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七月醒來,日已沉下,窗外漆黑一片。她不知沉睡了多久,偌大的房間不過徒留着一盞微亮的橙光。她拍了拍昏沉的腦袋,“輕輕……?”
房外沒人應聲,只怕淡輕輕是睡下了。驀然想起自己與蘇衍幕今夜三更御花園有約,她便起身,見自己身上衣裳完整,不過胸前那片鮮血已成了暗紅色。她起身翻箱搗櫃,從櫃子底層,尋出了一件黑色夜行衣,捧着衣裳,七月好笑:“本是爲逃宮準備的,不想這次是爲見不該見的人而用。”
待她換好衣裳,步履輕盈躍上屋頂,赫然立在屋頂俯瞰這遼闊深宮黑夜的處處死寂,心中悲切難抑,眼角便流出一滴淚來。她前世一定是造了什麼孽才淪落到這可怕的皇宮裡受苦,更可怕的是遇上了蘇上馥這隻笑面老虎!
待七月抵達與蘇衍幕約定的地方,三更已過了一刻。她待了片刻,依舊無人前來,她便提步要走,只是剛剛運行內力,血脈立刻膨脹,令她頭暈目旋。七月只好先躲到假山裡,靜靜休息片刻,纔好離開。
只是這一等,不想便等來了幕後之人。假山前出現了今早的蘇衍幕,其身後跟隨着一個眼熟的太監,只聽那太監問蘇上馥,“皇上讓奴才問六皇子,她人可來了?”
蘇衍幕一臉鬱結,“怕是不會來了。”
“奴才這便回稟了皇上,奴才告退。”太監說罷要走。
七月突然從假山後走了出來,忽然好笑,“原來想見我的是皇上啊。”
蘇衍幕一驚,想不到此女子既然有這麼一個算計,等到他現出背後之人才肯出現,他自然想不到七月只是晚到罷了。
“隨我來吧。”蘇衍幕不樂的擺了擺袖子,隨即令太監在前面帶路。七月尾隨着倆人而去。
一直走到蘇開睿所居住的兩儀殿側殿都不見其他侍從回宮僕,怕是被皇帝故意遣開了。領路太監在殿外阻止了兩人的腳步,“奴才進去稟報一下皇上。”
“去吧。”蘇衍幕道,對待七月的態度相較於今早天差地別,或許在這堂堂養尊處優的六皇子眼中,七月不過一介卑微的奴婢罷了。
七月衝他笑了笑,“六弟,你好生不敬,怎麼不喚我一聲四嫂了。”
蘇衍幕不想她會問,還未想出怎麼答覆,裡頭傳來太監的聲音,“皇上有請。”
蘇衍幕便顧不上她,掀了簾子進了側殿。七月尾隨之。
入殿後,發現殿內只有蘇開睿一個人,正俯在案及前,執筆書法。
“拜見皇上。”七月作揖道。
蘇開睿擡眼望了她一眼,隨即俯瞰書法,將筆擱到硯臺上,“怎麼不喚朕父皇?”
“奴婢不知在皇上心底,七月是陸家之女,還是卑微的宮女,不敢擅自認親。”七月說罷,目光落在蘇衍幕身上。
蘇開睿好笑,卻對太監道:“把朕的這幅字帖懸掛起來晾着。”
太監立刻得令,將案上的書法取了起來,此舉便讓蘇衍幕與七月看到所書之字:正氣凜然!
七月好笑,這皇宮缺的就是正氣凜然,他的兒子一個比一個奸邪,正氣談不上一個。
待太監離開側殿,殿中只剩下他們三人。蘇開睿坐在龍椅上,望着七月,笑問:“你的身份朕從未質疑,從前不會,今後必然不會。只是,你該跟朕說說實話了。”
“實話?”七月不解,“兒臣何時與父皇說過假話?”印象裡,她跟皇帝老兒可沒說過幾句話。
“呵!”蘇開睿笑,“那朕來問你。”
“洗耳恭聽。”七月亦笑。他必然想知道蘇上馥是否真的派人滅了濮陽車隊,還是他心裡已然明白是蘇上馥派人滅了車隊,又放子車鷺回國的原因。一切本天衣無縫,只是不想子車鷺卻被子車駒害死了。
“你來告訴朕,是馥兒執意娶你,還是你攀龍附鳳想方設法嫁他?”
果然是皇帝,一問就問到了重點!若是他執意娶的,那一切事端必然與她無關,若涉及到她,也只是蘇上馥的主使罷了。可是,若是她喜歡他,那一切都是她一手促成罷了,與蘇上馥絕無干系。
“稟父皇,兒臣與太子爺是兩情相悅,日久生情。”他此刻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些事都是蘇上馥所作,她萬不能承認任何干系。
“兩情相悅,日久生情。這個兒子,朕是相當瞭解的。他除了自己,誰都不愛。”蘇開睿好笑的看着七月,老態的雙眼深邃威嚴,“你說說,他是怎麼愛上你的?”
“這……”七月微思,如何答?“男女之事,父皇有所經歷之人,必然比兒臣懂得。”
“衍兒,你來告訴他,朕想要知道什麼。這妮子被馥兒調教的只會忽悠朕了。”蘇開睿雖說的還是好笑之言,態度卻有着天差地別,雙眼疲倦合了起來。
蘇衍幕回身望着七月,“四嫂,你若說了實話便是幫了四哥。若有心欺妄便是害了四哥,你可知道。父皇今夜召見你,意要知道是否四哥滅了濮陽車隊,是否四哥放走子車鷺,這些究竟是爲何?如今落得把柄在三哥五弟手中,若一個行差踏錯極有可能丟了這個太子位的。”他神色頗爲焦急,好象真的是擔憂蘇上馥。
七月看了一眼蘇開睿,回望蘇衍幕,“六弟,太子之位,你就不想要嗎?”
聞言,蘇開睿睜開眼盯着蘇衍幕,就如七月此時一般雙眼炯炯有神。蘇衍幕不想七月如此厲害,脫口便直擊要害,不過她估摸錯了,“兒臣的想法父皇明白,也無須與你解釋。”
七月笑,“那樣便好。太子殿下深謀遠慮,一切行事皆是爲蘇福國的將來綢繆。請父皇放心!”
蘇開睿笑道:“你去吧。”再問也問不出一個名堂,她什麼都不會說的。蘇衍幕只好令七月出殿,命太監領路讓她回去。
回來後,蘇衍幕不解:“父皇,爲何放了她?”
“怎麼?你以爲用她來要挾馥兒管用?”見蘇衍幕靜下聲,蘇開睿才道:“這件事遠遠沒有想象的簡單。”他真的越來越看不懂他們了。今日,張懷光接旨入宮,見皇后在便吞吞吐吐,對於是否派安瑞前往邊境佈局欲要刺殺蘇上馥支支吾吾,既不否認亦不承認。最好,只得把安瑞拖進天牢,待華伯從邊境來再作質問。而張懷光被他打發回府禁足,待查明真相纔可上朝。
張懷光明裡暗裡對付蘇上馥已不是什麼意外的事,雖說對於太子一位,他主張蘇瑾瑜最爲合適,顧處處與蘇上馥爭風相對,甚至派出殺手刺殺。可,倆人畢竟是舅甥血緣,此次竟然派動了近身師爺前去邊境之地刺殺蘇上馥,太過張揚了。若一個閃失,必然會知道幕後主謀便是他。張懷光,爲何如此心急?
蘇開睿被朝前的事搞得暈頭轉向,輕咳起來。蘇衍幕連忙端上茶水讓蘇開睿飲用歇氣。蘇開睿抿了一口茶,才緩過氣來,“朕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若老四能爭氣些,不惹事端,讓朕清淨幾年。唉,終歸是妄想的。老四不鬧,老三、甚至老五,……老六,也就是你是朕的好兒子。”
好兒子?蘇衍幕扶他起身,“父皇,您好好休息。旁的事自然會有結論,不管是四哥,三哥與五哥哪一方的過錯,終歸是兄弟,絕不會出太大的岔子。”
蘇開睿點了點頭,入了內室歇息。蘇衍幕等他睡下,吩咐身邊太監好生歇息,他才離開兩儀殿,離殿前,將遣走的宮人召回伺候。
好兒子?他望着黑漆漆的宮闈長道,嘴角輕輕勾起,冷笑,既然覺得他是好兒子,卻從未想過將皇位傳與他。倒是老三老四這兩個最腹藏陰謀詭計的兒子,讓他左右爲難皇位屬予。如今宮闈大變,何嘗不是圓了他老人家的心願。勝者爲王,敗者爲寇,他便以次抉擇皇位的承繼者,皆此機會還可剝削鄒家在朝中的氣勢,當真是何樂而不爲啊。論伎倆、狠心、歹毒,這宮內真的沒人比得過皇帝陛下。
七月回到子宣殿閣已將近四更了,她回到主殿,卻見房中燈火璀璨,輕輕將門推開,正是蘇上馥坐在案及前迎着燭燈看書。
“太子爺,”七月朝他作揖,她醒來不曾見到他,原以爲他去了別院今夜歇在葛之蘭處,不想回來他會在這,該如何解釋深夜出門一事,是否告訴他,皇帝深夜召見之事?
“雖是夏末,夜裡已寒。”他的目光釘在她身上,七月回望自己,才駭然自己一身夜行衣,“臣妾……臣妾……。”
“去御館見你師兄們?”蘇上馥微挑眉,“過幾日,我向老三將他們要來,擱在你房中保護。”
“這……”他莫不是忘了如今跟蘇瑾瑜可是勢不兩立的。
“將門關了,換了衣裳來伺候。”蘇上馥說完,低頭看着書本。
七月見他當真沒有其他要問,只好關上房門,走到屏風後,從衣櫃裡翻出了一件淺綠色裡衣,將衣裳換了。再出來
時,蘇上馥已將書本平放在案上,側身坐着面對她的方向,目光星光璀璨的望着她。
“明日陪你回陸家。”他的目光從未有過的溫柔,輕輕落在她的身上。
七月卻只感到背後發涼,“謝太子爺。”
“你過來。”蘇上馥朝她招手讓她走到跟前。
七月心跳莫名加快,她輕慢朝他挪步,只見他的笑容越發的燦爛,看得她有些慌,走到兩步距離,“爺,今兒什麼事怎麼高興?”
蘇上馥伸手牽住她的手,將她拉進懷抱,動作迅速地讓七月來不及反應,只坐進他懷裡,才發出一聲愕然之音:“爺!”
“怎麼?”蘇上馥將她摟在懷裡,不禁好笑:“害羞?”他說話時的呼氣聲全部噴在她的頰上。
“臣妾緊張。”七月索性靠在他懷裡,試圖強迫自己平服心態。
“月兒?”蘇上馥嘆了一口氣,“你爲何會把所有賭注壓在我身上?”
“太子爺?”七月不解,他說什麼。
“白仲?二十年前,母后宮內侍衛。他可是你的師傅?”蘇上馥打暈七月後,便前往皇后宮,向張佩佩問明真相。果然,張佩佩抓了七月幾位師傅。
“你……?他們真的在皇后娘娘手上?”七月轉身雙手激動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裳,“你見到他們了嗎?他們好嗎?”
“他們被母后關押,至於關在何處,我不知道。”
七月頓時泄氣,“皇后娘娘打算放師傅幾人嗎?”
“不知道。”蘇上馥想不明白,既然白仲以前是皇后的人,如今皇后又何必抓獲他們,暗中以他們的名義偷偷吩咐七月辦事。他們幾人既然肯讓四個弟子入宮,必然是有心效忠的,何必多此一舉?
“連你也不知道,哪誰知道啊!”七月怒火的跳離他的懷抱,轉身義憤填膺的瞪住他,“你可是太子啊。我什麼都不要了,我也不離開了,不要你的承諾了。求你讓皇后放了我師傅們。他們對我很重要,他們就像你的父皇母后一樣的存在,你明白嗎?”
蘇上馥無奈的撓了撓耳洞,“要被你吼得聾掉了。我明白。”
“我說真的!”真要被他氣死!城主們即將入宮,他竟然還有閒情逸致說陪她回孃家,如今她急在氣頭上,他還跟她打趣。
“乖乖上牀歇息,我在看會書,五更天便要上朝了。”蘇上馥轉回身,重新拿起案上書籍,再不看她。
七月被氣的暴跳如雷,見他這樣無視,實在無奈又是咬牙切齒。整夜沒有睡,就坐在牀上,思來想去,唯有告訴落莫淡三人,讓他們想辦法盯着皇后宮,看是否能查出師傅們幾人關押的地點,以便前去營救。
而蘇上馥哪裡不知她的小心事,這件事他早就派暗衛前去處理的,只待有了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她。對了!他剛纔問她,爲何將賭注壓在他的身上,而不是第一時間前去尋找落莫二人想法子,她沒有回答啊。
蘇上馥脣邊蕩起一抹好笑,今夜她被老六召去見父皇的事,他早知曉。而她必然什麼都不會說。七月雖無時無刻想着離開皇宮,卻決不會背叛他。畢竟,偌大的皇宮裡只有他會保全他們四人,再無其他人。
她或許只是這個原因,而對他忠誠。蘇上馥迫使自己這麼去想,可想到七月嘴角總是不由自主往上輕揚。
翌日,七月睡的迷迷糊糊聽到外頭吵鬧不已才醒來,以爲是蘇上馥上朝回來了才這般熱鬧。
她剛醒:“輕輕?”剛開口,房門便被人大力撞開。小福子、宛心、甚至葛之蘭急匆匆的跑到她跟前,“娘娘,太子爺不好了!”
“娘娘,太子爺不好了!”
七月懵懵懂懂地眨眼,“怎麼了?”她是不是聽錯了。
“姐姐,爺不好了!”葛之蘭在跟前跪了下來,七月赫然大驚,頓時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你跪什麼跪啊?太子爺怎麼了?”莫不是……,“小福子你說!”
小福子亦跪了下來,急切道:“不知爲何本該十日之後才抵達天城的邊陲城主們,今日便到了。而太子爺殺害濮陽車隊一百七十八人的消息,私自放走子車鷺的消息頓時通曉六宮前朝。今兒太子爺入朝便被百官議論,在羣臣的壓力之下,太子爺被囚禁入了禁宮。娘娘!如今我們想見太子爺是難上加難的事,唯有娘娘前去祈求陛下以念夫爲由,與太子爺見面。”
“什麼!發生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這刻纔來稟報啊!”七月急地你得了,連忙從牀上爬起來。宛心立刻從屏風上取下早以備下的衣裳,一邊爲七月套上一邊道:“太子爺被送去禁宮前吩咐小福子萬不要打擾您歇息,說您因事煩憂凌晨才得已休息。”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顧這些作什麼!羣臣百官怎麼會這麼大動靜,就沒有站在太子這邊的人嗎?”七月邊爲自己扣扣子,宛心便爲她盤發。
“有,但他們不敢出聲。連葛大人亦不敢出聲。”宛心說道,目光睨了跪在一旁的葛之蘭一眼,見她低下頭去,不敢說話。
七月問:“怎麼回事?”
“事關子車國、濮陽國,此事已經有心人之口傳到了邊境。兩國在蘇福國駐地調查璞陽車隊一案的使臣立刻上奏皇上,施壓皇上,太子在朝前又一口難辨,皇上爲避嫌疑,此案交給了三國使臣主理,而我朝便是張懷光。皇上陛下在旁監察!明日便要開審了。”
“什麼?皇上怎麼能任由兩個弱國在天子腳下放肆!”七月怒而攻心,一口鮮血便從口裡吐了出來,噴了整個梳妝檯。
“娘娘!”宛心與小福子大驚,她連忙遞上絲絹。
“此事不能傳出去!”七月想盡快恢復內力,未有聽取蘇上馥的告戒偷偷修煉身生養息的秘籍。
宛心作揖,“是,娘娘。”
七月目光盯到嚇得坐倒在地的葛之蘭臉上,她連忙點頭,瑟瑟顫抖起來,再不敢出聲。
“此事推波助瀾的者必然是三皇子與五皇子,只怕兩位使臣已被他們買通。不然,邊境怎會這麼快得到消息的。”宛心將珠釵插入七月髮髻之內,使她暗淡的神色略有點綴。
七月起身,又將臉洗了一把,洗去一身血腥味,“蘭妃,宛心,小福子,你們三人先出去。讓輕輕來見我。”
宛心雖覺得古怪,但不敢不從,只好道:“娘娘小心身子,奴才們告退。”便扶起葛之蘭退出房去。
不失片刻,淡輕輕便進來了,目光赫然觸到盆中的血水,“師姐,你怎麼吐血了?”
七月連忙抓住大淡輕輕的手,“我現下沒有時間解釋這些,太子估計是不行了,我得去救她。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師姐,你說。”淡輕輕問。
七月有些不忍心,這皇宮大內高手如雲,憑他們三人如何都鬥不過皇后的,她只能隱瞞,“傍晚十分,御林軍便會從東邊宮內門撤離,你與倆位師兄乘那個時機,逃出宮去。銀票,我已爲你們備下。”七月走到屏風後面,從櫃內取出大把銀票塞進淡輕輕手中。
“師姐,那你呢?”淡輕輕慌亂地不得了,聽落師兄說七月已對太子動了情,皇宮是不易出來的,且不想太子如今身陷牢獄之災。
“我,……”七月掀眼望了一眼牆壁,那處位置本來懸着她的畫像的,“那幅畫你幫我收到哪了?”自葛之蘭搬入別院,七月就再沒有見到那幅畫。
“太子爺收去了。”淡輕輕親眼所見。
難怪……七月諷笑,“你們先出宮接應我。我如今內力已恢復了七八分,你們儘可放心離開。”
“真的?”淡輕輕有些遲疑,“我們出宮上碧華山讓師傅們下山救你,師姐。”
“是啊,上碧華,找師傅救我。”七月已笑得十分勉強,只是淡輕輕高興過頭,全然沒有發現。
遣走淡輕輕,七月對鏡好笑:“我便賭你對我亦動了真情意!”
兩儀殿,七月跪在殿外求見:“父皇,太子爺絕不可能犯下滔天罪責,一定是有人蓄意嫁禍!兒臣替太子爺喊冤!父皇!兒臣替太子爺喊冤啊!”她知道蘇開睿一定會見她,他最想從她口中知道所謂的真相。
果然,七月高喊三聲之後,太監出殿衝她喊道:“皇上傳見太子妃!”
太子妃……呵!她第一次覺得這個稱呼如此響亮,一同來的宛心被留在了殿外,七月獨身進入大殿。自她入殿後,蘇開睿便遣出了所有伺候的宮人。
七月跪在殿中,“兒臣拜叩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一叩便磕了三個頭。
“起來說話。”蘇開睿將奏則擱到一旁,慵懶地望着她。
七月卻依舊跪着,擡起頭迎視他的目光,“兒臣自知有罪,請父皇饒恕!”
目光之中堅定無比的神
色,恍然讓蘇開睿想起了今早前來爲蘇上馥求情的皇后與塵妃。雖,早就耳聞塵妃入宮之前因時常與哥哥麥飛靖相伴,而跟太子有過密交集,不想她對於太子是如此在意的,就跟太子妃一般。
想到此處,蘇開睿內心不免蕩起一抹嫌惡。
“罪?饒恕?太子妃,你從何說起?”蘇開睿問。
七月連磕三個頭,便說:“如今之局面背後必然有始作俑者,若是讓背後陰謀者得逞,父皇痛失愛子,將來必然要遺恨終生。請求父皇讓兒臣與太子一見,解兒臣思念之苦,兒臣再細細道來真相。這些子混帳東西是如何編排的一切。兒臣親眼所見三皇子與璞陽穎真公主相處過密。據兒臣所知橫疆城城主陳棋之婦便是鄒代徵大將軍的義女,而潮汐城白運城因一藝妓紫仙與白擴兄弟之間早有不睦,再則白城主越發老邁,繼位之事亦早早在兩人之間生出嫌隙。父皇,這些是千真萬確的。兒臣一直不敢說出真相,是因爲……兒臣曾因爲愛慕太子爺,而乘太子爺派了兒臣前去迎接公主時,乘亂欲要傷害公主。”七月字字擲地有聲,目光悲痛難抑。事情鬧這麼大,紙是包不住火的。
“你……好大的膽子啊!”蘇開睿聽聞這一切,眸裡便有了算計,只是惡恨道:“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有人陷害上馥,那殺害濮陽車隊的元兇是誰,誰又是幕後主謀,做出着一切是爲了什麼?”
七月又向蘇開睿磕頭,“父皇,誰想將我夫君拉下太子之位,誰引發濮陽子車兩國圍攻蘇福,又是誰能夠得到最確切的利益。誰就是幕後的主謀。”
“太子妃,說話要有憑據!憑你一人之言,朕如何以爲信。”
“父皇,兒臣絕不打誑語。兒臣請求父皇讓兒臣見太子一面。兒臣便將證據呈到父皇眼前。”七月堅決道,目不偏移的瞪住蘇開睿。
蘇開睿倒被她瞧的幾分驚詫,“你要挾朕?”
“不!”七月匍匐在地,眼角已溼潤,“兒臣……兒臣”哽咽着哭了出來,“兒臣擔憂太子爺在禁宮受苦,兒臣擔憂太子爺被冤心寒,兒臣擔憂太子爺想念兒臣卻不得見。父——皇——,兒臣想見太子爺。今日,太子爺要陪兒臣回孃家審親,本該鴛鴦難羨,比翼連理,怎會……怎會……兒臣……。”話到最後,已聲絲哽咽。
蘇開睿被真情所動,擺了擺手,“罷了,你去禁宮見他吧。”隨即大聲朝殿外宣道:“傳朕旨意,念太子妃思夫心切,特准入禁宮探視太子。”
七月連忙謝恩磕頭,只是還未起身,聽得蘇開睿冷語冰寒:“記着,你欠朕的憑證。”
七月一時怔住,抹去臉頰的淚水,擡頭便衝蘇開睿笑,“兒臣謹記!”隨即,起身離殿。
出來時,見宛心衝她寬慰的笑。七月便扯起嘴角回以一笑,而後兩人乘上蘇開睿安排的馬車一心趕往禁宮。曾深夜闖禁宮爲子車鷺,如今再去卻是萬般艱難的懇求之下,去聽蘇上馥亦真亦假的肺腑之言。
七月悲嘆,只願犧牲她一人,能保全所有她關懷之人,其中亦包括了蘇上馥。
抵達禁宮,門前防守森嚴,只是這些人倒不是御林軍的人,這讓七月寬慰不少。蘇開睿對蘇上馥終歸是疼愛的,也顧及的。
帶領她們來禁宮的太監跟守門的侍衛說了幾句話,侍衛便讓七月獨自一人進了禁宮。不想剛入門,偌大的院子便傳來一聲輕喚,聲音平和,倒不像將要入罪苦思的人。
“月兒?”
七月朝聲音方向望去,見蘇上馥正站在大樹下的石桌旁,剛從石椅上起身,目裡微微詫異,“你怎麼來了?”
“求了父皇來見你,你倒挺自在的。”七月見他不急不慌的樣子,心裡就憋氣,自己在外頭急得焦頭爛額,竟爲他怒火攻心吐了一口血,真是不值得。
“月兒,你怎麼求得他?”蘇上馥話聲越來越低,走近七月,目光猶如冬日裡的冰湖蓋了一層冷霜,嚴厲的可怕。
七月嚥了一口口水,有些害怕,“你幹嗎這般兇狠的瞪住我,不過是鼻涕帶眼淚的求了父皇,我思君心切,擔憂你啊。”
他一把攬住七月的腰,將她抱進懷裡,“這次,我怕是地位不穩了。但,性命無憂,你萬不可爲了我做出傻事。”他在她耳邊俏聲說道,將她摟得更緊些。
七月笑:“我知道啊,所以只是來看看你。”
“當真?”蘇上馥不信,將她拉了來仔細的瞧,“太子之位,他既能把我拉下來,我自然有法子將他拉下來。你不可過分憂心了。”
七月原以爲前來會是倆人拼命商討應對的法子,她想承擔下所有罪責,求蘇上馥救出師傅幾人,卻不想他卻是這副樣子,彷彿對於太子之位絲毫不曾在意。不在意?那他當初又怎會在意將來,竟宏圖到登基後的雄大偉略了。終究,是蘇上馥高估了自己的。
“上馥,”七月拉住他的手,“我們進殿說。”
蘇上馥環住她的腰身,拉着她入殿。她一邊走邊看邊說:“怎麼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我不讓他們呆的,免得毒害了我,說我畏罪自殺。”他說的輕鬆,卻不想七月眉頭一蹙,心驚肉跳。
“這罪若認下了,你一統天下的宏圖大業便完了。”她呢喃,目光暗淡。
蘇上馥此時卻沒有出聲安慰,只是一個勁瞅着她看。
“上馥,”七月擡眼盯住他溫柔的黝黑雙眼,“我已招出三皇子與穎真的事,更將鄒代徵牽連進來,而刺殺濮陽車隊一事,我想一力承擔了,狡說是三皇子泄露車隊之上並非濮陽穎真公主,我爲你不值,因妒成恨,前往殺之!你說可好?”與穎真那一月相處,七月本不想讓她死後不安,只是她如今身處地下,與子車鷺必然已相親相愛,爲了蘇上馥,她迫不得已,穎真應當能瞭解。
“不好!”蘇上馥一口否決,目光卻有些閃躲,不敢正視她此時從未有過的溫柔。
“好!你切要記我因妒成恨滅了濮陽車隊!而你私放子車鷺,是防備我殺害了他給蘇福國帶來禍害,一切都因我妒忌之心而起!你一定要記着!”七月哭道,一把環抱他的腰身。
蘇上馥整個身子顫抖起來,雙手緊緊將她摟住,“你爲何爲我做這些?”
“爺,您忘了我絕不背叛您的。”七月擡頭,淚眼模糊的笑了。他不就是想這樣嗎?只是想不到自己也對她動了情吧?所以,聽到心滿意足的答案後,竟然泄氣的顫抖起來。
七月掂起腳來,在他冰涼的脣上印上一吻,“爺”聲音越發柔軟,“上馥……相公……。”她笑,笑靨如花,猶如他們初次相見之時,天真美好。
離開禁宮,七月被蘇開睿叫回了兩儀殿。而就在此時,她準備好了赴死。
跪在殿中娓娓到來一切,當然她絕對會將張懷光拉上墊背。而,她萬萬沒有想到華伯的背叛、子車鷺的死、濮陽車隊被滅元兇泄露、等等一系列皆有蘇上馥一手安排,爲得就是將蘇瑾瑜、蘇仕佑、張鄒兩家清出朝廷。
只是,蘇上馥漏算了一件事,他自己。
他已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七月,那個原是純真無色的人,如今爲他變得色彩斑斕心計深遠。
他恨,恨自己的心那麼硬,恨自己無法放下經營多年的大計。就如七月所說,他是絕不會放棄宏圖大業的。
七月在殿中稟道:“罪人受三皇子殿下挑唆,因妒成恨,殺濮陽車隊一百七十八人,假公主一人,大人一人,侍從八十七人,女婢八十人,僕人九人。”
“你?憑你一人?”蘇開睿大笑,“小小弱女子如何一人殺之一百七十八人,更何況其中侍從八十人借是能武使劍之人。”
七月站起身來,目光冷洌滑過蘇開睿瞬間怔住的臉色,“罪人此刻便以一人之力逃出皇宮去!”說罷,腳下使力,奔出殿去,瞬間躍上房頂,朝着東邊宮內門方向奔去。
千萬!千萬要忍住,等到引出東邊宮內門的御林軍再怒火攻心,讓她死亦無妨啊!
蘇開睿怔了片刻,以爲是老眼昏花了,見殿中無人蹤影,連忙衝外道:“來人!將太子妃!不!將七月兇徒擒住!”
宮闈之內被七月鬧成了一團,在屋頂飛躍的七月,目光越發暗沉。望着烈日西沉將她的人影投照而下的景觀,嘴角不住的上揚,這可是最佳逃出皇宮的時機,你們……你們一定要把握住啊。
東邊宮內門所有的御林軍皆被她吸引追拿。
她從東面假裝被御林軍包圍而恐嚇,又飛到南面宮門,只是在她快要踏步出宮的那剎,再無體力撐她出宮。身體沉重的墜到地面,發出“砰”的一聲重響,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在疼,疼地她淚流滿面。
十幾把寒冷的劍光朝她揮舞過來,那刻,七月以爲她的死期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