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緊張自責,渾身都是抖的。
受龐大的現代人對歷史的總結,那些真實發生過的血的教訓,令顧昭早就料到了這一天,當然,來的太早他是沒料到的。
什麼是狼?顧昭認爲,那外面的一圈兒外族皆是狼,開始雖都是小崽子,可溫順久了,長大了,飯不夠了,他們是早晚咬人的,這輩子阿潤遇不到,元秀也早晚能遇到……元秀遇不到,他的子孫後代也會遇到。
當年茂丙回來說立國一事,他便知道了,就如唐太宗曾是那驍果的天可汗,那時候毗鄰小國那個不朝,那個不匍匐。
可……你強勢的時候,你就是爸爸,你一弱勢,他們翻身就咬,絕不容情。
顧昭一直在做這樣的準備,先提前消耗他們的財力物力,使其發展緩慢,如若融合失敗,便是打他們也打不起。
他想的是好,卻沒想到,老天爺會提前在這一年安排一場大旱災,死人了,沒糧食吃了,狼就要咬人了!
而這匹狼卻是他放出來的……
顧昭是一個相當尊重生命的人,但在如此情形之下,他只能把尊重放在家人身上,族人身上,大梁子民身上,自己家國身上,絕不能有半點仁慈放在狼族身上,這樣的婦人之仁只會讓戰線更長,死傷更多。
顧昭進來之後,看着趙淳潤的臉發愣,小半天他才道:“阿潤,我果然不是好人……”
趙淳潤一愣,只是伸出頭摸摸顧昭的腦袋,語氣很包容的說:“我知道了,你先別急,慢慢說,我聽着呢……”
顧昭吸吸鼻子,站起來轉身奔回內室尋了梯子爬上兩節大櫃的頂部,打開櫃子取下一個鐵盒子。
他捧着盒子進了中室,又站在屋裡對外喊:“老孫!老孫……”
孫希趕忙應聲跑進來。
顧昭對他吩咐道:“趕緊尋了元秀來……”
孫希應了一聲,轉身要走,顧昭又在後面吩咐了一句:“叫他假山那邊過來,別沒事兒往家裡正門溜達,盡找事兒!”
孫希又走,顧昭又叫住他:“把付季也喊了來,叫他傍晚黑些的時候過來,別叫旁人看到……”
孫希再應,轉身慢走幾步,見顧昭這次不喊他,這才快步離開……
待孫希走了,顧昭將正廳的圓桌整理出來,打開盒子取出一疊子地圖翻看。
趙淳潤也過去翻翻,他隨手取出一張打開左看右看卻看不明白。
這疊地圖是顧昭根據原來記憶裡的地球圖畫成的,畫成大圖之後,他又將大圖裁剪成了小圖,趙淳潤看的這張卻是藍汪汪一片顏色,自然是看不明白的。
顧昭仰臉對他道:“你看這作甚?又看不明白,那是海圖,你看這張……”
趙淳潤只得放下地圖,跟着顧昭低頭看面前這張。
這張,他卻是認識的,這是西北疆外圖,顧昭打開地圖之後,就坐在那裡不吭氣了。
趙淳潤看了一會,立時便明白顧昭擔心什麼,他拍拍顧昭的肩膀,挽住他的手道:“竟有這麼嚴重麼?”
顧昭吸吸氣,看着趙淳潤的臉極其嚴肅的點點頭:“很嚴肅,我想……怕是此時已然有很多衝突了,阿昭……你可信我?”
趙淳潤的眼睛閃過什麼光亮,握着他的手又緊了幾分:“比相信自己還信。”
顧昭嚥下吐沫,磕磕巴巴的說:“我瞞着你很多事兒,很多……你……”
趙淳潤不願意顧昭言語委屈,他立刻伸出手捂住他的嘴道:“我富有四海,心中住了億兆子民,你的事兒能有多大?比這天下還大?你莫慌……萬事有我。”
如此,顧昭的心頓時便穩了些,直到此時他纔有了一些自我嘲諷的心思,心想,到底他不是書中主角的命相,心理素質也沒那麼好,這是要發動戰爭了,這是要死人了……
他想起他對馮裳說的那句話,說他是惡人!
現在想起來,他纔是那個惡人吧……
就若顧茂丙,這孩子是他看着成長的,也是他推到草原的。
爲什麼他從未阻止茂丙,皆因……他的確是在利用茂丙在監控着草原部落,他明明心裡就很清楚,那個出生之後就不得自由,在畸形環境下成長的孩子,只要誰能給他自由,誰能放飛他不羈的靈魂,誰能給他滿滿的愛意,他就能千百倍的報答回去,也只有那樣的人才能得到信任啊!
那時候他到底在怎麼想的呢,因要下一盤大大的棋局而得意,因爲他要推動一場開疆擴土的戰爭而得意?
顧昭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一直等到元秀進屋,看他這樣也是嚇一跳,他看看自己父親,又看看小爹爹,臉上頓時帶了很多不願意。
相對而言,在趙元秀的眼裡,心裡,論社會地位,趙淳潤這個爹不如顧昭這個小爹爹。
他生命裡大多數的愛與關心,皆是從小爹爹這裡得到的,他所需求的各種來自於情感的養分也是小爹爹給的。
對於兒子的嗔怪,趙淳潤很無辜的擺擺手,表示自己分外無辜。
當顧昭聽到門簾腰上的木板碰撞,他擡起頭,抹了一把臉,很嚴肅道:“來了!”
趙元秀:“嗯,小爹爹,說是有要事,我立時便來了,我看前院裡亂的很……”
顧昭趕緊阻止道:“別說那麼多了,趕緊過來,我今天有大事兒告訴你……”
趙元秀點點頭趕緊過去,就若趙淳潤那邊,他也隨意翻翻那疊圖,看得一會他指着桌子上那張道:“這是西北地圖……”
顧昭點點頭問他:“正是西北,你看到了什麼?”
趙元秀有些不明白爲何顧昭要問他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可他到底是太子,他想着既顧昭要考他便略思考一下,遲疑的回答:“難不成西北防線有事兒?”
那邊都上百年沒亂過了,雖偶爾有部落與內陸起摩擦卻也皆不成氣候。
正因爲不成氣候,外線戰事竟從未有過人擺在桌面上議論過。
顧昭聽他說了一大通,從民事到邊域管理,竟都不再點子上,他倒也沒打擊孩子,便道:“你且不要說了,你說的都不在點上……”
這對父子倆一起擡頭,一樣納悶的眼神看着他,都是一臉的不明白……
顧昭嘆了口氣,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其實以前我一直覺着我出生在一個好時代……”
“時代?”元秀對這個詞彙聽不懂。
顧昭點點頭解釋:“對,時代,我們可以用這個詞彙來劃分那些有過的歷史,歷史是個大詞彙,很多東西不能濃縮在這個詞彙裡,以十年爲週期,我們可以稱之年代,可歷史的內部會發生很多變化,比如文化,如經濟,就像我們現在這個時間,後人許給我們一個統稱,若是我來起這個統稱,我願意叫它大移民時代。”
趙淳潤與趙元秀一□□頭,覺着顧昭說的十分精闢。
顧昭繼續道:“其實我一直覺着,我生在一個好時代,這個時代只有內部壓力,而外部的平和給予了我們充足的時間發展自己,元秀……”
趙元秀擡頭道:“在。”
顧昭很認真的對他道:“小爹爹要跟你道歉了,可能我會給你添加一個世仇,一個世代拋不開的仇敵,這個仇敵雖不強大,卻如影隨形,它就猶如一塊疥瘡,你的藥猛它便安於皮下,當你薄弱,它便破皮而出流血流膿的噁心你。”
趙淳潤笑笑:“你是他爹,只有他孝敬你的份兒,何來道歉一說”
顧昭笑笑:“必須要道歉啊,有些東西早晚得破開疥瘡,把那些膿血放出來纔是,不然我都死不瞑目了!”
趙淳潤伸手要打,顧昭趕緊拉住他的一隻手:“行了,我知道我亂說話,我們說正事。”他指着桌面的地圖道:“你們來看,這西北疆域我們都知道這裡目前有三大部落,白夷都,皓哈拉還有黎夷都。”
趙淳潤他們點點頭。
顧昭道:“可你們知道,現下有近十一萬牧民生活在這三大部落麼?”
趙淳潤猛聽一進道:“啊竟有這麼多?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顧昭嘆息了一下:“我自然是知道的,知道的辦法有很多啊……我開遍天下的南貨鋪子,還有現下的七郡商行,從每年邊界各部落買進的糧食,販賣出來的物品,人口流量,人口消耗……這些都是可以計算出很多東西的……”
趙元秀眼睛一亮:“小爹爹,這個好,這個計算很有用處,你可以教我麼?”
顧昭拍拍他肩膀:“別插話,這玩意兒挺複雜,嗯……這個叫情報學,我也是從別的地兒就是隨意看了兩眼學的不深,嗯……大概就是,我將南貨鋪子開遍大江南北,每一縣每一地的民生民況民情都可以藉助貨物出入,物價,錢幣兌換的利率而得到很多情報……這些以後說,現下這些現都歸付季管着,這些……以後皆是你的……”
哎?
趙元秀愣了一下失聲問:“那桃子呢?”
顧昭頓時怒了:“原就是你的!沒桃子的時候也是給你預備的!再者,桃子還小呢!他有你呢!這麼複雜的事兒,他能擔幾分?你如今還看不出來麼?那就是個傻大膽,這事兒一輩子不許他知道,你記住沒?”
元秀訕訕的點點頭,也不敢若往常一般跟顧昭撩逗,他站起來,很認真的給顧昭行禮道:“小爹爹,是我歹猜您了,您別記怪我。”
顧昭伸出手指在鼻子下蹭了蹭,嘟囔了一句道:“就你家人心眼多,我們父子倆天生就是個勞碌受罪的命,我賠上一輩子還不夠,你還想拉桃子……”
趙元秀頓時尷尬死了。
顧昭嘟囔完,無奈的擺擺手:“趕緊過來吧,今兒不講那麼多虛的,你當我當年派茂丙去了西北是爲甚?往大梁弄了這麼多戰馬是爲甚?這西北人口還是三年前的數字兒,除卻這些,那些林林總總的活在萬里廣闊草原的小數部,還有不下百十個,這樣合起來就是可怕的數字了……”
趙淳潤點點頭:“上月,惠易倒是寫了幾封密信,說是西北天災人禍,他希望我大梁可以送些藥品……”
顧昭的伸出兩隻手在臉上摩擦了幾下:“哼!絕不能給,呵……我知道,從來咱們這裡的人都愛講什麼□□上國,禮儀之邦,動不動的玩一套大國氣魄……憑什麼啊?啥啊?”
講到這裡,顧昭便怒了,他猛拍桌子,指着趙元秀就罵了起來:“元秀,小爹爹教你一個乖,你甭管你家裡有多少,你的就是你的,放爛了也是你的,別沒事兒找事兒到處耍大國氣魄,那是二百五知道麼,你永遠記住……”
說到這裡,顧昭一把拉住趙元秀的衣襟,帶着威脅的語調說:“你甭聽那些讀書人瞎咧咧,他們說的道理都是庶民的猜想,俱是些沒意思的野望,你記住,今兒起,凡舉你的鄰居富了,你就搶過來,凡舉你的鄰居要團結了,打丫的!!”
趙元秀此時連連點頭,也不敢去問,何爲打丫的。
顧昭還在威脅,語氣很是慎重:“人得有血性,有霸氣,你是未來的皇帝……”
趙淳潤在一邊猛的咳嗽。
顧昭扭臉大吼:“別搗亂,難道他不是?”
“是是是!你說你的……”
顧昭十分激動的繼續吼,趙淳潤只得提着茶壺隨時準備給這瘋子補水。
“你記住,皇帝霸氣方能國民霸氣,國家是所有人的脊樑,什麼樣子的皇帝,就能養出什麼樣子的國家,你要把野性,霸氣,驕傲當成國家的根基去培養,你要讓未來每個大梁子民都充滿血性的去活着,旁人打你一個巴掌,你要還十個巴掌,這樣,你的大臣纔會打八個巴掌,你的子民就能打五個巴掌!
皇帝是爹懂麼?不是吃飽了,喝足了,孩子就滿意了,你得把你身上的霸氣當成你的國本,你的國策,你國民的脾性傳承下去……”
顧昭一伸手拿起茶盞又是一杯水進肚,趙淳潤默默的斟滿。
“那些道理書都是給民讀的,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道理不是你該學的……”講到這裡,顧昭壓低聲音對趙元秀道:“就連金山主那老東西的玩意兒,你都不必學,對了,你爹那套你也不必學。”去他麼的以德服人,誰再提,往死了揍,讓丫講仁德。
趙淳潤無奈的拿手指捏鼻翼,趙元秀磕磕巴巴的辯解:“從未有人提過啊,又看着趙淳潤,父皇,父皇……”
顧昭一擺手:“你父皇就是個養歪的老古董,甭搭理他!”
哎呀,說點什麼好呢,還是不要說了吧。
趙淳潤提着茶壺出去親自倒水去了。
待他墨跡一會回來,顧昭已然講到他死之後的事情了。
“……我死之後,我肯定跟你爹埋一起對吧,到時候,你也不必給我們墓碑上寫那麼多碑文,你就這麼寫!犯我一寸土,滅你一國人,殺我一子民,誅你十族人……”
趙淳潤他莫名的又高興起來了,至於那後面的野蠻話,他按照習慣不去計較,沒辦法,計較他會煩死的。
皇帝給他家老爺倒滿水,看溫度很燙,便取過一個空茶盞,來回開始倒騰。
“就這麼刻!不然我做鬼都不放過你,記住沒?”
“記住了,可,小爹爹,這些跟草原有什麼關係啊?說這個太早了吧?”
“哪裡早了?這眼見着就要打仗了,允藥回來說,他來的時候皓拉哈那邊已然開始犯瘟病,你想想,去歲一冬牛羊凍死,今年無雨,沒糧食人就要死絕了,那些將要死去的是那些人的父母兄弟,親生兒女,爲了活着……他們就得變成狼……人啊,跟動物能有幾分不同?除卻人懂得誰該咬誰不該咬,其他有區別麼?”
低頭想想,兩位受國家最高教育的男人竟覺着這個道理好驚悚……
顧昭拍拍趙元秀的肩膀,一伸手指指地圖道:“你看,這草原多好,十幾萬裡一望無垠的大草原,數不盡的牛羊駿馬,爲什麼不搶過來呢?這是麼多好的機會啊!”
卻原來,某人竟打着搶過來的主意麼?
趙淳潤無奈的揚揚地圖:“搶來作甚?邊外蠻民,不服教化,不知禮義……”
顧昭衝着趙元秀一撇嘴兒:“所以我就說,你爹早就歪了,虧你是我養大的,咱不跟老古董說話,我就納悶了,爲什麼不搶呢?誰規定必須別人打我們才還擊?你以後記得,只要他們敢動手,立時就要打的他們娘都不認得他,打完你還得要十倍百倍的賠償,拉低他們的國力這纔是戰爭的根本……”
顧昭正講的興奮,那外面的人忽來報道,允藥少爺那邊預備齊了東西,這邊的人馬也點好了。
此時,顧昭方想起,他還有更大的事情要做呢。
如此,顧昭坐在房間裡,開始親手給顧茂丙還有他五哥去信,在給茂丙的信裡,他也沒多寫廢話,就一句:“茂丙孩兒,叔叔我得了重病,就要死了,你趕緊回來見我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