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天承皇后,胡氏,太傅胡寂之女。事奕王,爲王妃,育有二子:元芮、元善。後天承帝即位,封皇后,繼位中宮。受天承帝默化,潛心向佛,憂民憂國,普渡天下,爲君分憂,因憂思過度,天承十六年春末,薨,終前皈依佛門,得成正果,法號歸塵,化於淨妙庵靈谷塔外,得其所。
後世史書裡,胡婉卿到底是留下了一段話兒,這事兒可不管趙淳潤願不願意。
卻說,皇后薨了那會,顧昭正在家裡捧着小飯碗滿院追着阿榮餵飯,忽就聽得宮中響起喪鐘,他家本就緊挨着宮,於是這鐘聲便格外的刺耳。
阿榮,元秀嫡出幼女也,芳齡兩歲九月,性淘,略結巴,最愛不吃飯,喜小爺追,哀求,方咽食。
聽那鐘聲不善,顧昭忙去看阿榮生怕驚到她,卻不想,阿榮是個專注的,眼睛卻只盯着自己手裡的飯碗與銀調羹,見顧昭不動了,她便也不動。
顧昭微微一動,她咯咯笑着起身就跑。
如此,顧昭更愛她,覺着這妞妞是世界上最好的妞妞,再沒有任何人家的小妞妞能超越她一丁點頭髮絲兒。
你說人老了,總是有些兒愛好,顧昭算是個寡淡的,活到這會子,該吃的都吃過了,旁人沒見到的也見到了,顧昭膝下寡淡,趙元秀便知趣的奉獻了自己的小閨女。
顧昭向來就愛女娃兒,一見這軟綿綿,嬌滴滴,香噴噴的小嬌嬌,他便再也不放手了,從此這小丫頭便開始在郡王府稱王稱霸起來。
那邊喪鐘響起,跟在小妞妞身後的兩位嬤嬤頓時一臉慌亂,聽到阿榮咯咯還笑,有位失措起來,竟然去捂阿榮的嘴巴。
顧昭大怒,指着那女人罵到:“這是什麼東西,元秀竟是傻了麼,也敢把這樣的擺在阿榮身邊,趕緊叉出去……”
這下,阿榮是真的嚇到了,撇嘴要哭,顧昭趕緊過去抱起她,拍了沒兩下,這小沒良心的立時便忘了,咯咯笑着又要下地,還指派着人把她的小碗調羹還給顧昭,還要他追。
這時候,顧昭哪有心思追她,他只看着宮的那邊,心裡一時間竟裹成了亂麻,到底,到底是隔着一層,這樣的時候,他不能跟他站在一起,還要因爲那樣的人裝模作樣……
沒多久,細仔從院外跑來,他身後帶着一羣下奴,捧着各種素色罩布,白藍色幔帳要在家裡換。
顧昭看看他,細仔停下腳步,表情頓時古怪起來,這前也不是後也不是,爺!給句明白話,給小的們一條活路吧!
細仔訕訕的,只好捧着東西低着頭罰站。
說實話,到此時,細仔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換還是不換?按他想的,換什麼啊!不夠浪費功夫的,平白折騰的家裡難受,可……孫希出門的時候說了,說一千道一萬,主子想不開,他們也不能陪着主子裹亂去,舉國上下家家上白裹青,他家在家裡大紅大綠,那纔是真正的亂了套呢!
顧昭盯着那些東西看了半天兒沒吭氣,阿榮跑了幾步見顧昭不追她了,便跌跌撞撞的跑回來,拉住他的袖子,肥嘟嘟的臉上泛着惱羞之氣指責道:“追追……追奧(我),不追,不及(吃)汗汗(飯)。”
看着這張肥嘟嘟的臉兒,顧昭忽又百念全消,人死燈滅,去便去了,對於皇后胡婉卿的死,他此刻若說同情,那就是他矯情了。
得了,甭矯情了,該幹嘛幹嘛去吧!
他笑着掐掐阿榮的臉蛋道:“不及,不及,不及好餓死你!”
“放……放奧下去!”
顧昭徹底無奈了,放她下去?沒門,那人死了,她是名義上的孫女,也少不得城外受罪去。
不過,這女人還真不易,年少時不得自己做主,定給阿昭,結果跟大伯哥生了倆娃,原你有虧有短處,就對阿潤好些,他還眷念你一二分,這位倒好,她把阿潤那點家底能賣的都賣了,不然阿潤也不能那麼老實的混到廟裡,若是那些家底慢慢獻出來,換塊殷實的封地還是沒問題的。
莊成秀那幫子恨成那樣,阿潤多年就如陌路人一般的待她,現如今她去了,按照阿潤的小心眼,怕是做不到人死燈滅。
此時,顧昭忽又想起了紅樓夢,那種嘩啦啦大廈傾倒,貓貓狗狗都入了屠宰廠的末世末路感。
阿榮有些不安,又拽了兩下顧昭的衣袖,顧昭彎腰放下她,左右親了她兩口笑着說:“我的乖乖,去換衣裳吧!可憐見的,這麼小,啥也不懂還被連累的進了姑子廟……”
說罷,顧昭擺擺手,放下什麼一般的對細仔道:“換吧,換吧!都換了安生。”
細仔剛要動彈,顧昭又加了一句:“別那麼素,差不多得了。”
細仔應了是,翻身又帶着隊伍出去翻找不是那麼素氣兒的罩布幔帳去了。
卻說皇后薨了,宮中竟傳出旨意,說是一干禮例全免,百官誥命人等不必進宮守靈,不必加服小功,因皇后去前出家,除皇帝緦麻十五日外,大長公主以下素服三月,而今歸塵師停放城外庵堂,若有心便去上一柱清香便是。
這旨一出來,頓時京中上下頓時譁然,怎麼可以這樣?從古至今,便沒有這樣的!這不合禮,立時便有大臣準備準備上書,卻不想,沒多久之後,京中又有小道消息,原來皇后已然瘋了十多年了。
竟是這樣麼?怨不得多年來陛下對填充後宮隻字不提,哎!陛下真真仁義,從古至今,竟也沒有一位這樣的,而今陛下竟然依舊要緦麻服孝,從古至今,竟然真的有這樣的摯情摯愛的聖上。
大臣們頓時老實了,在內心世界更是實實在在的心疼自己家聖上,誰能守着一個瘋子過十多年,那可是皇帝啊。
而今出家了好,出家最好,哪有皇帝跟瘋子合葬的。
城外淨妙庵內,潞王,泗水王披麻戴孝哭的幾欲暈去,燕王趙元秀無奈,也只能故作悲痛萬分的陪着,他不是皇后生的,可這位也是名分上的母親,他看看兩位哥哥,心裡冷笑,想着,以後你們也就到這裡折騰吧!
兩王不知此時已是大禍臨頭之,卻只覺萬念俱灰到了頂點,他倆的哭聲嚎啕已然不能形容,剩下的怕是就剩下泣血了。
宗室貴親們此時也在陪着,不過,如今聰明的卻已然想到了,皇后有瘋病,那麼皇后嫡出的子嗣,是不是也會染上瘋症?誰也不願意侍奉一個有瘋病的天下共主啊。
正在大家面上鬼哭狼嚎,心裡百轉千腸的起膩子之時,一邊哭泣的已然三次暈厥的濟北王趙元項忽滾下塌來,衆人一驚,忙團團圍過去照顧,卻被濟北王一把推開道:“都別攔着,別攔本王!嬸孃對元項恩重如山,如今……如今嬸孃去了……可恨元項竟不能爲嬸孃跪上一跪……”
他一臉悲憤,如死了親孃一般的往靈前爬,爬了幾步力竭,他便使勁開始捶打自己兩條不爭氣的腿,一邊打,一邊大哭嬸母……
打了幾下,他又爬,又打……周而復始,潞王看不下去,忙過去攙扶,卻不想,藉着潞王那雙手,泗水王竟忽在歸塵師的靈前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他站起來了……
竟……竟有這樣的奇蹟嗎?
濟北王難以置信的在衆目睽睽之下走了幾步,然後嘶喊了一生:“嬸孃……啊!!!!!!”
喊完仰天栽倒,真是阿彌陀佛,管誰保佑的,反正,濟北王能走了……
顧昭那裡不知道城外唱了一場大戲,他卻在家裡接待親戚,今日家裡來的人很多,有平洲巷子的顧茂德,顧茂昌兄弟,尚園子的老侄兒顧茂懷帶着兒孫,還有香蓮道老表姑姑家的錢新之全都來了。
而今誥命不入宮中守靈,羣臣更是不必哭去,城裡也不許搭設靈棚祭奠,那麼,明日出城上香,便得由家裡得長輩帶隊去,現下,上京城中論輩分兒,顧昭最大,他的爵位也是最高的,於是大家便來了。
顧昭坐在堂中主位,就着禮部呈來的單子看了一會子,方跟這些晚輩兒們說:“明日早起,先是宗親去,待他們敬完,便是咱們了。”
老侄兒顧茂懷聽罷,摸摸自己的白鬍子,想了一下,便先開了口道:“小叔,卻不知道,這六家裡,咱家第幾個去啊?”
顧昭看了他一眼,想笑又憋住了,只能一臉肅然的道:“自然咱家第一,我是郡王,他們再排也不能越過我去。”
頓時,屋內的氣氛奇異的輕鬆歡喜起來,往年有這樣的大事兒,說實話,家裡是排在護帝六星裡面第三家的,老後家是親家,便罷了,家裡尤不服天劍星定嬰家,那老東西不是個好種,老使壞。
按道理,顧巖也夠損,可動腦筋的事兒,他真比不過人家,多年來這六傢俬下互有攀比,老定家次次壓別家一頭。
而今總算是好了,他顧家排第一了,真真皆大歡喜。
顧昭看這羣豬爲這點小事兒歡喜,他也真是醉了,又不能打擊大家的積極性,他便也只能忍着,有話沒話的跟大家搭上幾句。
顧茂懷一副老懷安慰的樣子道:“哎呦!虧家裡現在還有小叔,我也不是說茂德老弟不好,茂德是真好,最是個心善仁義,體貼和氣的,可他虧啊!就虧在這個輩分上了。”
顧茂德能說什麼,只能不尷不尬的笑笑道:“本該如此,家裡有小叔叔,那是萬事妥當,最好不過的了。”
顧昭看了他一眼道:“瞎說什麼呢,我也就去爭爭面子上的事兒,你是族長,你能躲了清閒?我管你一事就好,你還想訛上我了?”
顧茂德趕緊站起來:“可不是,侄兒就是這個意思,有小叔叔一天,家裡也安穩一天,侄兒到底是缺了幾分閱歷見識,而今坐了這位置沒幾天,侄兒算是知道過去阿父有多難爲。”
顧昭點點頭:“你知道就好,好好孝敬你爹,他年紀大了,多孝敬一天都是你的福分。”
說到這裡,顧茂昌也感覺站起來與顧茂德一起稱是。
顧茂懷雖然虧損在輩分上,可人家是老人精,更加之往日也不多見這位郡王爺小叔,而今抓住了人,便更是不過放機會,他摸摸鬍鬚繼續巴結道:“小叔,你且放心吧,茂德,茂昌都是個好的,而今出去滿大街打聽去,京中若說孝順,先要說的頭一位就是小叔您,再提還是咱老顧家人,茂德,茂昌,那都是頂頂孝順的好的,可比我家這羣小王八蛋強多了!”
屋裡人符合的俱都點頭,顧茂懷又接着風兒指指自己的三個兒子,顧允河,顧允彌,顧允道說:“哎呦!哎呦!我說你們三個死孩兒崽子!恁沒眼色呢,趕緊站起來!起來!去!
你們幾個磕頭去,去求你們小爺爺賞一碗飯!你們小爺爺管着三個郡的吃吃喝喝,那是什麼功績?什麼本事?除了這個,你們小叔叔還管着城外百家石刻那樣的千秋功績!他拔根毛,都夠你們吃一輩子的,跟他賴去!訛去!叫他也心疼心疼你們!趕緊跪下磕頭!”
顧昭他們頓時哭笑不得,人顧允河他們也是一大把年紀了,最高的也做到從三品了,再者,人家是武官,跟顧昭這裡沒關係。
這老傢伙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逗樂他都不分場合,這都是什麼時候了,他還逗呢!
顧昭虛指了他一下,輕輕搖頭,終還是笑了:“甭給我繞這個圈子,他們用我?憑着出去打聽,允河他們比茂德強多了!”
顧茂懷不服,撇嘴道:“茂德管着一大家子呢!人那是受了連累!你問問他們,他們管過家裡的什麼……”
他正說的熱鬧,卻不想自堂外忽進來一位小奴,這小奴進來之後,便趴在地下不動了。
顧昭問:“誰家的?”
顧茂昌趕緊起來:“小叔叔,我家的,想是有急事兒!”
說完,他走過去,接過這小奴雙手舉過頭的一個竹信筒,打開蓋子之後,他取出一片薄布,打開一讀,他扭臉對屋內衆人道:“帝師胡寂帶着門下弟子,還有咱家老廟那些人在宮裡折騰呢!”
顧茂懷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看坐在主位的小叔叔。
顧昭端起水杯笑了下道:“這事兒啊,如今你倒是長大了,消息也來得快……”
顧茂懷急的抓耳撓腮的插話:“哎呦,兩位,兩位,可別打機鋒了!到底是個啥事兒?”
顧昭看了顧茂昌一眼點點頭,顧茂昌這才道:“請立潞王趙元善爲太子。”
顧茂懷哼了一聲冷笑:“哎呦,這老傢伙明白過來了,這是準備乘風而上,發一筆死人財呢!你們說唄,老廟見天尋朱漆恭桶喝尿□□,他們也不怕臭死!”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齊齊去看顧茂德,顧茂德端起一邊的茶盞也是在冷笑:“老爺子明白那會就說了,皇家事兒咱不管,跟咱們家沒關係!”
家中子弟自有膽小的,便道:“這沒關係是沒關係,到底是皇后薨了,不去上香,那……那也說不過去吧?”
顧昭哼了一聲:“他們想的美!你們如今還沒看明白呢?明兒你們一起去挨個上了香,回身就解不脫了,且看着吧……那歸塵師既然出了家,咱就按照出家人待着,也捐些佈施,做點善事兒纔是尊重呢!”
說到這裡,顧昭站起來,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後,他這才站在屋子當中道:“就這麼定了!明兒,茂德去捐些佈施,你們,就不必壞了人家歸塵師的登仙路看,人家……都塵歸塵土歸土了!
再者!誰也不是大傻子,以前折騰咱家的時候就有這兩位,先前他們沒短處咱就不提了,沒胡寂這一出靈前爭位,咱們也就馬馬虎虎過去了。
現如今,他們既然要鬧,有他們先前挖我遷丁司牆角,跟老廟狼狽爲奸,逼迫我老哥哥這些……而今他們既亂了,咱們啊……都家裡蹲着吧,明兒出去,誰也別給明白話!反正就一句,瘋不瘋的,誰愛伺候去誰去吧!反正我顧昭不去!你們隨意!”
顧茂懷呆了一下,便扶着桌子顫巍巍的站起來,頭一個的雙手持禮,對顧昭道:“全憑長輩兒做主,我們晚輩兒聽從就是。”
如此,這屋裡便都齊齊的站了起來,一起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