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尚將已經仄歪了的領帶解了下來,扔在地上,他準備着蓄勢待發。
晴朗的夜空中有很多星星,今晚的月光也是圓的不可思議,可是沒有一陣微風來吹散此時的炎熱和浮躁。
突然,人羣中有人中了一槍,立馬倒在了地上。又是一陣騷亂。慕尚看着松下赤田臉上的變化,彷彿他也嚇了一跳。這時候,騷亂的人羣中又是一陣槍響。李延舊和李蕭艾趁着騷亂連開了好幾槍,將一邊的幾個日本士兵打死了。然後鑽進了混亂的人羣裡。松下赤田立馬追了上去,可是四周的子彈就像長了眼睛一樣一打一箇中,無辜的人一個個地倒下了。
慕尚往程恩理的方向看去,發現他正安之若素地袖手旁觀,慕尚幾乎馬上就猜到了。原來他不是被松下赤田按在砧板上的肉,而是他一早就有爲自己留後路,但是與此同時,想必松下赤田也會察覺。因爲這一場意料之外的躁動來得太及時,不得不讓人起疑心。
更何況,他們每個人都不蠢——那麼,松下赤田是不是也做好了打算呢?想到這裡,慕尚擔憂地向程恩理的方向張望了一眼。他氣定神閒地站在那裡,當他注意到慕尚的目光之後,一邊朝日本人開着槍一邊過來了。
“你趕緊走,這事跟你沒關係。”程恩理的語氣簡直讓人的心冷到骨子裡。
“不用你管,你也別這樣惺惺作態了,你已經磨光了我對你所有的耐心。”
程恩理一把拉住慕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慕尚毫不畏懼,挑釁地看着他。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況且這事和你沒關係。”
“你不要總是把我撇地這麼幹淨,我又不會感激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程恩理,在你承認我嫂子的死和你有關係時,我就已經在和你劃清界限了。”慕尚甩開程恩理的手,擺好了一刀兩斷的架勢。
“是嗎?”程恩理笑了,彷彿在笑自己這多餘的自作多情,“如果你已經和我劃清了界限,那你爲什麼還不走?誰會喜歡呆在這混亂的場地裡?別跟我說你是爲了其他人的安全什麼的,別扯那些狗屁沒用的。”
“你這樣步步緊逼有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周圍的血腥味越來越凝重,屍體越來越多,慕尚瞪了一眼程恩理。慕尚根本沒有理由反駁程恩理的那句話,他不是爲了誰的安全才來的這裡,他只是儘量不讓他想保護的人受傷而已,比如,珊琳。或許又是因爲程恩理,因爲程恩理那讓人捉摸不透的目的。
突然,噪雜的人羣中傳來呼救,像是呼喊着“流產了”什麼的,因爲慕尚站的接近大廳,聽得真切,他拔腿往大廳裡跑。果然,出事的是程畫斕。慕尚扔掉手裡的槍,撥開周圍在乾着急的下人們,也不管地上那麼一大灘血跡,彎下腰就將她抱了起來,腥鹹的血腥味最大程度的刺激着他的嗅覺,還有程畫斕的白色婚紗,也是醒目地刺激着他的視線。慕尚纔剛抱上她轉身的時候,看到了身後的程恩理,他的眼裡終於露出了一種驚訝的不可思議。
“哥……”程畫斕虛弱地動了動脣,眼睛半眯半睜,像是要馬上就昏睡了過去似的。
慕尚安慰道,“你先別說話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說完後,他看了眼程恩理,冷冷地說,“如果你還有良心,就應該跟我一起去醫院陪畫斕。”
“慕尚,不用我哥陪……”程畫斕輕輕地抓住了慕尚的衣服。
眼看着程畫斕這樣,慕尚也不再去說程恩理,抱着程畫斕衝出了大廳。
那天晚上之後的事情,慕尚沒有親眼所見,聽阿盛說,松下赤田好像並沒有抓住李延舊和李蕭艾。珊琳也說,她親眼看見,是軍統的人將日本士兵打死了。
慕尚明白,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但是並不代表軍統和**就能和睦相處,那麼由此可見,軍統也投靠不了日本人了。
目前的情形,日本人肯定不會坐以待斃,他們一定會有所行動。可是程畫斕流產了,她需要人照顧,慕尚放心不下程畫斕,幾乎每天都在醫院陪着她。況且醫生也說了,程畫斕的身體很虛弱,最好能有人整天陪着她漸漸康復。
一天清晨,慕尚在程畫斕的病房裡的沙發上醒來,發現程恩理就坐在自己身邊,而且還在熟睡着,慕尚把臉湊過去,盯着他看了半晌。後知後覺,忽然察覺到程恩理的手一直覆在自己的手上,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動作。
如果兩個人之間沒有那麼多隔閡……這樣想着,慕尚就立刻否斷了自己的瞎想,哪還有什麼如果呢?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就坦然一些就好了,一直這樣擔驚受怕優柔寡斷也太婦人之仁了。
慕尚輕俯下身,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一吻。這個親吻太輕太輕,輕到窗外吹進來一陣微風后程恩理就已經感覺不到這個吻的餘溫了。
他們能給予對方的少之又少,這樣看似相偎相依,實則他們的手裡都握着一把刀,必要時,捨棄最愛。
可是慕尚不想往這麼極端的方面想,他認爲,順其自然的事情不可能發展到極端的地步。
程畫斕流產之後就一直食慾不振,精神總是恍恍惚惚,整個人都消瘦了。慕尚只好麻煩珊琳每天去看看,前些天每天都在醫院倒還好,現在程畫斕出院回了家,慕尚就不好每天都去了。況且經過那天之後,日本人的報復心開始了。
天津衛租界衆多,日本人卻處處橫着走,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殺光似的。
桂花飄香的十月裡,有許多人聞着這一陣香氣無辜地死去。街道上愈發冷清,只有一些冷色調的汽車匆忙地呼嘯而過。鐵面無私的日本士兵在烈日下來來去去的巡視,周圍的住戶整天都是門窗緊閉,生怕惹禍上身。
慕尚不是什麼大英雄,他也沒有什麼拯救世人的夢,他現在,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無能。一味地想去保護什麼,可總是一味地失去什麼。這個亂世真的太亂,連一方小小的淨土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