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紅着耳根,李眠兒徑自快步到窗口,推開窗子任清冷的風吹進屋來,背後的周昱昭則是看着她窈窕的身影,腦中一片旖旎。
過了半晌,李眠兒轉回身子,恰碰到周昱昭膩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將將才平復的面孔再次氤氳,可話已到舌尖,只好強自略過他灼人的目光,把問題吐出口:“金川可是被你派出去幹活了?”
許久沒有他的陪伴,平日裡少了不少樂趣。
周昱昭點點頭,提步正要朝窗前趨近時,李眠兒怕再被佔便宜,唬得拔腳就遁到門外,趕回自己的園子。
回到自己的屋子,稍事休息,想到行宮裡恁大動靜,按理王溥、王鑄定也已經得到王錫蘭的行蹤,只是疏影不知道而已。
她輕嘆一聲,憶及昨日那丫頭梨花帶雨的可憐樣,打算親自跑一趟金陵侯府。當即,她書信一封叫人遞去給佟夫人,之所以沒有直接交於秦夫人,她還是顧忌自己的身份,畢竟目下,自己與周昱昭尚處於這麼一種不遠不近的境地。
半個時辰後,派去的人帶回佟氏的請帖。
李眠兒便簡單準備好幾份見面禮,用完午膳,又消了一會兒食,既而就乘車前往侯府。
到得府前,佟氏已經領了幾個僕侍迎在門口了。
李眠兒見她面色紅潤,神情輕淡,並無一絲愁緒,看來嫡長子不日帶着南秋使團迴應天的事情她亦是知曉的。可見,王家當家者中,唯有疏影一人至今被矇在鼓裡,是了,她不過侯府裡一個不大受祖婆及婆婆看重的姨娘,此等重大消息怎輪到知會於她,即便她給侯爺生下長子!
面上不作聲色,李眠兒一邊與佟氏寒暄家常,一邊朝侯府會客廳行去。
纔到得廳廊外。已聞得廳內有說笑聲,至門檻時,原來秦夫人已坐於正廳高椅上,她的左手邊坐着另一花白頭髮、裝束不次的老太太,老太太旁邊則是一個三十出頭、打扮尊華的婦人。婦人手邊坐着一妙齡少女。看樣子像是祖孫三人。
四人容顏歡愉,想來聊得十分投機,在看到門口的佟氏和李眠兒時。皆收住臉畔笑容。
瞅見立在檻外的李眠兒,秦夫人臉上神情倒還好,那祖孫三人因着頭一次見李眠兒,縱是端持慣了的,也不免神色微訝。
秦夫人也沒有站起,擡手對着右手邊的兩張高椅指了指,示意佟氏將李眠兒引入座。
佟氏進門後,就座前,福身對着老太太告個禮。順便將李眠兒介紹:“武老太太,宋夫人,這位就是穆姑娘!”
武老太太隨即顴骨一努,砌出一抹笑來,點點頭:“哦——這位就是穆姑娘!”
宋夫人跟着武老太太呵笑出聲,而一雙大眼睛一直盯在李眠兒的身上。
李眠兒在聽及佟氏對這二人的稱呼時。已在心下揣測她們的身份,思想朝中姓武的大員,除了武儀舉、武從吉父子,倒想不出其他人來,瞧這兩婦人的年齡段。多半就是來自武家沒錯了。
如此判斷,李眠兒即跟着佟氏喚道:“武老太太!宋夫人!”不過卻沒有學佟氏給武老太福身行禮,再對着正位方向呼聲“秦夫人”,就當作見禮完畢。
坐下之際,李眠兒拿眼梢飛速掃了下秦夫人斜後方的高几,上面一字排開不少件禮盒,收回視線時候,又在武老太祖孫三人的容脣上瞄過,見她三人妝容精緻整潔,不似有補妝的痕跡,身上的衣物也沒有什麼褶皺,估摸着是剛到不久。
呵!李眠兒暗下一笑,這秦夫人和佟氏打得什麼主意,明知自己下午專程過來,還叫來武家人,只不曉得是她們臨時起意,還是之前兩下早有約,卻是自己冒然打擾了人家?
不過,事實擺在這裡,雖不喜武老太太祖孫三人打量自己的眼光,但表面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就當算做看在武儀舉父子二人的份上。
李眠兒不謙不遜地同幾人聊着一些不痛不癢的事,半個時辰下來,武老太太隻字未提自己的身世父母,從中,她已斷出秦夫人在自己到來前,已將自己的身世托盤給武老太了。
若不然武老太不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這般巧地避而不提這壺水的!
儘管武儀舉和武從吉對自己都相熟,但不代表他們會同家宅裡的婦人詳盡地說道自己。
儘管早已改頭換姓,但不代表秦夫人她們願意忽略自己的過往身世,接納自己的新身份,畢竟此時不比往時,不在大梁的地盤之上,原先所有的顧忌都不復存在。
所以作爲周昱昭的孃家人,在不知武王夫婦對自己所持態度的情況下,她們自然有權挑剔自己;所以作爲王錫蘭的長輩,她們更有權輕視自己的丫環——疏影。
“宋夫人,怎麼之前走訪間,從沒見着您把碧嬋帶出來走動走動?”佟氏一面瞅着宋夫人手邊的小女兒,一面臉上笑意連連。
李眠兒循聲轉眸,上下打量起對面坐着的武碧嬋,倒是生得一副杏腮桃面,腰楚姿瑰。方纔言談確定她是武儀舉的孫女,武從吉的嫡女!
只聽宋夫人在聽了佟氏的話後,先咯咯笑了幾聲,開口準備應話的時候,卻被一旁的武老太太搶了話:“秦老夫人,佟夫人,你們是不曉得我這嫡孫女兒阿,平日最怕拋頭露面啦,就喜窩在閨裡,看看書阿,動動針阿,學學賬什麼的!今兒個,要不是因得了秦夫人的請,又在我們好說歹說之下,她斷不樂意隨我們出來的!”
語畢,和宋夫人笑做一處。
秦夫人聽了這些話,面上一片欣賞,讚道:“不愛拋頭露面的好!不愛拋頭露面的好哇!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樣兒!我瞧着啊,您這孫女兒就特乖巧懂事兒!您老有福!教育有方!”
聞言,武老太喜得樂呵呵地笑。
至此,李眠兒總算了然,大概摸出秦夫人婆媳倆的用意了,敢情她們把武老太三人叫過來,是要當着自己的面,給王錫蘭物色正妻人選呢!
剛纔幾人個個話中意有所指,是在暗諷自己一個姑娘家不老實窩在閨中,卻沒名沒份地跟着周昱昭拋頭露面麼?
看來,周昱昭沒給自己一個正經身份,倒是給這些婦人以可乘之機了!
也正因此,秦夫人婆媳倆纔敢肆意地試探自己、暗示自己、告知自己,就算自己有周昱昭的獨寵,就算王錫蘭有心擡舉疏影,就算疏影給王家添了長孫,她們也不會答應讓自己的丫環——疏影坐上金陵侯夫人的位子麼?
看着屋內幾個主子說完一堆話裡有話的話後,還其樂融融地笑語連篇,李眠兒沒有微揚下巴以示不滿,或示權威,她嘴角噙着笑,低眉攏了攏袖口。
就算一貫討厭這樣的明譏暗諷和蜚語流長,但有些時候,老虎不發威,別人就愛當你是病貓!
這兩年來,原以爲逃離了家宅爭鬥,也遠遁了宮廷勾心,不想,到了金陵,卻要應付起這些惱人的事情來。
是以,相較於這樣的安閒日子,自己寧願跟着周昱昭漂泊涉險,起碼不用費心神計較恁許多沒意思的糾結。
對於疏影,自己原本也挺傾向於滿足她現在的身份,覺得不去爭那正妻之位也好,免得整日介勞碌勞神,做個小妾,過自己的悠閒小日倒也清爽。但是往往現實很殘酷,它會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
孃親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十幾年如一日地躲在巴掌大的小角落裡,然事實又怎樣,毫無憐憫之心的現實不是照樣將她生吞活剝?
李眠兒暗下長嘆一口氣,然後擡首,轉身面向佟氏,眼神清澈,面容逸麗,口齒輕盈:“佟夫人,疏影可在府中?坐了這麼久,她手上倘沒什麼事,不若喚她出來陪我坐坐,也順道好讓武老太太看一看侯爺的大公子!武老太太想是還沒有看過吧?”
說着,她側臉對武老太綻了一笑,這一來,就把難題拋給武老太了,秦夫人和佟氏就算不樂意叫來疏影,可總不好拂了武老太的意。
果然,聽聞自己這一說,武老太面上一哂,但又不好說不樂意見見大公子,畢竟是王家盼了許久的孫子,雖是姨娘所生,也是十分金貴的,遂忙拍手叫好:“穆姑娘說得可不是?早聽說侯爺大公子人才小,卻天生一副鳳眉龍眼的!”
聽後,秦夫人跟着陪上一笑,那笑裡有自豪,也有不少尷尬,強忍不快,她吩咐佟氏:“你使個人,去把她們母子帶上廳來!”
佟氏依言指了身後的僕婦跑趟腿。
僕婦走後,李眠兒抿嘴輕笑,不及她人詢因,便自顧自地把王錫蘭給兒子取名“動秋”的典故講與在座的聽。
秦夫人和佟氏早在李眠兒說到一半時就想打斷,卻又不敢表現得過頭,好歹還得顧着面子,不能一棒打死,一點後路不留吧,是以,二人只得憋住勁任着她說下去。
武老太和宋夫人在聽完這個典故後,兩相覷了一眼,而武碧蟬原本粉茵茵的面上止不住一白再白。
若非傻子一枚,誰都能從王錫蘭這取名之舉中看出他對疏影的疼寵之意,在這樣的世道,雖寵妾滅妻的事情不恥,但像王錫蘭這樣,二十多歲,只納了這麼一個女子,偏極致寵愛,任哪個姑娘家嫁進門之前,皆會生出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