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早有預料,來者不善,定然不會有什麼好事,肖娉婷的神色也向她昭示着這點。但聽到她懷孕的消息時,她還是愣住了。這消息太突然,太重大。如果今天她依舊還住在療養院,即使是看到肖娉婷手上已經牽着一個孩子,相信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可現在的情況是,肖娉婷懷着楊明遠的孩子,楊明遠卻想挽回秦旖旎,至少這半個月以來他的很多舉動都是顯示了這一點。他這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魚與熊掌兼得?心中升起怒意。
“那你是想讓我怎麼做?”秦旖旎看着肖娉婷,壓抑着怒氣問道。
肖娉婷站在沙發邊,長裙搖曳,目光堅忍,“我希望你能夠搬出去,能夠徹底退出。”
秦旖旎揚起脣,笑,帶着幾絲嘲諷。
“你是不是現在就想把我趕出這棟宅子去?”她的目光灼人,昭然怒意已經無法掩飾,“可是你別忘了,這裡的名字叫秦宅,我還是楊太太,至少,現在還是。”
肖娉婷也笑,“沒錯,這些本來都是你秦家的,但是,現在秦氏的主人早就換了人,明遠纔是當家人。現在的你根本沒有話語權。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可以讓這棟房子掛牌出售。秦宅?恐怕也是要改姓了的。”
這次,輪到秦旖旎煞白了臉。即使早已經打算放棄所有,那些原本都該屬於她的財產,但是卻不是以這種方式。她願意放棄,是因爲她願意,她不想跟他們繼續耗費下去了,而不是被恥辱性地趕出門去。她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人,脾氣倔強,即使現在已經落魄,骨子裡也改不了血性。
她的笑綻得越來越燦爛,早春的方向裡,似一朵燦爛的花朵般盛開來。
“肖小姐,你如果真的有這本事,今天何必來找我?”
聞言,肖娉婷面色一滯,眼神裡有一閃而過的慌亂。
秦旖旎仍然在笑,擡手攏了攏耳邊零落下來的鬢髮,面色已經恢復如常。
“當然,肖小姐的本事毋庸置疑,否則明遠也不可能對你青睞有加,留在身邊這麼多年。不過,你還是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畢竟,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如果要擴大,再好好打點一些媒體關係,說不定會上升爲社會問題。到時候再來收場,恐怕爲時已晚。”
肖娉婷臉色越來越白,提着裙襬的手越收越緊,骨節泛白,竟是將柔滑的絲質料子也擰出兩道褶皺來。
“你……你威脅我?”
秦旖旎閒閒轉頭看向窗外,“彼此彼此。我向來是恩怨分明的人,不會像有些人,鴆佔鵲巢,還得意非常。”
“你……”
“娉婷!”
正在劍拔弩張的時候,一道聲音忽然插進來,如刀般隔斷這段對話。門口,楊明遠站在那裡,面色冷青,肅殺非常,望向肖娉婷的眼神竟有種冷暴。
肖娉婷似乎被嚇到了,馬上噤了聲,樣子有些畏縮,氣焰也低了下去。
楊明遠轉眼又看了看秦旖旎,只一瞬,便移開。秦旖旎目光比他還要冷上幾分,那一抹譏誚與怨憤怎樣都掩飾不住,看得他如芒在身。
“好了,既然你回來了,那就你自己好好招呼你的老客人吧!”秦旖旎說這話時,故意將客人兩個字加重,說完,轉身接着往回走。
才走了兩步,一道影子從餘光裡掠過,肖娉婷已經攔在她身前,滿眼餘怒未消。
秦旖旎心裡嘆口氣,真是讓人頭疼。
“你不能走!”肖娉婷道,“你不能就這麼走掉,今天我們把話說清楚!”
“我並不認爲我們之間有什麼問題需要說清楚,有問題的話,”秦旖旎說着轉頭看向楊明遠,其意瞭然,又轉頭看向身前的女人,“有話你還是跟楊總說吧,就像你說的,現在,我已經沒有話語權了。你不妨問問楊總,如果楊總答應,明天就把秦宅掛牌出售,我不會說半個字,證明你肖小姐確然有那個本事。”
這話一出,肖娉婷急了,眼神慌亂地看向楊明遠,果然,秦旖旎剛說完,楊明遠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
“娉婷,你到底在幹什麼!?”楊明遠看似已怒極,走上來就去拉肖娉婷,“你給我出去,這裡不是你可以來的地方!”
肖娉婷奮力掙扎,面上神色悽楚,語聲嚶嚶,嬌弱委屈得惹人憐。
“不,明遠,我不出去,我跟了你五年了,這裡是你的家,也就是我的家,該出去的不是我,是她,是她,秦旖旎,你才該出去!”
這一刻,或許連肖娉婷自己都已經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麼,一個人見不得光的小三,居然找上門來,要把正室趕出門去。無論從哪種角度來說,這似乎都沒有道理。
秦旖旎看戲都覺得累,趁着肖娉婷正被楊明遠困住,繞過她準備上樓,肖娉婷似乎看見了她的動作,依舊伸手來拉她,嘴裡繼續喊着要她說清楚,一頓拉扯,竟是將秦旖旎推到了樓梯扶手上狠狠一撞。
“旖旎!”楊明遠見狀,趕緊鬆開了肖娉婷來扶秦旖旎。
秦旖旎捂着肚子,一陣生疼,卻知道沒有什麼大問題。任由楊明遠扶起來,然後只是冷冷地瞅着這二人。
“肖娉婷,你再胡鬧,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楊明遠盛怒之下,說話再也不留情面。
“不客氣?”肖娉婷怒極反笑,“你想對我怎麼不客氣法?”
“來人!”楊明遠一聲大喝,好幾個彪形大漢忽然從門外闖入,排成一列候命在楊明遠身側。原來是楊明遠的保鏢。
肖娉婷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楊明遠怎麼會這樣對她,怎麼能這樣對她?
“你們,馬上送肖小姐回家。”楊明遠冷冷下令。
話音一落,幾個男人低低應了聲“是”,便直直衝着肖娉婷而來,轉眼間
就將她圍住。
“肖小姐,請。”
肖娉婷依舊看着楊明遠,她怎樣也想不到,他們會走到今天。在他心裡,最終最重要的人,還是秦旖旎。爲了秦旖旎,可以毫不猶豫地拋卻她。那她到底算什麼,她這麼多年來的隱忍到底爲了什麼?難道就是爲了今天這副局面?
她不甘心,她怎麼能甘心?!
“肖小姐,抱歉了。”
幾個保鏢走上來,捉住她的收,要強行將她推出門去。她發了瘋般地掙扎,叫嚷着,臉上被淚水打溼了,那樣無助,那樣無力。
秦旖旎看不下去了,想了想還是開口道,“讓肖小姐自己走吧!”
保鏢聞言,仍是沒有鬆開肖娉婷,只是轉頭望向楊明遠,請示他的意願。他們是楊明遠的保鏢,從來都只聽命於他本人。他不開口,任何人說的話都算不得數。
楊明遠看看秦旖旎,又看看肖娉婷,終於也是心下不忍,不想撕破臉皮弄成這樣,畢竟,那是跟在他身邊五年的女人。於是,他點了點頭,示意保鏢鬆開。
身體得了自由的肖娉婷,依舊哭得傷心,眼神哀哀地瞅着楊明遠,看的人那叫一個傷心。
“我想,肖小姐應該有很多話要跟你說。”秦旖旎對楊明遠道,“我還有事,先上樓了,你們慢慢說。”
秦旖旎第無數次地企圖離開,憂心忡忡地走到樓梯間時,心道終於走了,不用再摻和在他們之間了。
只聽得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楊明遠的驚呼緊接着響起。她回過頭,心下也是一愕。
不知怎地,肖娉婷打碎了一個花瓶,白色的碎瓷零星鋪了一地,她蹲在那裡,手裡捏着一塊尤爲尖利的碎瓷,直直對着手腕。這……這是演的哪出,要鬧自殺嗎?
楊明遠顧不得許多,正要擡步衝上去,肖娉婷忽然大喝一聲,制止了他的動作,捏着那片碎瓷站起身來,臉上淚痕未乾,眼中有些許絕望的意味。
“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割下去。”肖娉婷開口威脅道。
楊明遠只好站在原地不敢動作,幾個保鏢也站在他身後,皺着眉頭黑着臉沒有任何動作。
“娉婷,你不要這麼傻,快點,把碎片扔掉!”楊明遠道,聲音裡有焦急,這關心,是裝不出來的。
肖娉婷只是搖頭,臉上淚珠子如斷了線一般,看得出來,是真的傷了心。
“你還會在乎我嗎?在乎我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爲什麼……”她喃喃着。
“傻瓜,我怎麼會不在乎你呢?剛剛是我不對,都是我不好,以後再也不會了,你乖一點,趕緊把碎片放下,我們一起回家。”楊明遠耐心勸解着,額上甚至冒出細汗,看來很緊張。
秦旖旎站在樓梯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時候如果拋下這裡徑自上樓去,又怎麼做得出來,下樓去的話,肖娉婷本來就討厭她,說不定還會進一步刺激她做出更出格的舉動。真真是進退維谷。
“回家?”肖娉婷嚅囁,似乎神思迴游,然後開始控訴,“對你來說,這裡纔是你的家,我那裡,從來都只是我一個人的,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在這裡在公司在外面受了氣,纔會想到那裡,那裡對你來比個酒店都不如。楊明遠,你個混蛋。”
說着說着,肖娉婷的情緒又開始激動,捏着尖利碎瓷的手甚至微微顫抖,情緒相當不穩。
楊明遠越發緊張了,但又不敢有所動作。
“好,我是混蛋,我不該那樣對你,不該讓你等五年,這些年我虧欠你太多太多。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不會了,你不要這樣,你這樣我很擔心,你忍心看我因爲你這樣嗎?”
肖娉婷笑得癲狂,“你後悔了嗎?但我知道你,你的後悔不足以讓你悔過,除非讓你痛徹心扉。我要讓你一輩子都記得我,讓你記得,你害死了我,還害死了你的孩子。”她說着,手自然地撫摸了一下肚腹,滿臉溫柔的痛意,低下頭,“對不起,寶貝,媽媽沒有機會把你帶到人世了。”
“什麼?”晴天霹靂般,楊明遠難以置信地看着肖娉婷,以爲自己聽錯,“你的意思是……”
“是,她懷孕了。”秦旖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下樓來了,在他身後解釋了一遍,讓他看清眼前的現實。這是一屍兩命,他的女人,他的孩子。
楊明遠轉頭,看向秦旖旎,先是一怔,然後猛然地一痛,似是感到命運弄人,無奈又彷徨。秦旖旎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刻,楊明遠心中鑄就的燈塔,是怎樣隨着這幾個字一片一片碎得徹底的。
他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才能夠說服她,讓她重新住進來,修補他們之間曾經裂痕。但眼前,這最後的機會,都隨着肖娉婷這次的懷孕,而粉碎了。他似乎隱隱地感受到,秦旖旎或許要再次離他遠去了。或許,這次之後,他們就真的完了,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從前。
一切來得那樣突然,那樣殘忍。他的心碎了,夢也碎了。
秦旖旎將目光從他臉上掠過,望向肖娉婷。她不是全然不懂他在想什麼,這些日子裡,他已經暗示得很明確了,從那次飆車時所說的話就看得出來。或許,這次他是真心的,但真心有幾分,是否會要比從前多,能夠真多久,她不知道,完全沒有把握。但那又如何呢,她也不是因爲他不夠真心真意纔不肯回頭,只是,時過境遷,有些東西,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肖小姐,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秦旖旎冷靜開口,“你其實真的不必這樣的,明遠只是接我回來住最後一段日子,然後我們馬上就會辦離婚。到那時,你要和他怎樣,都與我無關了。我想你剛剛對我說的話有些誤會。”
肖娉婷將信將疑地望着她,楊明遠心傷,卻不能言語,不可能阻止秦旖旎說這些話。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現在就可以搬出去。其實對於我來說,住在哪裡都無所謂了。”面對情急之勢,秦旖旎還是冷靜地選擇放棄了自身的傲氣。其實,她說的都是真的,住在哪裡都沒太多所謂,反而是這裡,需要面對楊明遠,有時候還是會讓她感到不自在。
肖娉婷怔住了,睜着一雙美目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你……你說的……”
不等肖娉婷說完,秦旖旎轉身上樓,不消一會兒,出門來的時候手上提了一個行李箱。
“我既然這樣說,就不會食言。”
不等衆人反應,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秦宅。楊明遠拔腿要去追,身後又是一道驚呼,肖娉婷暈倒了。他只好折返回去,抱起肖娉婷,眼光仍是不甘心地望向門外,心急如焚,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道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門外。
春光大好,暖風漂浮,陽光和煦,樹梢枝頭新芽冒放,間或三三兩兩隻鳥雀嬉戲其間,好不熱鬧。
出了門後,秦旖旎才覺得憋屈起來,自己這性格,真是要不得,這樣容易心軟,也不分對誰。要知道,肖娉婷對她來說,是一個深切的痛。那個女人或許本性不壞,但無可否認地,她確實破壞了她的婚姻,做了她和楊明遠之間的第三者。她要是狠一點,今天斷然可以看着她到底是要怎樣自殺。
但她呢,竟然就這麼傻乎乎地跑出來了,如了肖娉婷的願,卻不想,這或許又是一個苦肉計。
倒不是後悔,只是有些小小地懊惱。不過,出來之後,頓時神清氣爽,空氣彷彿都通暢起來,不再那麼壓抑。
她找了一家酒店入住,呆呆地發了會兒呆,然後開始在酒店上網,查看一些租房信息。今非昔比,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秦大小姐如今卻淪落到要去租房子住了。這是落魄到何種地步了,她心裡哀嘆,自嘲着,心情卻莫名地還不錯。
牀頭的酒店電話忽然響了。
“喂?”她隨意伸手接起,另一隻手還在翻看網頁,眼睛細細盯着屏幕。
“請我是2109房的秦旖旎秦小姐嗎?”電話裡,女聲優美。
“對,我是。”
“您在前臺有個包裹,請您來查收一下哦!如果您不方便,我們可以派人爲您送上去,服務費三十元。”
樓上樓下,電梯直達,送個包裹服務費三十,這到底是個多大的包裹,秦旖旎頭一次開始覺得物價過高。或許,她的小姐太太生活,真的就此結束了,她已經成爲一個普通人,開始爲各種生活瑣事煩惱。通過網上銀行看了看卡上的數字,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拿。謝謝你。”
說着,掛斷電話,手放開鼠標,伸手伸了個懶腰,起身下樓去。
電梯一路向下,高層的位置可俯瞰這座城市最美的夜景,再加上裝潢品味絕佳,名師設計,在這裡住一晚的花費不小。秦旖旎又想起卡上的數字,早知道應該有所預計,不該還像從前一樣大手大腳,這一晚的價格,已經相當於在外面租半個月房子住了。
從前臺取了包裹,忍不住好奇,在回來的電梯裡就拆了。看到裡面躺着的那隻女士手機,有片刻的怔愣,半天沒回過神來。
這……這不是她半個多月前丟的那隻手機麼?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還是她住的酒店裡。着實太詭異了點。
還沒想完,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在手上猛地一震,嚇了她一大跳。屏幕上跳動的號碼是完全陌生的,紛飛的想象力開始蔓延,不安升騰起來。但還是選擇接了起來。
“XX,你以爲你換了號碼我就找不到你了嗎?今天已經十號了,你還不交租?你已經拖了兩個月了,這個月再不交,你就給我搬出去!喂,喂,別以爲不說話就可以逃過去……”
劈頭蓋腦的一陣怒吼,秦只覺得耳膜鎮痛,心下卻稍安下來,對面尖銳女聲叫的名字XX,是個全然陌生的名字。
“抱歉,你好像打錯了。”她丟了一句,然後不等對方回答,掛斷了。
電梯已經到了21樓,她走出來,心剛剛安了一點,又開始惆悵起來。那是個催租電話,語氣極爲兇惡,腦海裡又跳出銀行卡上不斷減少的數字,心裡緊了緊,心道自己再怎樣也不能到那種地步吧……
之前的三年裡,她一直生活在療養院裡,錢款方面,楊明遠早已安排過,所以她根本沒有用錢的地方。現在這張卡,還是她出了療養院後,在外花銷的需要,她這才辦了的。但當時只當是零花,存入的錢並不多,不過幾萬而已,之前刷去一些,今天一到酒店上了網上銀行才發現,竟然只剩了幾千塊了,再加上今天晚上住酒店,一下又去掉了一兩千。
她活了三十年了,過的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眼下,好像已經開始變化了。她甚至開始懊惱,出走之前,應該再跟楊明遠要一筆生活費的。但現在讓她專門爲了這件事,折返回去找他要,她骨子裡的清高是絕不允許的。更重要的是,現在她需要隱匿蹤跡,不讓楊明遠找到,等到三個月時間一到,她再出現,離了婚,就可以徹底脫離了。
現在距離三個月之期,只剩下兩個多月了。對,只要再忍兩個月就好,她相信,現在正對她滿心負疚的楊明遠,不會在離婚的時候一毛不拔的。畢竟,那些本該全是她的。
只是,拿到一筆錢之後呢?那時候她已經不可能過着少奶奶的生活了,那她又該做些什麼呢?難道每天到處遊蕩,直到死去那一天?
深深的憂慮感佔滿了她的心頭。或許,她是時候該開始爲自己重新定位了。
這時,手上的電話又響了,一看,依舊是個陌生號碼。這次,總不該又是個打錯催租的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