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人聲嘈雜,轟轟不休,耳邊似有蚊蠅振翅的聲響,這人羣裡,仿似也成了眼前這鍋沸湯一般,讓她坐立難安,只想跳將起來轉身便走。
她一定是醉了,秦旖旎想,否則又怎會出現這樣的幻聽。和好?這哪裡像是楊明遠會說的話。沒錯,一定是她醉了,亦或是周遭太過於混亂了。
可是,她明明才喝了一杯酒,小小小小的一杯,都不及漏斗般大小。何時,她的酒量變得這樣淺了。
秦旖旎低下頭去,瞧着湯鍋裡翻滾得不亦樂乎的兩支筷子,暗暗嘆氣。
“旖旎……”低低的一聲,太息一般,隔了沸水一般的人聲,卻清晰地穿透了耳膜。
秦旖旎不禁再次擡起頭,入眼的是一片似曾相識的溫柔。那眼中,全然退去了人前的那層冷漠,似一塊溫玉,浸潤在溫暖清透的水中,直要把人吸進去。
她匆忙復又低頭,急急尋到了大湯匙,在鍋中一陣翻弄,終於將那對滿身菜葉,紅綠橫陳的狼狽筷子給撈了出來。
筷子靜靜躺在柔白的餐巾上,染出兩道昏黃的油污,身上還在冒着森森熱氣,混着零星的菜葉,簡直就是狼狽到了滑稽。秦旖旎忽然覺得,此刻,這筷子定是也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恨不得從未入得這席纔好。
“這筷子不能用了。”話未說完,一雙筷子已然伸到她的面前,清雅潔淨,是雙新的。
秦旖旎擡手接過,眼卻不曾擡起,只微微低着頭,看着餐巾上那雙筷子被收走了。
“是不是在那裡呆久了,連聽人說話都有問題了?”出乎意料地,楊明遠的聲音依舊溫和着,和那眼中的溫柔恰到一處。
秦旖旎的不安越發升騰。這若換做從前,他不是該開始發作了麼?自他們撕破面皮之後,他便再也不必披着僞善過活了,又何曾這般柔情似水過,眼前這般,竟更勝當年如膠似漆時。
“如果是呆久了,那就回去吧!”
秦旖旎的不安,終於在這一刻,不自覺化作了手中輕輕的一顫,差點又要將那雙新筷子抖出手去。看來,這並不是幻聽。
她擡眼,望向楊明遠,這才發現,對面晶瑩
閃爍的透明酒瓶,早已不止一隻,三隻林林地站了一排。楊明遠的臉微紅,隔着湯鍋裡蘊出的水汽,氤氳嫋嫋,似將那眼也一併暖溼了。
哦,原來醉的人不是她呀!
“明遠……”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喚他。
“嗯?”
“你是不是醉了?要不要叫服務員給你拿點醒酒藥?”她確是一片好心,儘管也有着讓自己脫困的私心,但總歸,還是爲了他好的。
不想,楊明遠臉色一沉,眼中溫柔稍斂,眼神倏然如鷹隼般凌厲起來。他擡起雙肘撐在桌上,頭慢慢湊近,要不是中間隔着那湯鍋,還有那灼人的水汽,只怕是要將臉伸過來了。
距離拉近許多,秦旖旎忽覺有些尷尬,正要轉開頭去,避開他那直勾勾的眼神。那廂開口了。
“你仔細看看,我到底是醉,還是沒醉?”
這場景,讓秦旖旎更覺窘迫。這樣近的距離,這樣微醺的氣氛,這樣曖昧的眼神,這樣詭異的談話……讓她覺不出絲毫浪漫。
“我沒見你喝過白酒,自然是不知道你白酒的酒量深淺的。”一邊這樣說着,一邊放了手中的筷子,裝着自然地往後退了退,以此拉開距離。
楊明遠眼中一暗,微不可察,只一剎,便恢復如常,再次覆上那層溫柔水霧。他坐正身子,也跟着放下筷子,兩人這般,都頗有些正襟危坐的姿態。
“那好,我明確地說一遍,我沒醉。”
秦旖旎不語,醉了的人通常說自己沒醉。
楊明遠頓了頓,緊接着道,“我把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我希望你能搬回家去住,希望你能再給我們之間一次機會。”
沒人知道,要將這番話說出口,他到底費了多大的氣力。正如秦旖旎心中所認爲的,儘管他並不夠光明磊落,面子上卻仍是個斯文敗類,輕易不肯妥協。說來倒也好笑,眼下,這短短的幾句話,他竟是要藉助酒力才得以說出口來。
良久,沒有迴應。人聲依舊起起伏伏,像一口鍋在不斷翻攪,攪得楊明遠一顆心七上八下,攪得秦旖旎卻是頭暈腦脹。
“怎麼……怎麼突然這麼說……”她忽然
有些不敢直接那雙眼,眼神東躲西藏,倒像是她做錯了事情。意識到此刻的情形與自己的窘態,心中不免有些忿恨。
楊明遠苦笑,不是想要的反應,卻也非意料中的反應。她竟然沒有直接拒絕。
“不用意外,我是有事想請你幫忙。”楊明遠說着,隨手又倒了杯酒,喝水一般地一飲而盡。
秦旖旎心下一鬆,呼出口氣。氣未呼完,又被提了上去。
“三個月,你只要回去住三個月就好了。我和人約定,三個月後,如果我們還是像現在這樣,我……”
說到這,楊明遠垂了眼,盯着眼前空去的酒杯,半晌未有接話。
“就怎樣?”秦旖旎忍不住催了一句。
“就將一切結束。”說着,又是一杯酒下肚。辛辣的酒味卻沒能蓋過心間的那股荒涼。
秦旖旎怔怔地坐在那裡,喃喃,“你是說,你就答應離婚?”她等這句,等了太久。
楊明遠沒有說話,擡起眼睛掃她一眼,眼中冷冷一片,哪還有方纔的半點溫存。接着又是一杯,連着喝了三杯之後,才停下來,喝得有些急,喉頭被嗆到了,捂着嘴輕咳起來,咳得一張臉通紅。
她只消那一個表情,便將他花費數月築起的決心擊垮。呵呵,這酒喝了又有什麼用,那些話說了又有什麼用,她要的,不過是他給她一個解脫。
秦旖旎清醒過來,見他這般,連忙取了一旁的紙巾遞上去,卻被對方輕輕一掃,紙巾飄飄落在足下的地毯上。
“這下高興了吧?!”楊明遠一邊咳着一邊冷眼瞧着他,嘴上也終於恢復了慣有的惡毒。
秦旖旎不出聲,當然知道他說的什麼,收回遞紙的手,只是轉頭看向窗外的燦爛的陽光。
“是不是,這就是你要的結果?”楊明遠停了咳嗽,接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咳得費了氣力,這話說得竟是極輕,彷彿在問自己。
“不,這並不是我當初要的結果。只是現在的我們,除了這條路,已經無路可走。這是我們共同的選擇。”
秦旖旎沒有看他,彎起嘴角,迎着陽光,卻錯過了楊明遠臉上的落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