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又是兩個月過去,冬天開始漸漸走遠,料峭春寒依舊。
秦旖旎似乎開始恢復了,羸弱的身體不再總是出現狀況,但還是顯得憔悴蒼白,也還是不怎麼說話。有時候,她可以靜坐在牀邊整整一天,一動不動,就像這寒冷的春風裡的一座塑像。
楊明遠下班越來越準時,甚至經常能趕上家裡的晚餐了。他每天固定來看望秦旖旎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他進去時,秦旖旎永遠都只是一個表情,靜立不動,彷彿他只是這空氣裡的一部分,不能在她的世界裡激起半分漣漪。
同處於一個空間,就這樣面對着,也不說話。楊明遠只能悻悻離開。但到了第二天的這個時間,總是忍不住要去到她的房間,即使只是匆匆看上一眼,即使總是相對無言,即使總是失望而歸。但這卻像個習慣,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
這日,鍾凌染來了,帶了一隻長得頗爲討喜的吉娃娃過來。
鍾凌染與秦旖旎是老相識,秦旖旎這次再陷絕境,鍾凌染當然也不能坐視不理,雖然她與孫斌浩之間已是自顧不暇。這兩月裡,鍾凌染常常出入於秦宅,目的無非只有一個,陪伴秦旖旎,順帶開導她走出陰霾。但好像從來沒有達成過,秦旖旎與她一起的時候,話也不多。她好像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鍾小姐,您來了!”傭人們對她已是十分熟悉。
“嗯,你們太太呢?”鍾凌染手裡抱着的吉娃娃不斷伸出小腦袋,一雙好奇的大眼睛四處張望着。
“啊,好可愛啊!”傭人們瞧見了,都湊上來看,人人都要上來摸一摸。
鍾凌染得意極了,臉上露出孩子般的笑,眉毛挑挑,“可愛吧?這可是我挑了好久才挑出來的,可乖巧了!以後你們太太就不會寂寞啦!”
一聽到鍾凌染這樣說,傭人們瞬間安靜了下來,也不再逗弄這可愛的小狗兒。
不但傭人之間,甚至連外界都開始紛紛猜測秦旖旎現在的精神狀態。終日不肯說話,不出房間,白天靜坐,晚上失眠,面容憔悴,身體消瘦,形如枯槁……這樣的狀態讓人不敢接
近。外界紛紛傳言,這是典型的抑鬱症。
這抑鬱症,豈是一隻狗可以治得了的!傭人們心裡忖度着,卻不敢說出口。眼見氣氛有些怪異,劉媽趕緊打圓場。
“太太在房間裡,鍾小姐趕緊上去吧!”
鍾凌染不理他們怪異的眼神,抱着吉娃娃興高采烈地往二樓去了。
“旖旎,瞧我給你帶了什麼來!”還沒進門,鍾凌染的聲音已經傳進來。秦旖旎坐着沒動,直到鍾凌染推開房門走到了她的身前,她纔有微微的反應,眼皮動了動,看着鍾凌染,嘴脣蒼白。
鍾凌染笑容收斂,有些失望,但這表情轉瞬即逝。她可不能和外面那些人一樣,秦旖旎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現在只是遇到了麻煩。
“不想知道我給你帶來了什麼嗎?”
秦旖旎扯起嘴角笑笑,勉力吐出兩個字,“什麼……?”
“咚咚咚~”鍾凌染誇張地模仿電視裡的歡迎聲,將吉娃娃從身後捧出來,往秦旖旎身前湊過去。
秦旖旎有些怔怔地,待反應過來,吉娃娃已經趴在她胸前舞動着肉爪。像是被火燒到了一般,秦旖旎下意識地尖叫一聲,手一揮,將吉娃娃從身上掃下去。吉娃娃被突然重創,重重地跌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弱弱的慘叫。
鍾凌染驚訝不已,趕緊走過去將吉娃娃抱起來,撫摸着安慰驚嚇不已的小東西,看着秦旖旎的眼裡有不解。
“旖旎,你不喜歡它麼?”她小心翼翼地問,站得離秦旖旎有些遠。這一刻,她也不自覺地開始覺得,秦旖旎離她很遠,或許她也走不進她的心了。
秦旖旎微微喘息,轉頭看看鐘凌染,慌亂地搖頭。
“不,不是……”她吞嚥着口水,顯得有些困難,眉心緊緊揪在一起。
鍾凌染仍是不解地看着她,低頭看看那小傢伙,它頭上枚紅色的蝴蝶結和身上粉紅色的毛衣有些歪了,她伸手給它理了理,不明白這麼可愛的小傢伙,怎麼會引來秦旖旎那麼大的反感。
“我……”秦旖旎眼神有些閃爍,臉色越加慘白,“我只是,只是
害怕見到陌生的東西。對不起……染染……”
秦旖旎沒有說謊,她現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害怕見到一切陌生的物事,甚至連傭人們也不想見到。每天除了劉媽照例照顧她的飲食起居,楊明遠每天的“定時探視”,她一天內幾乎見不到任何活的東西。生氣,就這麼漸漸從她身上走遠。
鍾凌染擡起頭,她看見眼前的秦旖旎是那樣地慌亂而彷徨。她心內釋然,秦旖旎還是那個秦旖旎,在她面前,她的脆弱無可遁形。
她轉身,拉開門,開聲喚了名傭人過來將吉娃娃抱走,然後重新走回來。門外,剛剛那聲尖叫早已被傭人們收入耳裡,各種臆想猜測與議論再次開始蔓延。過不了多久,流言或許會更新出新的內容。
“旖旎……”鍾凌染重新走回到她身邊,蹲下身,伸手輕輕覆住她蒼白的手背。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秦旖旎微微的顫抖。
她笑笑,更加緊地握住她的手,像是要將自己擁有的力量傳遞給她一般。秦旖旎終於不再顫抖,只是臉色依舊蒼白憔悴。鍾凌染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她不知道她到底在忍受着怎樣的煎熬,看到這樣的她,她真的開始擔心她會熬不下去。她的狀態,甚至比兩年前秦父去世時更糟。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不該根據自己的喜好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強加給你的。”鍾凌染的聲音很輕柔,怕是嚇壞了眼前的人。
秦旖旎看着她,眼裡有歉意。
忽然,窗外一陣尖銳的聲音響起,接着,便聽見一羣人的驚呼。
房間內的鐘凌染和秦旖旎嚇了一跳,鍾凌染沒有多想,站起身拉開窗戶,也忍不住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自鍾凌染的身側,秦旖旎的目光窄窄地穿透過去,她微微眯了眯眼,窗格間,那隻吉娃娃在不遠處的車輪下,血肉模糊。
猛然間,天旋地轉,某些被刻意遺忘的鏡頭在腦海裡紛飛衝撞。她看見一片血紅,滿滿充斥,她聞到死亡的氣息。
“啊!”一聲銳利的尖叫,穿透秦宅,劃破所有人的耳朵。
流言愈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