我卻不知道的……一會進去提也別提,他家跟咱家有什麼關係?”那是真不知道。
顧巖頓時高興了:“就是這樣,跟咱家沒關係,提也別提!”
顧山滿臉的遺憾!恨鐵不成鋼的看看他:“你呀,放着好路不走,成日子也不知道晃什麼?你看看人家尓谷先生,人家早以前前朝那會子就挺出名的,說起來,是少時敏悟,敦行博學,幼以孝聞,上上等的人品。如今四海昇平,還是讀書貴重!真真是放着大道兒不走,非要上樹不成?”
“你跟我們說這個,我們倆粗人,聽不懂啊!”顧巖就聽不慣了,在前面不在意的打岔。
顧昭頓時美了,走過去扶住他親哥,後面那個炫耀分子,愛誰誰。還讀書呢?多大了?
顧山跺跺腳,半天才笑罵:“大的沒個大的樣子,小沒小的恭敬,不像話,你就慣吧!不是我想着你……”
顧巖扭臉瞪了他一眼,顧山一轉頭:“哎呦,這邊怎麼不收拾,看着地兒,一會學生可滑倒了!來人,趕緊掃掃……”
不對呀?這倆人這兩日成日堆在一起,前幾日顧老大還看不上顧山呢?如今頗有些狼狽爲奸的胎像!老大是個藏不住事兒的,顧昭斜眼看看他們:“兩位阿兄這幾日好不親厚?”
顧山忙道:“那是,一條血脈的上陣兄弟!”
“對的,對的!“顧巖趕緊指指這幾排精舍:“這屋子好啊,坐北朝南,是仿的景山書院吧?”
呦,這就是見識了,顧山趕緊上前,帶着他們繼續參觀。
“正是仿着那邊修的,你看是茅頂,上了七層蓑衣草,下面打了厚木板,比咱那邊暖多了!”
三五排精舍,半畝的小院,屋前屋後種植桃李,屋子的款式,皆是茅頂木質,地面高出一截,鋪着雙城厚木板,木質地板被擦的乾乾淨淨,門扇都是推拉式樣。
遠看去,學生們都跪坐着學習,面前隔着長几,几上隔着小巧的筆墨紙硯,學生打扮俱都不着錦繡,沒有高低貴賤,皆是樸素大方的青布棉袍。
這規矩,也是景山的。
顧昭有些不好意思,抱怨他二哥:“阿兄好沒意思,若說是來見晚輩,我也好預備些見面的禮兒,這赤手空拳的,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誰。”
“你管他誰家的誰,他家親戚多,你二兄心思大了去,只恨不得有點親,有些機敏便抓來養着……”
顧山就見不得他們跌涼話:“我養我的!你們過你們的!你也好意思說?你看看咱家如今幾個人?你們出去打聽去!隨便那個世家,親戚五代幾百人住在一起的,那都是小家子了!咱家如今剩幾個人?老廟那邊,老房頭那邊人倒是多呢?咱們又不愛與他們來往,你看看你自己,眉毛鬍子白嚓嚓的,你一轉身走了,茂德,茂昌他們身邊有幾個幫忙的?朝上打個羣架,連個護頭臉的都沒!”
顧巖不吭氣了,他是世襲罔替的平國公,那裡就需要打嘴仗?家裡再過十代百代那也是國公,正統的護帝六星的嫡枝血脈,這樣的榮耀,顧昭都沒有,顧昭倒是郡公,可是也是嫡出的旁系,四代之後那也要看臉色活了,上面也不能再給多的位置了。他能管着下一代,下下一代,誰知道以後呢?就如跟老廟那邊,頭五代都是一個孃胎裡出來的,如今呢?也就比仇人好點!
這裡面的花花是他跟顧昭,顧茂丙鼓搗出來的,到了最後只豐盈他一家,顧家如今就是這樣,封不下去了,今上是這樣,再一代至多錢財上多多看護,位子也的的確確是沒有了。
顧山看這樣子是想整個書香門楣,倒也沒錯的,讀書明理總是沒錯兒的。
心裡有愧,顧巖只好指着院子大勢誇獎,乾巴巴的說些好聽的。
顧昭知道他怎麼想,就站在那裡笑,他管到這裡也就盡了心,他又沒有後代,也不想要後代,因此沒這兩人的宗族意識。
他走了幾步,脫了靴進了學屋的榻臺,那榻臺下面整整齊齊排了七八排的由大到小的棉鞋,都是黑色絨布的面兒,樣式一般樣兒,有新有舊,也有縫着補丁的,有邋遢的孩兒,鞋墊子上泛着黑光。
瞄了一眼,顧昭就笑了。
屋內,朗朗的讀書聲令人心情愉悅,側身從窗邊看去,這是個幼年班兒,都是四五歲的奶娃娃,由一位老先生帶着正在背啓蒙的書籍,一個個包着布帕的小腦袋搖頭晃腦的看上去好不喜人。
不合時宜的是,門廊那邊坐着成堆的摟着斗篷,捧着暖爐,提着食盒的門下婆子小廝,那裡就成了景山書院了?
再不喜歡顧老二,顧昭到也稀罕看這些孩子,都是他家的麼!可真能生,這一堆,一堆的,需要多少小蝌蚪的奮鬥啊。
那屋裡的先生也看到了顧昭,卻不動作,依舊在那裡教着,想來這是這裡的規矩,憑你是誰,也不能打攪到學生上課。
顧巖與顧山上了榻臺,踩着草墊也在門口看了一會子,不多時,那邊過來一位老先生,悄悄施禮,招呼他們去了一邊的茶社。
進得茶社,這三人方大聲說起話來。
顧昭上下打量這先生,五六十歲的年紀,一臉的生活苦難,滿鬍子的辛酸故事,相貌倒是一般般,就一對兒招子亮亮的。
這位便是尓谷先生了。
對方是先生,他們便很是尊重的施禮,對方忙道不敢,雙手抱拳,放在胸前還禮,卻不低頭。
果然就是尓谷了。
顧昭看他到底是名士,便有些清高,渾身抖落着一股子肚子裡有高山峻嶺的風範,別說,比那金山主卻是會擺的。無論是走路,還是行走,俱都走的是高山流水的瀟灑哥範兒,比金山主的猥瑣死要錢硬要臉的風範看上去值錢不老少。
“幾位舍翁來的好巧,廚下做了好輔食,不若嚐嚐?”
顧昭摸摸肚子道:“不管什麼吧,早起就入了一碗補氣的,一顆米都沒落肚呢,多上一些來。”
尓谷先生笑笑,衝門口侍奉的一位老僕點點頭。那老僕轉身去了,片刻,端了一個小爐子進屋,取了木炭引着給屋裡添些暖和。
這點哪裡夠,顧昭是個畏寒的,才一坐下,便覺着股下一股子涼意竄着脊樑骨走,他都多少年沒跪坐了!他脾性多了份忍耐,也不動,倒是他哥哥受不得,很快,有人端來兩爐炭火,一盆打着顧昭郡公府的徽記,一盆是顧山的,還有一盆被大門口的顧茂丙劫了去在院門口烤着。
兩盆大炭將屋子裡暖的舒暢,順着屋子裡的門扇往外看去,卻是一顆堆了半葉雪的桃樹與半個小院子。一陣寒風吹過,殘雪飛散,倒也是冬日的好景觀。
半響,有大學生帶着中學生雙手噴着小几案進屋,一位長者身前放了一個。
顧昭聞着香味看去,卻是四個碟子一碗熱湯。
食物俱都放在黑瓷器皿裡,湯是熱乎乎的米湯,四個碟子裡分別是,一盤蘿蔔條,一盤菜葉,一盤醃蠶豆,都是涼拌醃製,剩下的一盤碼着三張白麪餅。
顧昭見老哥哥端起米湯喝了一口開胃,他也端起來喝了一口,好不舒暢,便嘆息了一下,拿起麪餅撕開食,卻看到熱乎乎冒着熱氣的糖心。
“這個好,都好些年沒吃了。”顧昭誇獎了一句。
“具是粗食,那裡就好了?這些娃兒起的太早,咱家倒好,親戚裡道總有不如意的,就把輔食當了正餐,一來二去也就多了夯實的東西,那些小崽子個個能吃,雖是表裡親戚,那也是親戚,管他是誰的呢,也都是咱家的不是,餓着那裡讀進去書?這不,跟你嫂子商議了一下,咱家學下一個月,就這樣的輔食得有五十貫,這還是用着鄉下莊子的出息……”
聽到這裡尓谷先生便笑了:“舍翁這話就過了,朝暮兩頓足量的輔食,他們家去還要吃,某看來神仙日子也就是這般了。某年幼那會,家母從春梭到冬去了賦,剩下的半點不敢着身都給交了束脩,一日有一頓飽的那是過豐年節了……”正說着,他忽想起什麼,便對顧巖道。
“老國公,學生有些事想託付則個。”
顧巖笑道:“先生儘管說來。”
尓谷先生有些忸怩,想來這人脾性剛烈,一肚子錦繡才混到侯府家學,那也是有原因的。
“無事,先生儘管說。”
如今顧家,除了皇家的事情,這大大的國度,做不到還真少,因此顧巖叫他儘管說。
“如此,便……便說了,某少時家貧,又是寒門出身,因此學下也無幾個摯友……”尓谷先生絮絮叨叨的,拾了陶壺取了水,放在小爐子上煮着。
屋子裡水蒸氣緩緩的冒着,尓谷先生不緊不慢的聲音傳來。
學律學的都是這樣,脾性裡多了些丁是丁卯是卯的風骨,便是說些動人的,由他們嘴巴里出來都是無風無浪的平鋪直敘。
“……由家到景山書院,五百里的官路,要走十天,三月一歸家,離家時家母給做十五個蒸麪粗餅帶五十個錢外加一匹粗布,她算着我吃到學裡就足夠了,卻不知道那時某正是長身骨,十五個蒸餅不足七八天便完了,無法,只能一路買着吃。”
前朝那會子,布帛都能算錢,一匹粗布大約就是百十個錢的意思。
“……到得學裡,身上錢財去盡,只有一匹粗布交到學裡算是糧錢,一日學裡才管一頓,又吃不飽,萬幸那時學裡的學兄對某多方照顧,若無他們,某早就餓死了,就不餓死,怕是依舊只能是做田間舍郎,那裡有這般好的命讀書呢?
少時六年書社,學海與學兄們同吃同住,卻不想……前朝今朝,五十年兩次戰亂,一次丟了廖兄,一次丟了馮兄,老公爺人面廣,識得天下間的貴人,便幫學生隨意問問,尋尋我那兩位兄長,學生今年都五十七了,這把老骨頭丟在北疆也無甚,只想死前見見少時摯友,也好了卻我這心願,便是死也是無憾的。”
顧巖頓時樂了,見尓谷先生又要施禮,趕忙扶起他道:“這有什麼啊?先生萬不敢多禮,您是傳道授業的,我一粗人,這就過了,過了啊!趕緊起來,一會將名諱祖籍寫來,我當是什麼事兒呢,原來是這個!再小不過的事兒了,趕巧了,我那小子在知院管着一些瑣碎,即是讀書人,當年可經了官考?”
尓谷先生忙道:“有的,有的,當日都評了等,我是二等,廖兄是三等,馮兄當年是一等,先生賜了號的。”
顧巖拍拍腿道:“那就着了,定有底簿登錄,轉日我們京裡家去,便與先生找找,舉手就完事兒了,您看您,這大禮小禮的,可不敢這樣!您是個有情誼的,我就看重這樣的!”
尓谷先生頓時失笑,有些慚愧的又道:“不敢期滿老公爺,卻也……卻也不是,雖有些舊日友誼要說,卻也有私心,當年……小女與馮兄幼子定了親……如今……”他有些急迫:“如今小女都二十二了……”
哎呦,這還真是大事兒,大家便有些同情,正勸着,屋外忽然傳來悉悉索索摳門紙的聲音,擡臉看去,卻是一個小童,身子半掩半露,支着個大腦袋,這娃兒四五歲的年紀,周身帶着一股子奶風,大眼珠子咕嚕嚕的,嘟着嘴兒,想是站在那裡許久,無人搭理他,便有些着急,長者不喚他,他只能摳着紙門弄些響動。
“哎呦!哎呦!”顧山頓時笑了,從身體裡往外迸發出一股神聖的慈愛,平時的市儈也沒了,名利都化作浮雲,身外物俱都退散,也不裝了,也不端着了,整個的人都變得無比幼稚。
他站起來,跑着到門口一彎腰就把小娃娃抱起來,左右親了幾下狠的道:“哎呦!我的破瓦罐,你咋這麼醜呢,這麼傻呢,哎呦,哎呦!可算輪到我了,你祖母不在呢,輪到我了呢……哎呦,瘦了……”
絮叨間,他將小娃抱進屋,也不跪坐,盤着腿兒將他裹在懷窩,舉着他的兩隻手道:“給先生見禮,給大太爺爺見禮,給七太爺爺見禮!”
小娃兒掙扎了幾下,站起來,舉着一對兒肥爪子,行着相當端正的禮儀,滾成一團的先拜了先生,又拜了大太爺爺,七太爺爺。這孩子長得漂亮精緻,肌膚雪白,一身的精明伶俐。
顧巖看着稀罕便問:“你是誰家的醜孩子啊?”
小傢伙一愣,他年紀小,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家的,便回頭去看自己太爺爺。
顧山抱過他道:“你們沒見過他,前幾日他肚子不舒坦,在家避人呢,這是茂道家裡的孫兒,長的太醜,又笨,很是……不機靈……不敢有大名兒,叫個瓦罐兒。”
如今有講究,不敢說太好,越好的金孫越不能誇讚,只能反着說,就如當年顧昭家裡喊了他九年的盆子,要麼盆哥兒。
這個顧昭卻是習慣了的。
人的心都是偏的,就如當年老爺子偏心顧昭一般,顧山就稀罕自己家這個破瓦罐,稀罕的不得了,因此這孩子一來,他就開始誇耀。
“憑你們倆在家裡多如意,你們可見過這般歪的孩子,你看這旋兒,你們可見過這樣的好耳垂兒?五個……” щщщ•ttKan•¢ 〇
他打開帕子給他們看看旋兒,又拿粗手給孩子攏住頭髮,這活計想是常幹,很是熟練的樣子。
一邊整理,他一邊對顧昭嘮叨:“老七啊,不是二哥說你,人這一輩子,誰惦記你?上三界下三界不提了,嘿!咱們圖什麼,不就是圖這塊好肉!憑你郡公府金山銀海,你家可有這個?”
他舉起自己家瓦罐,一探腦袋在小傢伙屁股下聞聞道:“真香啊!”
瓦掛咯咯的笑了起來,捂住小屁股躲。
顧山什麼都看不到了,就只能看到自己家這團肉,他上下聞聞,一探手摸摸他後背,翻開看看衣服厚薄。
“你娘真狠,你纔多大,明日不要來了,這天兒冷的。”
瓦罐依舊咯咯笑:“要來!定要來,家裡沒小孩兒了,都來了的,這裡都是小孩兒!”
“你也好意思說小孩兒,你這小……傻孩子!”
顧昭輕笑:“我纔多大,且沒玩夠呢,再者……我可受不得這個!”
顧巖一撇嘴兒:“嘿!那是你沒有,有你就知道好處了,那不是一般兒的好……”
顧山點點頭,一伸手將瓦罐腳上的白布襪子都脫了,也不管孩子今年多大了,只管在孩子腳上親了好幾口,每個腳趾頭都咬了一下。咬完了,一擡頭問顧昭:“這可是好東西,你要咬麼?”
顧昭哭笑不得,一翻白眼:“你也不嫌磕磣!”
作者有話要說:明兒還有呢,我自己看不出錯兒,大家找找,明兒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