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後來的後來,秦旖旎始終記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叫的救護車,甚至連陳醉被擡上救護車,她也記不起她看他那最後一眼。但陳醉最後的那句話,卻怎樣也忘不了,即使到後來那段她再次禁錮自己的時光裡,也不曾忘記。
她打開車門,刺眼的血紅扎進她的眼裡。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只是本能地搖晃着昏迷不醒的陳醉。
“你不肯見我我馬上就走……你醒過來……”她有些胡言亂語,不知道該怎樣讓眼前蒼白如紙的人醒來。
陳醉終於悠悠轉醒,眉宇間微微動了動。他疼,秦旖旎搖得他更疼,但他現在連阻止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苦笑着,“傻丫頭,你回來做什麼……”他讓她走,就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個樣子,這樣狼狽,這樣脆弱。他是那樣希望,她的生活能從此正常起來,心底不再那樣被仇恨折磨。
“我不回來,你是不是就要這樣死掉了,從此以後再也不見我了!?”秦旖旎有些嗚咽,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說的話有多麼幼稚。她只知道,她朦朧的淚眼裡,是陳醉那張毫無生氣的 臉,死亡的氣息包圍着他,她那麼真切地感受着,感覺他好像真的就要這麼走了。
“誰說我要死了……”陳醉擰着眉笑,這時候的語氣還像是在玩笑,“你不是希望我死麼?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完全抵消你爸爸的死呢?如果真的可以這樣,那就讓我這樣死了,也沒什麼不好……我死了,你就解放了……”
就這麼一句玩笑似的的話,永遠地留在了秦旖旎的腦海裡。無數個午夜夢迴,鮮紅的夢境裡,耳畔都是這句溫柔的決絕。如果這算是一句情話,那也應該算是這世上最殘忍的情話。
用他的死,徹底抵消她的恨。可他怎麼知道,他死了,她會怎樣……恨抵消了,愛也彌了……心,便也死了。
秦旖旎使勁搖頭,淚水滿臉,狼狽不堪。
“不,你以爲用你的死就可以償還你爸爸的債嗎?我現在就告訴你,不可以,不可以,你聽見沒有……如果你現在死了,我會恨你一輩子,恨你爸爸一輩子,永遠不原諒你們!”
這樣的話,就這麼出口了。她的糾結,終於在這一刻有了鮮明的答案。卻已爲時已晚。
陳醉無力地閉上眼睛,秦旖旎更慌了,再去搖晃他。
“好……那我不死……但你得給我打電話叫救護車,不然非死不可了……”陳醉奄奄一息,卻改不了本性,斷斷續續地說着還不忘揶揄。
秦旖旎這纔想起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但陳醉答應她的,卻
沒能實現。
她呆呆地看着救護車開近,呆呆地被醫護人員推開到一旁,呆呆地看着已經不省人事的陳醉被擡上救護車。
多年之後,她一次次地逼迫自己去想起這一幕,想起他最後一眼,讓自己已經死去的心能再有一點感覺,哪怕是痛。但,什麼都沒有。她唯一留作回憶的,只有他的那句,我死了,你就解放了……可他想不到的是,他死了,她非但沒有解放,反而墮入更深的深淵。
那天的夜晚,原來沒有星星。
之後,她被強制送回秦家大宅。劉媽早恭候在大宅門口,一臉擔憂神色,見到秦旖旎下車,老遠便迎了過來。
等在門口的,除了劉媽,還有一個人。
“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劉媽心急如焚,拉着她上看下看,滿臉心疼。
“不用看了,我沒事!”秦旖旎面無表情地答。她是心累,這一夜發生的事情,讓她感覺一個世紀那麼長。直到這一刻,陳醉還躺在醫院裡生死未卜。但她始終相信,他不會死的,因爲他答應過她。
“旖旎!”
秦旖旎擡頭,走上前來的,是楊明遠,她的丈夫。
“旖旎,你還好嗎?”楊明遠臉上似有焦急。
秦旖旎目光淡淡地掃在他臉上,她不知道這份關心裡到底有幾分真心。
“有沒有事,你都看到了!”不再多說,繞過一主一僕往大廳裡走。
劉媽見兩人這副僵局,楊明遠更是一副無奈受傷的神情,心有不忍,趕緊追上去。
“小姐啊!”劉媽跟在秦旖旎身後小聲地喊着,“先生其實很擔心你的,你不知道,收到劫匪的電話的時候,他有多着急,想報警又怕劫匪傷害您……”
“擔心我?”秦旖旎停住步子,心沉沉的,回過頭看着劉媽。劉媽也停下來,驚訝於秦旖旎神色中的嘲諷。
“擔心我那今天他在哪裡?我在虎狼窩裡遭受着槍林彈雨的時候 ,他在哪裡?今天如果不是陳醉,現在我會怎樣?是不是看見我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你們會更搞笑?”
這樣冰冷刺骨的話語,任誰都會難以承受,劉媽被嚇住了,她不知道秦旖旎今晚到底經歷了什麼,這樣的她讓她感到害怕。
楊明遠也正好從門外走進來,這話一一落盡他的耳朵裡。他站在那裡,看着秦旖旎,似是又驚又痛。
“秦旖旎!”楊明遠再次連名帶姓地叫她,秦旖旎不答,任他一步步越走越近。
“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但能不能請你口下留點情面。你出事誰都不
想,你以爲我不着急嗎?我本來已經答應了劫匪明天就去贖你,誰知道陳錦天會突然出現?”
“贖我?”秦旖旎冷哼,不確認這話到底幾分真假。楊明遠早已不是個可以相信的人。
“是,今天救你的人是陳醉,但他逞英雄不顧你的安危帶着你在槍林彈雨裡來回的時候,你知道我在鐵柵外看着有多着急。他可以冒生命危險去耍威風,但不應該帶着你,你知道那樣多危險嗎?我本來可以很順利解決這件事情,卻變成現在這樣。我這樣費勁心力是爲了誰,反倒成了你怨恨的對象!他耍威風還成了你的英雄了!”
“夠了!”
秦旖旎雙手握拳,身子微微地顫抖着。
“我不管你怎麼說我……”她在極力剋制着自己,“但請你不要這樣侮辱一個爲了救人差點付出生命的人。沒有人會爲了耍威風不顧性命,除非他是瘋子。”
說完,轉身就要上樓。她已經習慣於楊明遠對她的刻薄,卻在這一刻無法容忍他那樣去玷污陳醉。那無疑是在她現在的心上狠狠加上一刀。
一天之間,太多變數。她以爲自己終於大仇得報,卻讓自己無路可退,痛到無法呼吸。
洗澡的時候,衣服上沾染的暗色血跡觸目驚心。可能是太累了,竟然就這樣靠在浴缸裡睡過去了。這短短的一會兒小睡,她就做了個夢,夢境反反覆覆,她看到了已經死去的父親,他還是那樣嚴肅,像是在拷問着她。她哭了,哭着喊爸爸,對不起,對不起,是她沒用……忽而夢境一轉,模模糊糊地又出現陳醉的臉,他微微笑着,還是那般沒個正經,卻在對她說,他死了,她就解放了,那死也沒什麼不好……
她猛地驚醒,嚇出一身冷汗。浴缸裡的水已經有些涼掉了,她感覺渾身都在哆嗦,趕緊淋浴披了浴袍出去,卻還是冷得打顫。
到了迴廊,她聽見有人叫她。是楊明遠的聲音。
她走到圍欄邊,居高臨下看着一樓大廳裡的人影。
從她的角度看去,水晶燈低低地垂着,照得空蕩蕩的大廳裡竟有些暗影。楊明遠正站在一團暗影裡,擡頭看着她,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旖旎,有件事要跟你說!”楊明遠說,語氣有些嚴肅。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很累!”秦旖旎不想多說,她和他,本就沒什麼可說的。
“如果你想明天知道,我可以明天說!”
秦旖旎迴轉頭,似是感覺到了不尋常,她想轉身逃離,卻已經來不及,楊明遠的話已經出口。
“陳錦天死了,就在剛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