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下棋不過是幌子,慕容長歡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借此機會,試探一下溫孤雪的底細。
她很清楚,依照溫孤雪的秉性,若非身上揹負太多,只怕更向往閒雲野鶴的生活,以前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而如今“失憶”了,忘卻了所有的事情,他又怎麼會甘願屈居人下,對祁連淵俯首稱臣?
這其中,定然別有一番深意。
只是她不確定,溫孤雪之所以選擇留在祁連淵的身邊,到底是爲了什麼?
難道前朝舊怨,就真的那麼難以放下嗎?
哪怕在此之前,已然爲此賠上了無數忠誠部下的性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還要執迷不悟……在泥淖之中越陷越深嗎?
如果溫孤雪堅持要報仇,慕容長歡也不會爲了一己之私勸他放下,更何況……她也勸說不了。
溫孤雪對她情義不淺,但他有自己的堅持,倘若她真的有那麼大的魅力,可以蠱惑人心,當初早就把他勸住了!
然而,不管怎麼樣,她都要把事情的真相向他講明!
當日交換人質之時,不管是司馬霽月還是司馬鳳翎,都無意置烈王爺和烈王妃於死地,甚至……將烈王妃綁爲人質的,也不是他們,而是另有其人。
那個時候的情況十分錯綜複雜,要把頭緒理清楚並不容易,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趁火打劫,在司馬王朝和前朝亂黨之間挑撥離間,一邊把他們耍得團團轉,致使他們互相廝殺,一邊坐山觀虎鬥,以求從中謀取私利!
而顯然,這個幕後黑手……除了西戎之外,幾乎沒有第二人選!
所以,就算溫孤雪想要報仇,也得搞清楚對象才行。
哪怕大闕王朝是他的死敵,但若投靠西戎,一樣是“認賊作父”,就算能借助西戎的戰力覆滅大闕王朝,到頭來……他還是在爲仇人做嫁衣,無法真正報仇雪恨!
藉於此,慕容長歡想要說動溫孤雪,倒打一耙,反過來跟大闕合作。
如此一來,有了他這個內應在,大闕想要打敗西戎的勝算就能大上許多,至於溫孤雪和大闕帝君之間的仇怨……相比於國家社稷,江山基業,犧牲一個大闕帝君又何妨?
正所謂出來混,早晚都是要還的。
大闕帝君的這個皇位是從別人手裡搶來的,踏着千萬人的屍骸才成就一世霸業,那麼……他爲他的霸業再添上自己的一副屍骸,也是理所應當的!
司馬霽月身爲大闕帝君親生骨肉,做出弒父殺兄的舉動不太合適,但慕容長歡就不一樣了,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兒她沒少幹,多這一件不多,少這一件不少,反正人活在世上,都是爲了自己活着……只不過有人情操高尚,活得偉大,有人自私狹隘,活得奸詐,她不需要那麼偉大,只要她做的這件事利大於弊,就足夠了!
這麼想着,慕容長歡就叩開了溫孤雪的營帳。
儘管前一腳,祁連淵才提醒過他,讓他不要跟慕容長歡走得太近,但眼下……慕容長歡主動找上門來,溫孤雪卻也推辭不得。
便就應聲讓她入了營帳。
既然說是要下棋,慕容長歡自然有備而來,招呼也不打一聲,直接把棋盤和棋子捧到了桌子上,繼而才揚手叫喚了一聲。
“來,陪我下局棋!”
見狀,溫孤雪淡淡一笑,緩步走上前,坐在了慕容長歡的對面,擡眸輕輕掃了她一眼。
“大闕的六王爺纔剛剛戰死……你倒是有雅興。”
慕容長歡不以爲意。
“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我哭幹了眼淚又能如何?不過白白叫人笑話……”
聞言,溫孤雪頓了頓,又道。
“那……如果戰死的人,是九王爺呢?”
勾起嘴角,慕容長歡笑盈盈地看着他,從嘴裡輕飄飄地吐出幾個波瀾無驚的字節。
“若是九王爺戰死了,我也活不了了,自然也就用不着哭哭啼啼的了。”
一句話,說得隨意,彷彿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生死大事。
溫孤雪眸光微動,跟着笑了笑。
“這麼說……你這是準備殉情了?”
慕容長歡搖搖頭,沒把話說破,只淡然道。
“不管是不是殉情,我都活不成了,我同霽月兩命一體,我死,他不死……但是他死了,我必死無疑。”
溫孤雪微微一頓。
“這……”
慕容長歡笑意更深。
“你是不是想說,這段話……似曾相識,好像哪裡聽到過?不瞞你說,大太子送了我一個戒指,喚作生死戒,也是這麼個道理,我死了,大太子不會有絲毫損傷,但若大太子不幸喪命,我也得跟着陪葬。”
聽到這話,溫孤雪捏着棋子的動作微不可察地滯了一滯,繼而才落到了棋盤上。
“這麼危險的東西,你怎麼肯戴在手上?”
“身爲人質,哪有那麼矯情?自然是人家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難道我說不戴,大太子就不會想辦法將其套入我的手指嗎?與其強行受辱,不如像現在這樣……還能自由自在地在營地裡走動,不是更好嗎?”
溫孤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倒是想得開。”
“我只是不想活得那麼辛苦……話說,你真的失憶了?沒騙人?”
一邊說着,慕容長歡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對上她探究的視線,溫孤雪不免有些無奈。
“我是失憶了,不是失明瞭,你用不着這樣試探我……”
“對哦……”
慕容長歡僵了僵,訕訕地收回了手。
“我只是覺得很神奇,雖然失憶這種事經常會在故事裡聽到,但是真正遇上……你還是第一個,唉……話又說回來,你以前對我可溫柔了,現在卻把我當成陌生人一樣,真是叫人傷心啊!”
聽着慕容長歡的抱怨,溫孤雪仍是輕輕淺淺地勾起一抹笑。
“是嗎?”
“算了!不說了,你都不記得了,我說了也是白說,自討無趣……”
百無聊賴地抿了抿薄脣,慕容長歡專心下棋。
溫孤雪垂眸。
只見得棋盤上擺出了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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