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尚翻身下牀，從西裝外套裡掏出了煙和打火機，走到陽臺上後，他點燃了一根香菸。微風還在徐徐地吹着，還帶着那一陣散不去的桂花香氣，慕尚狠狠地吸着煙，此時的他是討厭這種香氣的，他試圖想掩蓋一下這陣香氣，可是這也只是掩耳盜鈴而已。
抽了兩根菸後，慕尚正打算點燃第三根時，突然有人敲門。他放下手裡的香菸，開了門。
“怎麼了？”慕尚看着程恩理，此時他正端着一碗麪。
程恩理皺着眉頭走進房間裡，“給你煮了面，”將端着的面放下後，“以後把煙戒了。”
“啊？”
“你聽不懂我說的？”程恩理湊近慕尚，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薰死人了。”
“你一個男人還嫌棄這個？”
“我擔心你的身體。”
“抽兩根菸而已，又死不了。”慕尚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將那根未點燃的香菸放進了盒子裡。隨即又問到，“你家裡有酒嗎？”
“沒有。”程恩理回答地相當果斷。
慕尚多半也猜到他會這樣說，索性懟道，“那就算了，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別使性子。”
慕尚詫異地看着他，眼睛裡帶有幾分輕蔑，還有似有似無的諷刺，“你現在是在以什麼名義對我說這種話？啊？我倒是非常想聽聽呢。”
“隨你理解吧，我去陪陪畫斕。”程恩理並不想和他執拗着這樣下去，他們各自的心裡面都藏着心事，可是又都表現得若無其事。因此，這就是跨越在他們之間的鴻溝，他們越不過，也沒有理由越過。
慕尚拉住他，看着他黑黑的眼圈，“你休息吧，我去陪着畫斕。”有時候就是這樣矛盾，一旦程恩理退步了，他也會讓步，慕尚也沒有辦法，明明前幾句的話語裡都帶刺，到了關鍵時候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關心他。慕尚也清楚，自己早已經過了爲了愛情要死要活的年紀，也不是靦腆無知的小姑娘，所以他更懂得如何面對自己的感情，只是此刻需要面對的互相矛盾着而已。
“你休息，我去吧。”
“我真的想多陪陪她，畢竟以後也沒有什麼機會了。”慕尚直言不諱，當然這是他和程恩理意料之中的事情，雖然極度不想讓這件事發生，可是該來的不照樣得來嗎？
程恩理沉默着，他知道這種離別，但並不知道這種離別有多痛。許多事情，只有自己細細品味過後纔會懂，聽別人一個勁兒地談論不會讓自己受益半分。
這個夜晚，不僅燥熱，而且壓抑。
不知是夢裡還是怎麼的，慕尚的腦海中一直出現的是關於程畫斕的點點滴滴，明明記憶中的程畫斕一直都是有着一股子活潑勁兒的。當愛情、利用、背叛、離別、思念一同來臨時，原來會把人打擊成這樣。
就算是意料之中的死亡，說出來也還是讓人難以接受。更何況是眼睜睜地看着程畫斕嚥下最後一口氣，對於慕尚來說，不外乎比失去親人還要痛苦。但是生死離別半點也由不得人，大概死亡對程畫斕來說，也是一種解脫。解脫之後就可以不用看見這滿是戰爭的世界。從前慕尚總是覺得程畫斕不懂這個亂世裡的生活，但是現在看來他錯了，程畫斕找到了最好的能儘快擺脫這個亂世的方法。
她就像是一朵高貴的牡丹，自打綻放開始就一直倍受呵護，它展現給人的總是一種嬌貴的表象。可是沒人知道，其實它也害怕一陣大風襲來，它害怕那一陣大風把它吹落，因爲它從小嬌生慣養，並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站穩腳跟。可是大風總是會來的，所以它便突然凋零，凋零的速度之快令人沒來得及好好的記住它曾留在世間的驚豔。
程恩理只是簡簡單單地火化了程畫斕的屍體後就將骨灰埋進了墓園裡。那天早晨，街道上的桂花落了一地，香氣愈發四溢。來來去去的行人和車輛把它們壓得亂七八糟。有時候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大悲大喜的事情不一定就要大張旗鼓的進行。越不能觸碰的內容就要一直深埋在心底，根據事情的嚴重性，纔會適當地被人漸漸忘記。
這個道理，每個人都會懂。
程畫斕的去世對於每個熟悉她的人來說都相當不習慣。偶爾，慕尚去萊德意的時候還是會看見程恩理一個人坐在一個昏暗的角落裡喝酒，旁邊的人都離他五米開外，大概連旁人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慕尚沒有主動地湊上前去，慕尚並不擅長安慰人，更何況那是程恩理呢。他要怎麼去安慰呢？又該說些什麼呢？
珊琳站在一旁，她其實站了很久了，來來去去的客人都忍不住回頭打量她，因爲今天她的臉上並沒有堆滿阿諛奉承的笑容，而是略帶憂愁。因爲誰呢？大概是因爲慕尚的悲傷比程恩理的還要多吧。明明這麼顯而易見的悲傷，但是他卻還在擔心程恩理。
這種事情，也只有局外人才能看清。
慕尚這些天都沒什麼心思工作，有時坐在辦公桌前發呆就一直那麼坐着一整天，也沒說過餓了或者是累了。
十月的最後一天是程恩理的生辰，慕尚下了班後站在行動處門口，他猶豫着要不要去看看程恩理。可是這會兒已經晚上九點了，說晚也不晚，說早也不早。恰巧有一輛黃包車停在他面前，車伕詢問着他是否要上來。
纔剛邁上一隻腳，慕尚就被人拉住了。他有些失措地轉過頭，原來是程恩理。慕尚對車伕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後就被程恩理拉到了一旁。
“你怎麼來了？”慕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語氣裡該帶着怎樣的情緒，但是每次一看到程恩理，總是這樣不喜不悲不形於色。“突然想來看看你，也不知道你幾點鐘下班，所以就一直在這邊等着你。”程恩理此時說的這番話並不違心，他是真的想來看看慕尚。因爲程畫斕的去世讓他明白了一點，他不該再利用在乎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