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一種情境下,這樣的一個男人,這樣的一雙眼,這樣近在咫尺的距離,這樣的一切瞬間讓周圍的空氣緊繃起來,彷彿一拉便會斷掉,秦旖旎潛意識裡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待適應了燈光,在那五彩斑斕的光下辨清那張臉後,只覺得剛剛走進門前的勇氣,在這一刻仿若跑了氣的氣球,不斷往回縮。進門的剎那,她從未想過,他們的第二次見面會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沒錯,眼前的人,就是魏峰。
一時竟有些慌亂,身體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被他狠狠攥着的手下意識地想要抽回去。
“秦小姐,怎麼剛來了就要走呢?”魏峰嘴邊劃開一絲弧度,這笑意卻遠未到達眼底,吐字時溫熱的氣息就拂在她的脖頸間,帶起一絲微弱細密的戰慄。
秦旖旎微微一顫,頭稍一側,便可看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那樣地近,近到她甚至可以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道,卻奇異地感受不到他身體的一絲溫暖。
她緩慢擡頭,心莫名涼下去,方纔明白,咫尺遠比天涯。一個連笑時,眼底都是徹骨寒冷的人,又怎能溫暖旁的人?
“請你放開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也是冷的,如飄浮在海上凜冽碎冰,冷且烈。這一刻,她很想逃開。
魏峰轉開頭,嘴邊的弧度慢慢擴大,像是聽見一個好笑的笑話,手依舊沒有鬆開,如鐵鉗般鉗制着秦旖旎。
“聽說,秦小姐在咖啡廳裡喝茶喝了整整一個星期……”說着目光落在秦旖旎身上,冷然的眼神變成了戲謔,“難道不是爲了等我的嗎?”
秦旖旎身子一僵,眼神開始閃爍。難堪,彆扭,難受……一股腦衝上來,讓她滿心惱恨的同時,又有些後悔。
對於她來說,魏峰除了有一張與陳醉一模一樣的臉,幾乎是完全陌生的。她不知道他的爲人,不知道他的性情,更不知道他的背景,除了一個名字,幾乎一無所知。可她卻就這樣貿然地找他,自以爲悄無聲息,卻到底是低估了他的敏銳猜忌和能力範圍。即使那時她只是默默地在咖啡廳坐了一個星期,也竟是被他看在眼底。
見秦旖旎不說話,一張臉在燈光裡變幻多姿,魏峰顯得越發有興致,緊緊地盯着她那張臉。
這裡是公共場合,卻是娛樂場所的公共場合,本有些不合時宜的舉動,也自然因着這個變得再正常不過。所以,二人之間的糾纏,並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幾個侍者本打算上前來探問,魏峰面上帶着笑,眼刀卻已是殺過去,幾個人立時便訕訕地退下了。
“對不起,魏先生,我想我得離開了。”秦旖旎語氣依舊冰冷。
只是話還沒說完,手上猛地被一道力道一帶,還沒反應過來,身子依舊向前傾倒,直直倒在魏峰懷裡。他的胸膛很硬,隔着西服依然能夠感受得到那線條明晰的肌理,比起陳醉的精瘦,他似乎更加強壯一些。
“既然是來找我的,何不一起進去?”玩味的語氣,伴隨着迷離的燈光,極致曖昧。
這樣的情境,這樣的話語,這樣的語氣,與她的想象差之千里。秦旖旎幾乎是下意識地抗拒,伸手去推他,卻怎麼都推不開。
“不,我不要進去,你放開我,放開我
……”
“不進去爲什麼要一路跟到這裡來?”魏峰這一句,竟帶了某種狠勁。說着,全然不顧秦旖旎的反抗,一把將她拖住往前拉。本來連說話都很禮貌的人,一下子忽然變得那樣地粗魯,這下倒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終究敵不過魏峰的力氣,任秦旖旎怎樣掙扎,還是到了一處包間的門口。魏峰停也未停,直接推開門將她拉了進去。
包廂裡本來熱鬧得很,唱歌喝酒玩牌搖色子,樣樣不缺。兩人突如其來的闖入,生生停住了所有人的動作,一衆目光齊齊轉過去將他們望着。
這些目光彷彿幾十道百瓦燈泡同時照在魏峰和秦旖旎身上,照得秦旖旎滿身堪堪停止了掙扎,卻照得魏峰越發春風得意。
“啊哈哈,魏總這一出去,原來是去接佳人作伴去了!”
“果然才子還需美人配,魏總風流瀟灑,作陪的小姐也是個美女啊!”
一時之間,附和恭維奉承迎合的聲音不絕於耳,一瞬間的尷尬轉瞬即逝,氣氛迅速再次熱絡起來。魏峰但笑不語,隨手端了杯手邊的紅酒,輕輕佻佻地帶上一口,轉頭意味不明地望着一旁的秦旖旎。
秦旖旎本平靜下來的神經,再次被那“小姐”刺痛,神經像被電到了一般,痛得一抽一抽。她冷笑,作陪的小姐,還道他把她當成了什麼,原來不是那神經病,卻是作陪的小姐,小姐!
她驀地轉頭看向魏峰,嘴邊倏爾勾出一絲淺淡的笑容,卻呈現出一抹奇異的迷離魅惑。魏峰始料未及,不露心緒的他嘴角的笑也忍不住微微一僵,眼中的秦旖旎,倏然便成了另一種摸樣。
沒等他反應,秦旖旎已經款步走向裡間,那樣妖嬈擺動如蓮步的步伐,讓她彷彿瞬間從一朵純白蓮花化身爲最妖冶的暗夜玫瑰。
就在魏峰怔忪間,秦旖旎已經落座,優雅地端起酒瓶爲其中一個男人添了杯酒,兩人對望着將酒喝了下去。晶瑩的高腳杯方將離開脣畔,那一絲魑魅的笑意,伴隨着酒精的氤氳,更是令人陶醉。她身邊的男人笑得猥瑣,也忘了她是魏峰帶上來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搭上秦旖旎的腰肢。
魏峰握着高腳杯的手不可察覺地緊了緊,臉上笑意卻依舊,狀似無意地走到一個角落裡坐下,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秦旖旎的角落。
包間裡的女人可不止秦旖旎一個,但她出場的方式有些特別,況且,她是素來要求甚高的魏峰帶過來的,自然引得了更多的關注。只見她言笑晏晏,遊走在各個老闆之間,遊刃有餘,喝酒的姿勢都是優雅至極,儘管笑容嫵媚,卻全然不似風塵女人,倒更多地像是貴婦名媛。只是,貴婦名媛何曾會到這種地方給這些人敬酒,只怕是故作姿態罷了。
富商們雖然疑惑,但也不會多想,更不會把眼前的秦旖旎聯想到曾經叱吒整個交際圈數載的交際女王,秦氏千金大小姐秦旖旎了。
對於他們來說,那個曾經財富與美貌,智慧與手腕並存的交際女王,早已經隨着城中第一富豪秦展鵬的意外被殺後,一併消失在記憶中。那時的他們,或許還未發跡,只在上流社會的邊緣隱隱地聽說着遙望着,這樣一個女人的存在,彷彿就是上流社會的象徵,與她見上一面,纔算真正入得了上流社會的地界。
傳奇,也終有隕落的一天,灰飛不剩,只成念想。
即便早已出了這圈子,即便對這種環境早已經覺得陌生,但那些與生俱來的感知與天性,彷彿深入骨髓,只需稍稍一激發,便噴薄而出。秦旖旎慢慢適應着,心裡涼薄一片,面上依舊能夠笑靨如花。
名媛到小姐,天堂到地獄,原都只有一線之隔。她終究是落得如斯田地。仰頭一口乾掉杯中的酒液,腰身微一晃,不着痕跡地讓過一隻只企圖不純的胖手。那風情卻不迷亂的姿態,引得一衆男人側目流連,輾轉討好,全場過後,卻終是無緣芳澤,不由心下一片憾然。
凌晨兩點,這場酒肉之席終於開始散去,各自懷抱了自己的美人,醉意熏熏地與魏峰道別,眼神輕輕飄過秦旖旎,只道下次一定要再帶了秦小姐來。直接過來討人的也不是沒有,魏峰一句,那就看李老闆你的本事了,哄得秦小姐開心了,樂意了,我哪裡還有阻止的道理,秦旖旎不動聲色地笑,不答話。軟軟一個釘子敲回去,便打趴了對方的氣焰,懨懨轉身走掉。
最後,包廂裡只剩了魏峰與秦旖旎兩個。
包廂裡很亂,殘局慘淡,狼藉一片,各色酒液灑得到處都是,酒瓶滿地亂滾。兩人各自佔據一個角落坐着,中間隔着一段距離,不遠,卻也不近。
秦旖旎感覺身體發熱,額上似有蒸騰的細密汗珠,她微眯着眼,想起自己從前縱然不屬千杯不醉,但也果斷當得起海量,如今看來,卻是退化不少,就眼前這點酒,就已讓她微染了醉意了。
“你真的有抑鬱症?”
酒氣浮動中,魏峰的聲音也帶了絲喑啞,緩緩低低地,微微牽扯着秦旖旎的神經。
秦旖旎微微一攏笑,不無諷刺,“你覺得呢?”原來他是知道她有抑鬱症的,還強硬拖着她到這種場合,又到底是何居心。如果要玩,未免也是玩過頭了。
魏峰緊緊盯着她,似是要將她看穿,無奈,她迷離的笑意太過蠱惑,他根本看不清楚。她時而純白憔悴得如一朵蓮花,時而卻又像開在幽暗山谷的嗜血玫瑰,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在她身上綺麗地變幻着身姿。
“魏總。”
他正思索間,秦旖旎已經站起了身子,不知是不是幻覺,他彷彿看到她微微搖晃了一下,一眨眼間已經穩穩當當地立在他身前兩米處。他微擡起頭看她,不明所以,卻遊絲好整以暇,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我跟蹤你,是我不對,或許,我也只是你身邊那些如蒼蠅一般的女人中的一個,而你,不過是我一個認錯的故人罷了。確實是認錯了,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魏峰不是陳醉,陳醉也不是魏峰。
說到這裡,秦旖旎深吸了口氣,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一種解脫,卻也是一種虛脫。希望讓生命變得鮮活,無望,讓生命成爲一潭死水。她的生命,兜兜轉轉,輪迴一圈,重又墮入死水中。
“但你已經報復了我,我也任你報復了,並且盡職盡責地陪你演了這一場戲,給你當了一回陪酒小姐,你也總該滿意了。那麼,你我就算扯平了吧。以後,我不會再來找你。”
說完,轉身,那句憋在嘴裡的再見,到得最後,也是說不出來。再見,再也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